7/8/2024 ~ 7/9/2024
在台灣的最後一天,我們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checkout,一家人直接坐捷運去了機場。
實在沒勇氣再去高溫的台北街頭蹓躂了。在台灣的這些天,我時常會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條標語:“台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 實測體驗,台灣人民雖然不需要我們來解放,“火熱”這個詞,絕非空穴來風。
再見,台灣!下次,我們會選個風和日麗的季節再來。
下午6:45的飛機,我們在機場幹耗兩三個小時,我竟然沒有擠出時間來寫日記。
借口當然有啊——小朋友需要全神伺候。蔣先生大概耳朵發炎了,一直帶著耳機,對周圍的吵鬧充耳不聞。兩個小朋友就隻能我來張羅。
我們乘坐的是日本Peach航空公司的飛機。機身內外好多地方被刷成了Princess Peach的桃紅色。蔣小詩心花怒放,覺得這飛機、這座位,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和我一走廊之隔,坐了位年輕的中國乘客——二三十歲,國字臉,眉眼細長,長得像轉世的兵馬俑(肯定不是董宇輝)。他攤開座位前方的小桌板,上麵放了手機和零食。
起飛前,空姐蹲到他身邊,和聲細語用雙語(日語和英語)提醒他,請他收起小桌板。小夥子卻勃然大怒,用擲地有聲的命令腔調對空姐說:“講中文!”。
大概意識到空姐聽不懂中文,他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大聲咒罵:傻蜜蜂(Bee)。
我在一旁替他紅了臉。不用猜,這小夥肯定是當前仇日教育下的流水線產品,滿身澎拜著不明所以的大中華豪情,所以上到日本航空公司的飛機上,會命令日本空姐講中文。
空姐雖然聽不懂這句咒罵,這份粗魯應該感受得到。之後一路,我對空姐格外客氣,沒事笑三分,就當為同胞賠個不是。
從台北到大阪的Kansai機場,飛行時長2小時45分鍾。倆娃消磨時間的方式,是鬥嘴、推搡、打遊戲。我的主要工作,是安撫和滅火。
我們前麵坐了一對年輕的台灣夫婦,倆人可能正處蜜月期,你儂我儂。男生時不時會扭過頭,吻一下女生的鬢角或臉頰。
從坐穩開始,女生就掏出筆記本電腦寫寫寫。剛開始,我以為她寫工作報告,爭分奪秒趕時間。後來發現,她寫一段,會思考一段。落筆也緩慢,經常寫一行,又刪一行。我有點好奇,拿過手機,放大了看她的屏幕,發現她正在寫純愛小說,滿屏的表白與親吻。
偷看人家寫作,並不是件光彩的事。我寫出來,是因為這事對我觸動挺大。我與她有著同樣的愛好,可飛機上兩個多小時,那女生擯棄與愛人卿卿我我的誘惑,一分鍾都沒浪費,全部付諸筆墨。而我,就這樣坐在後麵看她寫了一路,連電腦都沒打開。這距離,豈是台北到大阪這一路可以彌補?
榜樣的力量是潛移默化的。我囉嗦這麽多,是因為她對我影響至深。這後半程的遊記,我本來悄眯眯盤算——每天瑣事纏身,不如不寫了?反正讀者也不缺我這幾篇。可在家“忙碌”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翻開手機相冊,看到那女生的屏幕,就此得了力量,開啟了後半程遊記的第一篇,第二篇。。。直到現在。
當晚抵達大阪的Kansai機場。我們在機場附近的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登上了從大阪通往京都的櫻花號直達快車。
你好京都,我們又見麵了!
我們在京都站內吃了頓午餐。
這是一家1969年的老麵店,應該蠻有名,門前排著不少等餐的食客。我們也跟風排隊。
麵店不大,店裏空出來的位置,通常是一個或兩個,坐不下我們一家四口,大家又不能分開吃。服務員隻能讓排在我們後麵的人先進去。
每次讓人“加塞兒”,服務員都會彎腰鞠躬,擠出便秘一樣的表情向我們道歉。這讓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視頻:一個白人兄弟模仿日本房產中介,通知客人說,房東不願意把房子租給外國人,對不起了。那一臉貨真價實的痛苦,真是笑死人。(找不到油管視頻,這是抖音鏈接 https://www.douyin.com/video/7355407378814143781)
我們住的酒店,叫Hotel Emion Kyoto。從京都站坐山陰線,一站就到。這家酒店房間大,帶溫泉,有各種freebie,還提前讓我們check in了,非常推薦。
聽說要在這裏連住三晚,大核和小詩齊聲歡呼,從行動到姿態,都切換成“到家了”的安逸。
在京都,我們完全沒有計劃。來這裏,是因為上次來時很喜歡,就想再來住幾天。
可是,這會兒才下午一兩點鍾,總得安排些節目,不然顯得多頹廢?
