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2024
這一天,上午去了Saguaro National Park。
這才知道,那些比人還高的參天大棒仙人掌,學名Saguaro。這個詞,不能用英語常規讀法讀成“薩瓜羅”,而是要用西班牙語發音,讀“薩瓦羅”。
在亞利桑那州行駛的一路,仙人掌隨處可見,可謂漫山遍野。因此來到這個國家公園時,有些審美疲勞。這個園區,感覺隻是把園外的風景濃縮了一下 ——在有限的範圍內,仙人掌密度更高,品種更豐富。用仙人掌的話來說,大概會是:這是我們的山頭!
公園的主角,如名所示,是薩瓦羅。
薩瓦羅生長極其緩慢。五歲的薩瓦羅,平均高度隻有1.5厘米,超過25歲才能長到一米。之後薩瓦羅開始加速度生長,三十幾歲時,會與普通成年人等高。也就是那個時期,薩瓦羅會開出它們人生的第一朵花。六七十歲時,當人類已經步入老年,薩瓦羅才剛剛長出它們的第一支胳膊,第一條腿。
與人類相比,薩瓦羅壽命很長,可以活到150歲,高度也可以超越12米。所以在中文裏,薩瓦羅還有一個更加直觀的名字,叫巨人棒。
蔣先生凝望的這株,應該有百歲高齡了。
對於居住在沙漠中的原住民來講,薩瓦羅是重要的食物來源之一。他們會用一種叫KuipaD的長杆,把紅色的果實鉤下來,然後去皮,將果肉搗碎,煮沸後熬製成糖漿和美酒。
國家公園的成立,旨在給薩瓦羅和其他仙人掌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家園。二十世紀初,人類在亞利桑那州大搞基建。為了給新建的公路讓路,成年仙人掌被大肆砍伐。牲畜們踐踏幼苗,更是加劇了仙人掌們的厄運。一度繁茂的仙人掌森林漸漸消失。。。這種生態危機,有誌之士沒法坐視不理。在時任亞利桑那大學校長/植物學家Homer Shantz的帶領下,當地居民在此地創建了薩瓦羅公園,為子孫後代保護住了這些巨型仙人掌。
雖然冠名薩瓦羅國家公園,園區也有大量的其他品種的仙人掌,譬如普通橢圓的平板型仙人掌梨(prickly pear); 身體圓滾滾頭上頂黃果的金桶仙人球(barrel cactus);還有J樹公園裏毛茸茸的像小花樹一樣的泰迪熊仙人掌(cholla cactus)。此外,公園裏還遍布著與仙人掌家屬熱帶一家親的龍舌蘭(agave),絲蘭(yucca),墨西哥刺木(Ocotillo),等等,像是沙漠作物們歡聚的樂園。
這是金桶仙人球。據說,當地人會拔下它身上的彎刺,製作成魚鉤和縫紉針。這魚鉤好理解,縫紉針彎彎曲曲的,怎麽用?
這是墨西哥刺木,它是一種灌木。記得Carlsbad洞穴公園的山坡上,也長滿了這種傲嬌的植物,非常引人注目。
從薩瓦羅公園開始,我們的行程將一路向西。當天的目的地,是四個半小時車程外的EL PASO —— 一個無限接近新墨西哥州界的德克薩斯城市。
天氣熱得不可理喻,空調又有點想要罷工的意思。我有些舉棋不定:是開窗涼快,還是關上窗,吹那若有若無的空調?思緒幾分鍾一變,手指被牆頭草一般的大腦支配著,把車窗開了關,關了又開。
不禁有些擔心,不知怎樣愉快地熬過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孩子們蔫頭搭腦地靠在後座上,沉默不語,顯然也是熱得不輕,又找不到轉移注意力的法寶。
突然聽到蔣先生一聲驚呼:“BENSON!”
我扭頭看他。隻見他眉開眼笑,握住方向盤的雙臂來回顫動,像是要把方向盤掀下來,舉到來頭頂揮舞。
這份激動來得有些突然,我完全無法共情。我問:“什麽是benson?”
“亞利桑那的Benson啊。”像是聽到了天外旋律一般,蔣先生有節奏地晃起腦袋,還哼起了一首歌:“Benson Arizona,blew warm wind through your hair…“
空氣的確很暖,頭發也暖。隻是,在這樣熱騰騰的熱帶午後,讓暖風吹吹頭發,這種事很值得被歌頌嗎?
