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火山湖公園的環湖路上,廣播裏播放了一段美國兩黨對有關黑奴曆史要不要從教材裏刪除的爭論。大意是,共和黨某些議員反對將美國不平等對待非洲公民的曆史寫進教材,他們認為,把這段恥辱性曆史灌輸給美國下一代,會妨礙他們愛國。民主黨則要求客觀公平記錄曆史。以史為鑒,才不會重蹈覆轍。
蔣先生問我的看法,我說:“雖然我一向保守,這一點上,我是站民主黨一邊的。”
在我看來,記錄不光彩的曆史,不會讓讀曆史的人就此不愛國。想想我們中國上下五千年,無非就是換個朝代忠君護駕;追溯到夏商周奴隸製時代,奴隸主根本不把奴隸當人;還有,元朝侵占了歐洲大片土地,滿屏殺戮;清兵入關,又把漢人貶作低人一等的公民。。。曆史長河中,到處是等級,到處是人剝削人,人欺負人。這些曆史,不會讓生活在自由民主製度下的現代人感到驕傲,但它妨礙我愛國了嗎?當然沒有,也不會,我心裏永遠眷戀著祖國的大好河山,和這個土地上勤勞善良的人民。朝代更迭,是對國的折騰,也是過往時代的人在他們的思維限定下作出的選擇,與現時代的我們並沒有太大關係。這個標準,放之世界皆準,回想上世紀初,日本軍國主義和德國納粹犯下了那麽多反人類的罪行,當代日本人和德國人需要為先人的罪行背負十字架嗎?自是不必,這中間已經間隔了太多的價值觀變遷和榮辱更迭。相信在現時代,幾乎沒人會再以軍國主義或納粹為榮,那又何必被誅連九代?學習曆史,不是為了尋找恥辱或榮耀,就像民主黨議員說的,更多是為不要重蹈覆轍。
況且,如果為了讓國民生活在虛假的美好中,而隨意隱瞞之前/當前經曆的一切,這不是給了獨裁者正當的審查理由?哦,不小心讓你看到了我專製獨裁的一麵,讓你感覺到這個國家不如想象中美好,那麽,請讓我把影響到你愛國情懷的題材都從教科書中刪掉吧。這樣,你的眼裏就隻剩下盛世的美好,你就會無限熱愛自己的“國”。
拜托,民主的燈塔國,千萬不要走到這一步啊!
蔣先生說,他同意我的看法。曆史應當盡量客觀公正,但讀曆史的人,也要時刻記住兩點:
第一,讀曆史,是為了以史為鑒,不要重蹈覆轍。
第二,曆史由勝利者書寫。所謂的客觀公正,其實已經帶了偏見。
後半句,我尤其讚同。在我寫遊記,或發朋友圈時,盡量都會選擇歲月靜好的時刻。大家都誇孩子們乖巧可愛,幾乎沒見過孩子們著地打滾媽媽頭發倒豎的時刻。它們存在嗎?當然!
蔣先生一邊開車,一邊給孩子們講起了漫威英雄,譬如蜘蛛俠生活在紐約,是個普通的高中生,隻在夜間出動,他的對手是邪惡博士;而蝙蝠俠來自外星,他的對手是Joker,等等。。。多屬掃盲級別的常識。他隻是把各路英雄組合起來,橫向比較了一下,讓孩子們對英雄榜的人物特性有個簡易清晰的辨別,不會張冠李戴。
我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雖然零零散散也看過好幾部漫威影片,總也沒什麽深刻的印象,隻記得它們有固定配方:英雄一定會打敗對手,贏得美人心;壞人不一定灰飛煙滅,很多時候隻是落敗潛逃,等候伺機重來。所以那些英雄片可以沒完沒了地拍下去。
哪裏還會做個PPT,講講他們的共性與區別?不過,想想中國與北美遠隔重洋,他們的本土文化,成長中的我根本就沒參與。記不住細節,也不是什麽值得自我鞭撻的事兒。蔣先生不也不知道葫蘆娃有幾個兄弟,他們分別有什麽本領麽?