我安置好行李,招呼一屋子人:“走,咱們去奈良看小鹿。”
孩子們置之不理,根本沒有挪步的欲望。
他們對鹿沒興趣,也情有可原——我家後院就經常有鹿光顧,尤其疫情期間,有幾隻鹿像是安下了家,幾乎天天都能照麵。
可奈良鹿很有名啊,每個來日本的人都得去看看。我堅持催他們起身。
我能感覺到,老的那個也不想出門。他一個勁兒說,孩子們肯定是太累了。
我知道,他其實是想說,他太累了。
我就想不明白,有什麽可累的?這一天,不就從機場坐了一個多小時的火車,從大阪位移到了京都,是累了手指還是累了腳趾?
我簡直是把大家趕出房門的。
走到前台,蔣先生就停住了。他讓前台幫忙,給一個叫“重春”(Shigeharu)的刀具店打個電話,問問開不開門。
他跟我提過好幾次京都的這家刀具店了——確切說,它叫“重春”刃物店。
刃物,泛指各種切割工具,譬如廚師刀、刨子、鋸鑿、銼刀、剪刀,甚至指甲刀。幾乎所有的傳統手工藝品都離不開“刃物”的切割與打磨。京都這座古城,作為日本長達千年(公元794年-1868年)的都城,曾集聚了全日本(想為皇室服務)的能工巧匠,因此京都在曆史上一直是日本傳統工藝、藝術和文化的中心。而京都刃物,與這裏的藝術和手工藝同頻進步、發展,自是行業翹楚。想要購買淵源深厚品質優良的刀具,京都是首選。
京都有許多深受民眾喜愛的老字號,叫Shinise。但是,隻有少數幾家真正古老的企業可以聲稱自己是“戰前”老字號。在我們的慣常思維裏,”戰前“之“戰”,通常指向第二次世界大戰,在京都,這個”戰”,則指引發日本戰國時代的應仁之亂(1467-1477)。那些經曆了應仁之後長達百多年的戰國時代,依然存活下來的企業,絕對有它們的過人之處,而在刃物界,重春是唯一一家閃亮的“戰前”老字號。它的創立可以追溯到鐮倉時代(1190-1329)。可以說,重春是京都,乃至整個日本最古老的刃物店。
重春的現任主人,據說是該店的第二十四代傳人。網上有人說,重春是日本最好的手作刀具店。與那些網紅店相比,這家店性價比極高。全世界的大廚中,“重春”的粉絲為數不少。蔣先生認為,我這種不喜歡珠寶不追求時尚就喜歡吃喝的老婆,買把重春刀送給我當(即將到來的)生日禮物,是對我最大的恭維。因此,他心心念念要帶我來這家店。
網上也說,重春的營業時間,是個飄忽的謎,你永遠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開門。這家店沒有網站,沒有名片,不作廣告,全憑口口相傳。我們在Google上查看營業時間,答案永遠是:現在暫不營業。很多人抱怨說,他們來京都後,拜訪重春多次,次次落空。有人在京都足足等了25天,才等到店主老人家開門營業。有人建議,去之前不妨先打個電話。但打電話過去也有問題,不少人反應,店主聽見英文就會掛斷電話。
所以,蔣先生讓前台幫忙打電話。日語嘛,好溝通。
我們站在櫃台前,隻見前台拿著電話不住點頭,嘴裏不停“嗨,嗨,嗨。” 當天的日期後麵,她標注上“下午五點。” 後麵幾天就一片空白了。
前台放下電話,說,你們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店主會開到五點鍾。之後幾天開不開門就不知道了,因為店主自己也沒有答案。
那會兒已經下午兩點多。這奈良還要不要去了?
蔣先生口是心非,說,那就不去重春,去公園吧。
我說,你要去不成刀具店,又要不高興。當然得去重春咯。
蔣先生說,如果不去公園,你也會不高興呀。
我說,我經常不高興,多一次又有什麽關係?
最後折衷,我們先去重春,再去奈良。反正有鹿的公園24小時開門,半夜趕過去都來得及。
去重重並不方便,坐完兩站地鐵,還要再走1.1公裏。
一家人風塵仆仆,趕到店門口,真是眼前一黑。
不是說好五點打烊的嗎,這會兒才三點多,門簾已經緊閉,裏麵漆黑一團,一看就不營業。
而如果小店開門,店鋪看起來會是這個模樣。(參考網絡圖片)
可明明個把小時前,前台跟店主確認過,說開門的呀。日本人做事還能言而無信?
