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酣睡父女兵。
兒子一早就出了帳篷,我緊隨其後。清晨的營地靜悄悄,蔣大核是帳篷外諾大遊樂場的唯一玩客。秋千沙坑滑滑梯,外加蹦床搖椅,他一臉無趣地探索。這孩子,除了電腦遊戲,對其他什麽都不感興趣。
查了一下車程,從營地開到AUSTIN,大概五個小時的車程。此AUSTIN,不是德州大名鼎鼎的首府,而是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小城,並無太多可以遊逛之處。我設計這一站的停留,純屬中轉,因為不想一家四口在車上坐太久。蔣先生巴不得一口氣開上八九十來個小時,早到BC早收工。但他也明白,車程太長,省下的精力還不夠安撫無聊焦躁的孩子們。
囑咐蔣大核不要離開那個沙坑,我去公共淋浴間快速衝了個澡。行至中年,小娃日夜纏繞,感覺連夢都是油膩的。早上洗澡,是中年婦女難得的神清氣爽的時刻,感覺從柴米油鹽的油膩日常中升騰而出,連靈魂都輕盈許多。本該帶上洗發水和吹風機的,隻是想到今晚住DELUXE CABIN,可以盡情洗澡,就偷了個懶。
滑梯處多了兩個小姑娘,看起來與蔣大核年齡相仿。我見他轉轉悠悠,不時拿眼睛偷瞄,卻又與她們保持著三五米的距離。這孩子,明明有正常的社交欲望,卻遲遲邁不出步子。小學一年級,整整一年,我接他上學放學,見到他的同學們總是三五紮堆,他卻永遠站在人群之外。好多次早晚餐桌上,我與蔣先生給他設計與其他小朋友搭訕的話題,譬如,“XX同學,你萬聖節打算扮什麽角色?”,“你最喜歡哪個電視節目?”,“你周末幹了些啥?”。。。諸如此類,當場魔鬼訓練,確保他倒背如流。第二天放學時,問他,“你同學怎麽說?”答案永遠是:“哦,我忘了問他/她。”如果蔣先生姓劉,本遊記的男小主一定喚名阿鬥。
我歎口氣,親自出馬,給倆小姑娘介紹了蔣大核同學。三個小朋友開始跑上跑下地一起玩滑梯。
蔣小詩從帳篷裏鑽了出來。不到一分鍾的工夫,便跑到營地中心區域的蹦床邊,與另外兩個從RV營方向過來的小兄妹們打成了一片。論社交能力,小詩與她哥走在了兩個極端。
蔣先生也睡眼惺忪地起了床,說要去洗手間。我看倆娃各自安好,就鑽回帳篷,開始收拾睡袋。隻是收了兩隻,被本能驅動著出門查看,發現蔣小詩和那兩個來自RV營的小朋友都不見了,無影無蹤的那種。我急急詢問蔣大核有關妹妹的行蹤,他一問三不知。我也來不及多作思考,想著她是不是跟那兩個小朋友去RV營玩去了,就一溜朝那個方向飛奔過去。
清早的RV營基本沒人,我這一路狂奔, 隻遇見兩對坐在車前喝咖啡的老夫妻。我問他們有沒有看見三個小朋友結伴而行,他們都搖頭說沒有看到。我圍著RV營地快速行走,越走越心慌,腦子裏各種胡思亂想:萬一蔣小詩被綁架了怎麽辦?她會不會遇見變態戀童癖?
在此期間,有幾輛車陸陸續續開出了營地,我強記下每輛車的型號和車牌,還不顧禮儀,伸長脖子使勁朝車裏張望,看裏麵有沒有小朋友掙紮打鬥的痕跡。我的心一邊狂跳,一邊糾結:是挨車挨戶敲門詢問呢,還是直接回營地拿了手機報警?
