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2024 ~ 4/8/2024
大雨傾盆中,我們比約定時間提早了一個小時來到多倫多。
我給媽媽打電話,接電話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 大半年沒見,媽媽家的電話號碼都換了。
不知情的,以為我們母女關係有多糟糕。其實我們常聯係,隻是一般都用微信。自從媽媽發現了微信視頻的功能,隔些天就會撥過來,要求看看她的寶貝第三代。座機早被打入冷宮,以至於她家換了電話號碼,都想不起來要通知我。
回到父母家,我最愛的鹹菜小黃魚被第一個端上了桌。
看起來亂糟糟的一盤菜,吃到嘴裏卻是煙花綻放的飽滿滋味。這就是家的味道!
在外大半年,陪著他們吃披薩漢堡,一路都是我在遷就。這四人小分隊中,我是母親,是妻子,是領頭羊,分分鍾須得照護家人周全。隻有到了爸媽跟前,我才能放心卸下盔甲,做回那個會撒嬌的小女兒。
第二天一早,蔣小詩起床後,開門就往客廳跑。
跑到門外,又折回,悄悄湊到我耳邊,問:“媽媽,怎麽用中文跟外公外婆說’早上好,我要喝牛奶。’“
我教了好幾遍,這個毫無語言天賦的小學渣還是不得要領,聽來聽去像 “早上豪,我有喝鳥奶。”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糾正她。她勉強說得像腔了,推門叫了聲外公外婆,又把要說的句子給忘了,變成:“Can I have milk,please?”
外公外婆雖然不會講英文,”milk“還是聽得懂的。估計立刻就給伺候上了。
她心滿意足地跑進屋,舉著手裏的牛奶,說:“媽媽,我不學中文也沒有關係。外公外婆聽得懂英文。你看,我說要喝milk,他們就了給我這個。”
至於我為什麽沒能教會孩子們說中文,這是一部篇幅兩萬字的血淚紀實文,暫且不表。現狀是,蔣大核能聽懂不少中文,隻是很少開口。蔣小詩基本上什麽都不懂,但她會說”謝謝”。
我媽準備早餐時,就聽見蔣小詩一口一個謝謝:給把勺子說謝謝,不想吃蔬菜也謝謝。一頓飯謝下來,把我媽感動得,直說:“好孩子,不要再說謝謝了。這是外婆應該做的。”
蔣小詩又浮起一臉甜笑,說:“謝謝外婆。”
就目前看來,不懂中文不要緊。一句“謝謝”,就是行走外婆家小江湖的倚天屠龍劍。
在多倫多的這些天,我倆辦了不少實事。
抵達多城的第三天,蔣先生如願參加了Fantasy Baseball 小組的球員抽簽活動。那天早上他六點多就醒了,喜氣洋洋去衛生間洗澡刮胡子,完全沒有旅途中舟車勞頓的倦怠常態。大概,這就是被理想叫醒的模樣。
又一天,他去了位於Whitby的GP Bikes,詳細考察了摩托車市場的最新動向。這家店,他每年都要去上好幾回,時刻準備著入手人生中最讓他心動的那一輛摩托。
相比理想、激情、愛好這種人生篇章的宏大敘事,我的活兒就微不足道得多:我去Service Ontario 更新了駕照和健康卡;又在網上申報了2024年的個人所得稅;還在Klook上訂購了兩個月的歐洲火車通票。。。不值一提。
借用老爸的圖書卡,我去圖書館借了三本中文小說:
第一本,《巴爾紮克與小裁縫》。書名聽著滿滿的異域風情,作者卻是中國人,叫戴思傑。這本書是他用法文寫的,又被其他人譯回了中文。本書講的。是知青上山下鄉的故事。在那個年代,讀(有趣的)書是一種罪過,隻能偷偷摸摸。事實上,能讀到書還算是幸運的,絕大部分人根本沒有接觸書的機會。本書講的,就是知青們如何絞盡腦汁,如孔乙己般“竊書”,而那些書又如何影響/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這種時代性的書籍饑荒,應該不是戴思傑的一家之言。著名的科幻故事《三體》中,葉文潔之所以對地球人失望,原因之一,就是下鄉時期的“男友”在“禁書”問題上背叛了她。王小波在他的散文集《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和《沉默的大多數》中,也數次提到類似的狀況:知青們一書難求。
我的父母就成長在那樣一個年代。他們風華正茂時,生生被剝奪了讀書受教育的機會,被發配在廣大的農村除草喂豬挖河泥。成年之後,因無一技之長,隻能做一份養家糊口的生計。他們的生活,就像一本黑白的機械操作說明書:務實勤奮,按部就班,卻缺乏想象的空間,也沒有風花雪月的餘地。
記得我上小學時,有一次我爹出差回來,給媽媽帶了一隻金棕色的毛絨小狗。他屬狗。這就是記憶中我爹浪漫的極致了。我媽當然高興,口頭嗔怪著,“都這把年紀了,還買玩具,十三點。” 轉手就把小狗送給了一旁虎視眈眈的我們姐妹倆。