就心安理得坐一旁,當起了聾啞人。
直到蔣先生問孩子們:“你們知不知道忍者小烏龜是跟誰學的本事?”
我以為講起了日本動漫,少不得參與一下,趕緊搶答:“皮卡丘?”
蔣先生說:“當然不是。他們的老師,是一隻變異的大老鼠,有人那麽大。”
我問:“那隻老鼠的名字,是不是叫龍貓?”
蔣先生斜眼看我,說:“你的這些答案,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咳,就算是中國的近鄰,日本國的動漫,我也還是一無所知。
後來才知道,忍者神龜,明明就是美國出品的動漫。
看來,像我這樣書讀得少,電視電影看得也不多的人,跟人聊起天來,很容易就會暴露空心的本質。讀書行路,都是實心加碼的法寶,希望我的孩子們比我充實,也希望我可以慢慢填補年輕時那些被荒廢掉的歲月。
出了火山湖公園,蔣先生安排的第一站,是俄勒岡Roseburg的一家酒吧,名叫Little Brother’s Pub.
這裏就不得不插播一段前情回放了:
蔣大核一路吵著要個弟弟,名字都起好了,就叫James。
我們跟他說,領養小孩,先要搞清楚那個小孩有沒有監護人,不能隨隨便便見個小孩就把人帶走,那是綁架。所以有段時間,蔣大核看見小孩就衝上去問:你有爸爸媽媽嗎?
後來發現這種隨機問詢的方式不奏效,他就開始想其他辦法:在GPS上搜索brothers。還果真讓他搜到了俄勒岡一個叫Brothers的地名。他認為,就像Foodmart到處都是食物一樣,Brothers遍地都是可被領養的弟弟。之後就心心念念倒計時,看什麽時候能趕到那裏領養James。
那時我們還在新墨西哥州,亞利桑那州,或加利福尼亞州。每次蔣大核問起,我們都會拿物理距離搪塞一番:離俄勒岡還遠著呢,請稍安勿躁。這下真到俄勒岡了,去Brothers又不順路,怎麽辦呢?蔣先生思前想後,找出了這個折衷的辦法:在沿途找到這家名為“Little Brother’s Pub”的地方,讓蔣大核一路積累的求弟之情有個出口。
一進酒吧,蔣大核直奔吧台而去:“請問,這裏有可以被領養的小男孩嗎?”
女侍者一臉迷霧:“領養小男孩?沒有啊。”
蔣先生在兒子背後做鬼臉,女侍者轉過神來,笑著說:“我有一個兒子,但我不會讓他被領養,因為他是我的寶貝。”
蔣大核一臉失望,轉過身來,扒拉著酒吧的邊邊角角巡視了一大圈,連門背後都沒有放過。我猜,他大概是想要自己去發現一個無家可歸的小男孩。
明明這個地方叫“Little Brother’s Pub“,怎麽能沒有弟弟呢?他臉上的疑惑與失望交相更迭。
不過,既然在”Little Brother’s Pub“都找不到弟弟,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去哪裏繼續尋找了。他似乎就此死了心,退而求其次宣稱:”這個酒吧是屬於我的酒吧,你們點什麽都要跟我商量。“
這個要求得滿足!領養不到兄弟,已是人生的打擊,至少得讓他找回一點點對生活的掌控感。所以,之後的一個多小時裏,我們力求凡事讓他過目。吃什麽,喝什麽,都先問過他的意見,玩遊戲也會遵守他臨時自製的規則。
這一天,充滿了對兒子小心翼翼的討好。下午兩點多到達尤金後,去老地方吃冰激淩,蔣小詩一支,蔣大核給了一盒。
在尤金住了兩個晚上,基本上就是吃吃喝喝,純休閑。孩子們遊泳,我們就在一旁泡泡熱水池,慵懶閑散,感覺還像去年來到這個城市時那般美好。
對於尤金,我的旅行清單上隻有一項:開車去山頂公園,從製高點看看城市的全貌。這是去年來時,因時間匆忙,沒來得及實現的打卡項目。