可巧就轉到了一輛RV前。一個年輕的爸爸和一個小姑娘坐在外麵修理童車。我問爸爸:“有沒有看到三個小孩?”他搖頭說沒有。我死馬當成活馬醫,問他家小姑娘早上有沒有去蹦床,他說:“有啊,她和她哥哥一起去的,剛回來。”原來,那個小姑娘就是和蔣小詩一起蹦床的小夥伴。我趕緊問:“那你知不知道,跟你們一起玩的小姑娘去了哪裏?”她說:“她跟著她爹去衛生間了。”
嘩,嚇得我魂兒都要跑出來了,蔣小詩卻隻是跟著她爹去了衛生間。謝過小朋友和她爹,我往回走,果然看到蔣先生和蔣小詩手牽著手,正沐著朝陽,慢悠悠地走回營地。
那畫麵太美,讓我想哭。閨女,以後不要這麽嚇唬你老娘好不好!同時,我也在心底暗暗起誓:以後白天黑夜都得分出一隻眼睛來盯住他們,靈魂油膩一點無所謂,帳篷亂了也可以等蔣先生去收拾,倒是萬一娃們有什麽三長兩短,別說這次旅行,隻怕我以後的人生都會黯淡無光。
收拾好帳篷,一起坐上車,蔣先生開始例行詢問今日行程。對於這次旅行,他隻知道大致路線,對於每天的細節,譬如去哪裏,住什麽地方,他一無所知。
我說,今天需要開車五個小時,去到一個叫AUSTIN的地方。那兒沒啥名勝古跡,但是有個SPAM博物館,也就是肉食製品SPAM公司開的博物館。他哈哈大笑,說那種垃圾食品竟然也開博物館,笑死人了。見我沒反應,他又補充說道:“就算倫敦的食品很垃圾,那裏的人也是不屑吃SPAM的。”蔣先生年輕時在英倫上了幾年學,常跟我說,那裏的食物很難吃。當然,這些感受太過主觀,以他的挑食程度,世上沒幾樣東西值得一吃。
我回懟道:“就你的KRAFT DINNER好吃?指不定等你到了博物館,又像看到三歲舉不動碗的小姑娘,重新被刷三觀了呢。”蔣先生算得上博學,卻時常逃不脫主觀的偏見,對那些自己沒經曆過的東西,容易想當然。就像多年前,油管上有個很火爆的視頻,是一個三歲小姑娘跟她爹撒嬌,說她拿不動地上那隻碗。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小孩,蔣先生非說這不是孩子的天性,大概率是那孩子的父母教會了她怎樣manipulate。等蔣小詩長到三歲,他恍然大悟,原來三歲的小姑娘天生會做很多事,譬如假裝舉不動一隻碗,又或者宣稱自己還太小,不會撓癢癢,需要父母代勞,等等。
蔣先生訕訕轉移話題,問道:“老婆,今晚咱們住哪裏?”
我抽出預定單據,照本宣讀:“Albert Lea/Austin KOA Journey”。
他慘叫:“又是KOA?不是說好了露營兩天就要換住HOTEL的嗎?”
“今天不一樣,咱們住CABIN,還是豪華CABIN。介紹上說,有獨立的浴缸。你想泡澡都可以。”
“獨立浴缸很稀奇嗎?你隨便租個哪怕是MOTEL,不都有浴缸,為啥非要住到營地裏呢?”
一句驚醒夢中人。是哦,我為什麽要在營地租個CABIN?明明路過AUSTIN,好歹也是個小城,花同樣的一百多刀,租個旅館不香嗎?這麽簡單的邏輯,當初訂房時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隻因為花$33辦了個KOA REWARD,一門心思想把這33刀通過折扣掙回來。訂個營地,折扣太少,也就三五刀,看到這CABIN available,10%的折扣,一下就可以省下十幾刀,就撲上去了。
人一窮,果然目光就短了一截,看到浮現在最靠前的蠅頭小利,立刻抓牢。
蔣先生搖搖頭,祥林嫂般嘟囔:“但願它有空調,但願它有空調。”
天氣實在太熱,氣溫三十多度,體感快上四十了。在無遮無擋的城際高速上,蔣先生把空調開到最大,吹出的卻是陣陣熱風。一度,我們以為空調壞了,所以一會兒開窗,一會兒開空調,各種測試,卻是擺脫不掉席裹一切的熱浪。我能體會蔣先生有多煎熬,因為連我這種在江南的桑拿天氣中成長起來的鬥士,都感覺快被這溫度烤出油來了。
我忍不住加入了蔣先生的許願行列,在心中默念:但願CABIN有空調,但願CABIN有空調!