“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 把好的一切都留給孩子,這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浪漫。
第二本,是桐華的《那片星空那片海》。我之所以把它從圖書館的書架上取下來,完全是衝著桐華的名氣。她的《步步驚心》,結合了史料與愛情,讓人難忘。
隻能說,寫了一本好書的作者,不見得本本書都寫得好。事實上,桐華的書我總共讀過三本(另一本是《半暖時光》),綜合好評率隻有33%。感覺桐華是個重度霸道總裁迷,書裏的男主(包括步步驚心裏的那些王爺),個個有錢有顏有才華,又對女主癡心一片,最好還是個守身如玉的處男。這種完美人設,我除了信過《流星花園》裏的道明寺,對後來者集體免疫。老阿姨的深情啊,早已被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帶走了。
第三本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台灣女作家林奕含寫的。聽說這本書很久了,真讀起來還是感覺心痛。她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狼師怎麽下得了手!隻希望,這個世界惡有惡報。
寫完讀書筆記,聊一聊我們在多倫多的重頭戲(之一):觀看4月8日的日全食。
根據日蝕的覆蓋區域地圖,多倫多隻算擦邊,日全食率是99.93%。其他周邊地區,包括尼亞加拉和漢密爾頓,日蝕率為100%。
老實說,我不知道99.93%和100%相比,用肉眼能看出什麽區別。爸媽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當蔣先生提出租個大車,一家人開往百分區同賞日蝕時,爸媽斷然拒絕了,“浪費這錢幹什麽,在自家陽台上看看就好。”
所謂的浪費錢,他們不僅指租車,還指油費。他們希望,我們也在自家陽台上看看就好。
私底下,蔣先生說:如果我們不跟著滿世界地追逐,這很可能是一生才一次的觀看日全食的機會了,斷沒有將就的理由,哪怕缺個0.07%的邊角也不行。他說,爸媽不去,我們也還是要去的。他計劃帶我們去Dover,坐在後院的deck上好好端詳這百分百日全食。他說,預計這一天高速上會很堵,我們提前三四個小時出發就行。
上天是個惡作劇高手,他燃起了全城人民對日全食的希望,卻在4月8號那天早上,給多倫多人民派發了一個印度級的多雲天氣。(據說,對多倫多人民來講,現如今的抑鬱分四種:輕度,中度,重度,印度。)
也許,之前的我從未認真觀察過雲朵的姿態,隻覺得這一天雲多得離譜。目光所及的天空,覆蓋著層層灰黑羽翼,邊邊角角都不留空白。似乎全宇宙的雲都被調遣到了多倫多上空,隻為給大家看日全食的熱情澆一盆冷水。
天氣預報說,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倫多以及周邊地區全是超級多雲的天氣,那種隻見雲彩不見太陽的預報圖標。爸媽再次名正言順地建議:這種天氣,你們也不要去了。
連我都動搖了,說:即然堵上幾個小時也不一定能看到,不如在媽媽家陽台上碰碰運氣算了。
蔣先生不為所動。他拿著手機劃拉,說:“漢密爾頓的天氣預報,是陽光上麵飄三朵雲的重度多雲狀態,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他說,“咱們去漢密爾頓!”
郎心如磐石啊。我們給爸媽留了觀看日全食的眼鏡,一家四口開著小破車出發了。
行駛在401的一路,黑雲遮天蔽日,感覺九重天正在舉辦“厚黑學”的道場。開到密西沙加,雲層中展露出一小塊藍綠色的天幕來。那麽小一塊,看著孱弱,完全沒有逆轉乾坤的力量。蔣先生卻麵露喜色,說:“那片藍色就在漢密爾頓上空,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們看到了,全城人民當然也都看到了。通往漢密爾頓的道路立竿見影地擁堵起來,很快就變得寸步難行。
堵車是蔣先生的命門。他抄小路,繞遠路,哪裏開始堵,或有堵的跡象,他就轉道,但不管怎麽拐,大方向不變,始終朝著雲少的地方開。
走著走著,雲層開始變淡,藍色區域開始擴大,偶爾太陽還會羞答答露一下臉,轉瞬又如大家閨秀般躲到了雲簾之後。
我說:“我們中國有一個神話故事,叫誇父追日。在遠古時代,太陽比較隨心所欲,要不日照極短,要不炙烤得大地寸草不生。有一個叫誇父的勇士,他立誌要捉住太陽,讓它聽從老百姓的指揮,讓大家能夠安居樂業。所以他就追著太陽跑,就像你現在一樣。”
蔣先生問:“那誇父追上太陽沒有?”