出了門才發現,我已經忘記那個公園的名字了。在GPS上輸入park,出來幾十上百個選項。我憑著模糊的印象,選擇了williamett Height park。開到那裏,發現這隻是一個社區後花園,根本找不到傳說中的觀景平台。不過,站在高處草坪上,也大致見到了周邊的山坡,山下隱隱綽綽的社區,還有穿城而過的willamett河。
對麵的山頭看著高大,似乎有馬路可以直通上去,也許那裏就是我想要去的城市製高點。我們嚐試著找路,東南西北都行不通,隻能作罷,直接開車去了上次來時印象深刻的中餐廳“四川傳奇”,想要重溫記憶中的味道。
我給自己點了一份藤椒魚,價格倒是不貴,18.99,隻是味道與期待中的完全不同。
想象中的藤椒魚,薄薄的乳白色魚肉外裹著被熱油燙到起皺的黑白魚皮,肉質細膩,鮮香麻辣,吃一口停不下來。這次端上來的,是一盤白花花的龍利魚,表皮被油炸過,硬硬脆脆。這倒也罷,關鍵是魚肉不太新鮮,吃起來略帶腥味。
這就掃興了。
其他人自然是一筷子也不會碰,我勉強吃了一半,也沒興趣打包。
蔣先生借此給孩子們講解了“connoisseur”一詞。他說,這個詞的意思,是某方麵的專家。媽媽是吃魚方麵的行家,因為她隻要用舌頭舔一舔,就能知道這個魚是不是新鮮,是不是值得一吃。
他的解釋還略有欠缺。真正的專家,大概一看價格就能知道,餐館出品的藤椒魚,用的是鮮活的淡水魚,還是冰凍海魚。
瑕不掩瑜,在尤金的兩天還是過得心滿意足。就像平常的生活,失望時常會有,隻要擺正心態,時刻提醒自己be positive,那些不盡如人意的小細節,就會慢慢消失在平和知足的汪洋大海中。
倒也不是想要販賣正能量,而是這種心態實實在在有幫助到自己。
還是那句話:不然呢?
在俄勒岡的第三天,我們開車去了波特蘭。
我們兩個戀舊的家夥,幾乎是按照上次的路線重遊了一遍:把車停在了同一個停車場,走去鮑威爾書店,然後在同一家韓國料理餐車買了午餐,回到停車場旁邊的兒童樂園,邊看娃玩耍,邊吃飯。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逛完鮑威爾書店後,應孩子們的要求,我們拐去了斜對麵的披薩店。
那家店生意很好,座無虛席,排隊的人群一直延伸到門外。店裏的裝修也很有特色,牆上掛了很多勸人多吃pizza的漫畫,而且一看就是原創。大概這家餐廳搞過漫畫競賽。
披薩的味道,對得起熙來熙往的流量。連我這正宗的中國味蕾,也被撫慰得相當熨貼。披薩底部烤得酥脆,上麵的配料不鹹不淡,一口咬下去,唇齒留香。
讓我驚奇的是,一向挑食的蔣大核,竟然吃完了整整一片garden pizza。平常他隻吃cheese pizza,極限就是在上麵加幾片pepperoni,而garden pizza上有青菜蘑菇等平常他避之不及的蔬菜。
這孩子,過往一兩個月轉變巨大,慢慢開始接受平常抗拒的很多東西,譬如進到冰激淩店,會樂意嚐試不同的口味,有時喜歡,有時不喜歡。對於像他這種一根筋的孩子來說,遇見不喜歡的食物,浪費不是問題,他願意嚐試,就是登月般的一步。而但凡他有點開竅的架勢,父母恨不得化身老奴,躬身作雲梯,讓他行得穩健。要知道,過往幾年中,他從來隻點巧克力口味的冰激淩,還一定要裝在紙盒裏,撒上糖霜。不然,就算你把滋味描繪得天花亂墜,也休想撬開他的嘴巴。
時隔一年重返俄勒岡,除了沒有領到James,一切都好。
謝謝,一直興致勃勃地跟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