這一路,我們找準一切可以進空調屋的機會,一會兒下車加個油買瓶水,一會兒進快餐店買個漢堡吃支冰激淩。記錄一下,伊利諾伊州的油價好貴,每加侖要$5.4左右,到了威斯康辛和明尼蘇達這邊,就隻要$4.2。後來發現,民主黨的州,油價都貴一些,大概是經濟發達,人民財大氣粗?
前兩天的行程,多為平原地帶,地裏不是長草,就是長苗,一望無際的綠色平原。到了威斯康辛,地勢起伏明顯增強,路旁的風景也美麗許多。有些山川的向陽坡,綠草如茵,讓我想起瑞士的鄉村風光。
我們還看到一長列奇奇怪怪的土黃色汽車,長得像星球大戰的戰車,開車的都是全副武裝的軍人,應該是運送軍隊物資吧。
威斯康辛的電線杆子也很特別,鐵鏽色,很好辨認。
一路高速,走走停停。GPS說,到達SPAM博物館的時間是4:00PM,而到營地是4:05PM。我自作聰明;“這麽說來,從博物館到營地才五分鍾車程。那咱們先回營地,把車上的剩菜放冰箱,再去博物館。然後逛逛AUSTIN,順便在那裏吃晚餐。”
蔣先生已被熱浪烤糊,對我唯命是從。
到了CABIN,車還沒停穩,他激動地大喊:“有空調!有空調!”。我抬頭一看,小木屋的窗口果然掛了一隻空調機。
話說我也真是熱糊塗了,自己住的CABIN沒照相,倒是給鄰居照了一張。同樣尺寸的CABIN,鄰居家的空調掛在了後牆,大家腦補吧。
進到屋裏,先給空調來張特寫。
然後才有空打量這所謂的豪華CABIN。房屋全體木質,帶著原木特有的自然色澤,容易讓人心生好感。隻是總體尺寸,也就跟我家客廳差不多麵積吧,裏麵塞了一個餐桌四把椅子,一張沙發,一張QUEEN SIZE的床,和一個簡易廚房。最裏麵左側的小隔間,放了一張上下鋪。右側的凸起,則是衛生間。
總體印象,說得樂觀一點,叫小巧玲瓏,溫馨可愛;寫實派可稱之為緊湊;如果帶點情緒呢,也可以叫它逼仄,倆個成年人站裏麵,轉個身就能撞滿懷。至於采用何種形容,全憑一時情緒。至少於我,一晚上情緒就在這三種說法裏翻滾了個遍。
衛生間隻有一個容單人站立的淋浴。說好的浴缸呢?一度讓我抓狂的,是我擰開淋浴龍頭,發現沒有熱水。拎包去往公共浴室的路上,我遇到了管理員,他才想起幫我們接通了熱水開關。淋浴龍頭像是被卡了脖子,滴溜滴溜地噴著小細水柱。我一邊洗澡,一邊忿忿地想:這個CABIN的設計/經營者,是不是對“豪華”一詞有著很深的誤解?還是我對營地木屋有著不切實際的期待?
蔣先生倒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舒泰,躺倒在空調正對的沙發上刷起了網。他說:“我覺得很好啊,這裏有空調,離廁所還那麽近!”
我把食物安放好,一查地圖,發現去SPAM要走回頭路,將近二十分鍾。而博物館五點就關門了。所以,今天唯一的旅遊行程就告吹了。說好在AUSTIN停留的一天,我們連AUSTIN的大街都沒能踏上。一家人幹脆安安靜靜在家煮方便麵,就著昨天剩下的燒臘,圍坐著吃了一頓晚飯。
蔣先生竟然偷偷給兒子帶了任天堂遊戲機,隻是出門前忘了充電。前兩晚露營,沒地方充電,不敢拿出來刺激兒子。這會兒插上電源,父子倆埋頭各自酣戰。出門三天,第一次見到爺倆如此心平氣和。
蔣小詩則在外麵吹蒲公英,堆沙石金字塔。我坐在陽台上,邊刷網吃零食,邊抬眼看住她。
微風習習,也還是一個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