不解歸不解,我意識到,能讓蔣先生如此激動的事情不多,這個Benson Arizona,很可能就是西方文化中,我從未涉略,但為了婚姻和諧,有必要硬著頭皮去了解的一個知識死角。
“Benson Arizona,它很有名嗎?”我艱難地不恥下問。
”這個地方對很多人來說,可能不算有名,但是看過電影《黑暗星球》(Dark Star)的人都知道它。這首歌,Benson Arizona,是《黑暗星球》的主題曲。你隻要看過一遍電影,就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他看了我一眼,說,“當然,這是一部老電影了,你沒聽說過很正常。”
“《黑暗星球》,它很有名嗎?”我感覺自己被炎熱的天氣抽幹了智商,問來問去都是同一個問題,隻是換個主語。
蔣先生倒是巴不得我這麽問,他說:“有名!太有名了!你知道《星球大戰》吧?在我們Geek心中,這部電影和《星球大戰》一樣有名,如果不是更有名的話。“
我肅然起敬:“那,給我講講這部電影唄。”
蔣先生娓娓道來:
“有個叫約翰卡朋特(John Carpenter)的導演,他拍過很多有名的電影,以恐怖片和科幻片為主。話說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卡朋特還在上大學時,執導了一部低成本的科幻片,叫《黑暗星球》,總共才花了五六萬美元。這部電影雖然不如《星球大戰》那麽成功,但比《星球大戰》發行得早,很多人認為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星球大戰的拍攝。所以,在Geek們心中,這部電影意義非凡,它揭開了一個來勢迅猛的科幻電影時代的序幕。
“電影講的,是幾個宇航員開著裝了炸藥包的飛船,在太空中飛來飛去,一飛幾十年,但是他們所在飛船的時間算法不同,隻有三年,所以他們還都是年輕人。他們的任務,是定點清除那些可能會對地球造成威脅的星球,來幫助地球人掃清道路,以實現殖民整個星係的野心。可以說,他們的任務並不光彩,飛船上的生活更是枯燥無比,但是影片中有很多黑暗幽默的元素,譬如外星寵物氣球,會思考的炸彈,等等。而這首Benson Arizona,就是講述了其中一個宇航員對家鄉的思念,尤其是對家鄉女孩的思念。”
我問:”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嗎?“
”完全不是。“蔣先生嗬嗬笑,”這是一個超級Geeky的科幻故事,跟愛情不搭界。但是,回到我的青少年時代,我認為不可能有比《黑暗星球》更有趣的電影了。“
”有那麽好嗎?“我略表懷疑。畢竟,我聽說過星戰,卻從沒聽說過這部電影。
“哦,毫無疑問。”蔣先生說,“事實上,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觀看《黑暗星球》,對我來說,這意義相當於我陪你看《泰坦尼克號》。”
看來,這部電影我是非看不可了,因為我已經拽著他陪我看過《泰坦尼克號》了。在他看來,《泰坦尼克號》是一部很girly的電影,他幾乎捏著鼻子看完的。電影中的浪漫情節他不置可否,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影片結尾,年老的Rose把海洋之心扔進了大海。他氣憤地說:“海洋之心這麽一件稀世珍品,全人類都應該珍愛才是,她怎麽說扔就扔?簡直是犯罪。”
後來行到佛羅裏達,我果真陪他看了一遍《黑暗星球》。這部電影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發行的,影音質量差得簡直像劣質盜版。我也是捏著鼻子才看完的。
不過,再後來,我時常會想起這部電影,想起宇航員們的沉悶,想起那顆特立獨行的炸彈,還有影片結尾處,被鳳凰小行星挾裹著永世環繞宇宙的Talby。隻覺得蕩氣回腸。
回到2月24號那天,我們來到Benson,蔣先生竟還真在那附近找到了一條名為“黑暗星球”的道路。說是路,更多隻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路段。四周一片荒野,不遠處還擺著“此路不通”的標誌性路障。
隻是也怪,來到這裏,地上的人影都帶了點外星的詭異。
在”黑暗星球“的路牌下,蔣先生久久駐足,並主動要我幫他拍照。他圍著那隻路牌,一會兒走近,一會兒走遠,一會兒麵朝鏡頭微笑,一會兒又給我一個眺望的背影。他甚至非要拉著蔣大核入鏡,對兒子說:“等你長大一點,你會喜歡這部電影的。”
隻是,他對我拍出的相片橫豎不滿意,看一張刪一張,說我沒有給他拍出黑暗星球的意境。我又沒看過電影咯,怎麽知道黑暗星球有啥意境。他見跟我說不通,幹脆拿過我的手機,把我推進曠野,讓我當模特兒。他像拍婚紗照的攝影師一樣指揮我:往東走五步。。對了。。。往南側側身。。好嘞。現在,請三十度仰望天空。。。
折騰半天,我終於”開了竅“,給他拍出一張(讓他)滿意的照片:
我也不知道這張照片好在哪裏,他自己喜歡得不行,對著手機左看右看,深情地說:“回家後,我要把這張照片打印出來,掛在牆上。”
話說我們站著拍照時,兩個開卡車的中年男人路過。他們看見我們,特意停車按喇叭,並豎起了大拇指。看來,Geek之間有共通的密碼,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彼此都會惺惺相惜。
我們在Benson市區停留,加油,吃飯。又花好長時間,坐在餐廳的窗口,看人來人往。
那是一個靜謐的午後,陽光從窗口照進來,給每個人的頭發和側臉都鑲上了一道金邊。蔣先生啜著可樂,漫無邊際地望向遠方,眼角眉梢全是悠遠的歡喜。。。
Benson, Arizona,
blew warm wind through your hair
My body flies the galaxy,
my heart longs to be there
Benson, Arizona,
the same stars in the sky
But they seemed so much kinder
when we watched them, you and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