我也不知道誇父有沒有追上。但現在太陽這麽乖,每天東升西落,溫度還可控,至少部分解決了誇父想要為他族人解決的問題。想來,就算誇父沒親口跟太陽談過判,至少太陽已被感動得改邪歸正了。
我說:“追不追得上不重要,這個故事隻是想要傳遞一種不畏難的精神。就像你這樣。”
我沒敢說,誇父累死了。
我完全不知道我們行到了哪裏。經過一大片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時,我還奉旨參觀了一下當地的煙卷小店。蔣先生說,煙卷本是印第安人自娛自樂的產品,後來讓白人殖民者發現了,營銷到全世界。隻是,政府一向對卷煙苛以重稅,而印第安人在保留地裏自產自銷,不用交稅,所以他們的生意口口相傳,反倒好了起來。周邊城市的煙民們都喜歡來這裏買煙,譬如他爹。
越走越晴朗。我好幾次提出,不如就此停下來?蔣先生深受誇父的鼓舞,一定要找個十全十美的地點。他說,雲層會走啊,你停下來,雲可不停。
就這樣一路追逐藍天,追逐太陽,最後停在了一片杳無人煙的荒郊。蔣先生看了看GPS上的地圖,滿意地說:“這裏是全日食區。就這裏了。”
已是下午兩點半。我戴上眼鏡,發現太陽已被月亮遮住了一隻小角。
蔣先生果然選對了地方。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雖然雲彩一直來來往往,並沒有妨礙我們目睹日蝕的全過程:太陽從缺一小角,到半月(但不是月亮那樣直線加弧線的半圓,而是一隻小圓強勢伸進大圓),到上弦月。大胖彎逐漸變成小細彎,到最後隻剩一線。
三點左右,天光明顯暗淡下來。到日全食的3:09,整個天空都黑了,天邊還出現了晚霞,完全就是太陽落了山的景象。
日蝕過程中,一旁樹林裏的鳥兒叫得歡,嘰嘰喳喳,像朋友圈在熱烈群聊。
我說:“鳥兒們肯定納悶,今天白天的天光怎麽那麽短?正不正常啊?”
蔣先生說:“也可能是鳥工人猜測:如果這會兒就下班,老板會不會發全天的工資?”
到了日全食時分,鳥兒們集體閉了嘴,當真鴉雀無聲。全日蝕的過程延續了三四分鍾,鳥兒們也就安靜了三四分鍾。
等到出現下弦日,天光重新放亮,鳥兒才又重新歡叫起來。
這種經曆很神奇,也很開心。我感恩,在這一生一次的天文奇觀發生時,我們一家人守在一起,彼此相愛,健康平安。
給我們家的舵手與燈塔一個特寫鏡頭。沒有他,我們就不可能品會到這場大自然的盛宴。
回到多倫多,爸媽說,他們隻看到了太陽被遮住一小角。之後,天空就完全被雲層覆蓋了。
不過,他們聽著並不遺憾,就像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早飄來一朵雲,多麽平常的一件事。
我們的世界,他們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不過,當事人樂在其中,就都是好的世界。
極光現在越來越普及了,不必趕到黃刀等地,越來越多的人在自家後院就能看到。不過,連續兩次我都是第二天醒來才看到朋友圈鋪天蓋地曬極光,這個不把手機帶進臥室的習慣,讓我損失慘重啊,哈哈。
幸好,我小時候,家裏四大名著《西遊記》《水滸》《三國演義》《紅樓夢》都有,隨手就可以從書架上拿下來,翻開看幾頁,讀了一遍又一遍。
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至今還記得少年保爾?柯察金釣魚,冬妮婭過來搭訕的插圖。
還有母親教課用的《量子力學》,沒事時也隨便翻開讀幾頁。
跟別人借過巴爾紮克的《歐也妮?葛朗台》。
博主一家能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就能觀看到日全食,值得祝賀。
我小時候通讀了我家的幾部《十萬個為什麽》,對日全食、北極光、躺在約旦死海水麵不沉等自然現象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幻想長大以後以後能經曆。
我有幸已經觀看了日全食和躺在約旦死海水麵,不過至今還沒看到過北極光,希望以後有機會。
再鬥膽亂猜下:博主A型血,五行屬水
哈哈哈,一如既往的幽默。小詩真可愛!鹹菜黃魚湯是我的最愛,番橋是不是上海老鄉?:)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羨慕!
隻讀過《巴爾紮克與小裁縫》,《流星花園》看的是電影,把你的讀書筆記收走了,寫得真棒,到底是大作家,感謝!:)
明白這一點很不容易了,可惜我們用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想說服父母伴侶,想指引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