我不甘心,上前推了推門。
門沒有上鎖,隻是店堂裏黑黢黢的,空無一人。我進去時,隻聽見門鈴叮當響了一下,大概是告知店主,有人闖入。
孩子們緊跟著我,嘰嘰喳喳走了進來。我正猶豫要不要帶他們出去,聽到裏麵有響動,走出一個穿灰黑T恤的老人來。
老人擰亮電燈,又打開空調。看得出,他上了年紀了,大概有八九十歲,臉上的老人斑已經連成一片,讓臉黑了一截。
穀歌評論區裏有人說,他們等不到確切的開門時間,自己找上門來,也見到了店主,但店主會跟他們說:今天不營業了,請改天再來。
我擔心老人家會對我們說出同樣的話來,但前台的那通電話應該是解釋了我們的情況,老人家似乎就在等候我們的到來。他靜靜站立一旁,示意我們隨便參觀。
還算有緣。
店鋪裏的物事寫滿了曆史。
牆上掛著京都府知事林田悠紀夫簽名的表彰狀。憑我認識的那幾個中文字,應該是表彰重春作為百年老企業的名聲與傳承,就像政府頒發給百歲老人的慶賀證書。
孩子們轉了一圈,意興索然,嚷嚷著要離去。蔣小詩還鬧起了脾氣,我讓她坐到門外冷靜。
蔣先生與老人家(用穀歌翻譯器)相聊甚歡。網上有人說,店裏絕大多數刀具是老人家親手製作的,但也陳列了一些外來刀具。蔣先生問哪些是親作的,老人給他指了一排。
每把手作刀的價格都在兩萬日元左右,且隻收現金。蔣先生選了兩把,51000日元。幸好我一早在機場便利店取了十萬日元的現金。雖然不是為買刀準備的(當時也不知道要來逛刃物店),還真是用在了刀刃上。
老人精心包裝好,我們就出來了,前後不過十幾二十分鍾。
蔣先生不無遺憾地說,本來根據穀歌經驗,老人會把顧客的名字刻在刀具上,但孩子們在裏麵吵吵鬧鬧,哭哭啼啼,老人家大概巴不得早點把我們送走。我們錯失了這個機會。
諒是如此,也不影響心情。蔣先生捧著刀具,一副如獲至寶的喜形於色。
他說,如果這是車,它們就是法拉利;如果這是吉他,那就價值兩萬加幣。他解釋說:這兩把刀的珍貴之處,不在於購買價格,而是它們傳遞出的對日本傳統文化與匠心精神的堅持。我們買下重春刀,就是對日本古老匠心的最深刻的致敬。
他說,以後你用這兩把刀時,不能用洗碗機;不能晾幹;每次洗完,要擦幹抹油。好好保養,可以傳承好幾代人。
我說,這麽珍貴的東西,我是不敢用的,不如你回家後做個櫥櫃,供奉起來,我照樣心領你的好意。
之後,一家人坐火車去了奈良站。到達奈良公園,已是下午六點。
奈良的鹿太成規模了,成群成群聚在一起,追著人跑,要吃要喝,點頭哈腰,這社交水平,還真不是我家後院那幾隻鄉巴鹿可以比的。
喂鹿的麵包,是我們在奈良站超市買的。孩子們一邊喂鹿,一邊自己吃。吃著吃著,有些舍不得喂鹿,所以,我們在公園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又回到了火車站。
再次逛超市,買吃買喝。發現日本的水果比壽司貴。
晚上回到酒店,集體泡溫泉。
這一晚,很長一段時間裏,蔣先生都捧著他的寶刀重春,細細打量,認真把玩。瞧他一臉陶醉的模樣,感覺有這兩把刀,就足以照亮我們在京都的整個行程。
寶刀贈英雄,英雄高興了,你們也多消費點日本產品。
日本的海鮮,蛋糕都比台灣好。
最近我在北京一所市重點中學的校友群,看到有關“預製菜”的討論,我真是震驚的可以。 有國內的同學,無恥至極,居然說最爛的產品,才出口美國,給你們這些人吃。我沒忍住,發言說,我們可以買到台灣的產品,包括Costco,都有台灣臘肉賣,衛生而且很便宜。 我們買沒有抗生素的新鮮火雞,也就1.5/斤, 買一隻也就十幾塊錢。
那句東北口音,也讓我長舒一口氣,沒有破壞掉台灣人民在我心目中禮貌客氣的形象。咱們自家的小粉紅,就是家醜了,哈哈,我們都懂的。
蔣先生的衣服也是在泰國周末市場買的,好像250銖?如果不講求牌子,泰國真是購物的天堂。當然,質量都一般般咯,就是入鄉隨俗或當紀念品那樣穿穿。他其實也不是講究人,就是有時候一根筋。
咱們北美鹿看來都是同款鄉巴鹿,見人就跑。奈良鹿,乃至整個日本我們看到的鹿,都不怕人。可見日本人世世代代對鹿不錯,讓它們基因裏失去了恐懼。
多虧寫小說的女生啊,要是橋妹一偷懶,我們廣大讀者就看不上這麽精彩的係列了,那真是損失一個億!
“兵馬俑”真是病得不輕,現在各種“仇恨”教育和扭曲了的自大,讓一些小粉紅變得匪夷所思。
蔣先生的上衣好看,泰國買的?看來他是一個喜歡精致物件的人,不論是泰國的手工衣服,還是日本的手工刀具,都是他的心頭好。為了這兩把刀,這趟京都來值了!
奈良的鹿真是和人很親,我們這裏的鄉巴佬鹿也很多,不過都是看到人就驚恐萬狀的。
孩子們一如既往的可愛!
日本的匠心精神,確實獨一無二,值得膜拜。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總覺得說這話的人,身邊站了隻鹿。
現代人脾氣躁,匠心精神又需要沉下心來多年打磨,這樣珍貴的刀具隻怕越來越少。值得細細把玩,永久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