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趟奔赴山海的萬裏窮遊,
這是一段親子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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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0/2022 星期日
Day 01
行程第一天,我像往常一樣,七點醒來。
睡得不錯。有點興奮,但也隻是一點點興奮。年紀大了,凡事冷靜許多。不像年輕時,但凡長途一點的旅行,提前一個月就能激動到夜不成寐。
蔣先生和孩子們還在安睡,我把食物打包,放進汽車的COOLER。又把冰箱清空,各種賬單提前支付,幹家庭主婦所需操心的一切。本打算去大學城買些精武鴨脖在路上啃,一早查營業時間表:該店永久關閉了。一場疫情,整垮了多少我喜歡的小業主啊。這場疫情究竟是怎樣產生的呢,會不會是一個永久的曆史謎團?
這期間,孩子們陸續醒來,吃早飯,玩遊戲。他們對旅行還無感,並沒有期待,也沒有抗拒,就像平常去上學/逛公園一樣,一切按部就班,聽我指令。
說好十點出發,蔣先生九點半才起床,洗完澡就端坐在電腦前,說是下載些Audiobooks,好在路上聽。他麵前的兩隻顯示屏,一隻播放棒球視頻,另一隻展示各名球員的比賽統計數據。我想,他是放心不下他的Fantasy Baseball:目前小組排名第二,但是離第一名挺遠,倒是分分鍾要被第三名追上的架勢。接下來的幾天,他大概是沒什麽機會調整隊伍了,現在想要多花點時間,那就多花點時間吧。人生愛好,豈能兒戲。
洗洗涮涮,不知不覺就快十一點。我嗯哼一聲,提醒蔣先生注意時間。他說,請再給他十分鍾。按慣例,我自動把他所需時間換算成三倍,看樣子,不到十一點半是出不了門了。不過,今天的目的地是底特律,一個衰敗的城市。之前我與蔣先生去過幾次,這次純屬路過,並無非逛不可之處。倒是今晚第一次露營,安營紮寨對於尚屬新手的我們來講,可能會有些手忙腳亂。希望不要太晚才到,黑燈瞎火影響發揮,更影響心情。考慮到我的主要任務(調研規劃)已大致完成,這之後的許多天,紮營趕路的執行重任大都由蔣先生承擔,他得保重心情!
我深呼吸,壓下心中隱隱湧動的鬱結之氣。也有些明白,對於這次長途旅行的興奮度如此有限,不隻在於年歲的增長。隊友時不時掉個鏈子,功不可沒。
我轉身去了車庫。
我們的戰車,是一輛白色的二手HONDA CIVIC,三年前由蔣先生的發小無償贈送。之前隻是作為備用車輛,偶爾開出去接個孩子買個菜。一場疫情,我倆精簡了不少物品,這輛車竟成了我們的主要代步工具。前幾天我送女兒上興趣班,倒車時撞上路邊的一輛伐木工具車,後備箱癟進去了一塊,上方的裝飾條與車身局部分離,開起來多了些克朗克朗的音效,也還沒來得及修理,一身塵土與滄桑,倒是符合我們窮遊的基調。我倆樂觀打算,希望這輛老戰車能堅持到明年夏天。我們會在環遊前把它處理掉,環遊回家再買新車。
我打開略略凹陷的後備箱,盤點行李:一頂帳篷兩床氣墊四隻睡袋,就占據了後備箱的一半。一家四口六個星期的換洗衣物,裝在一隻長方形的黑色帆布軟箱中,又占據了剩餘空間的二分之一。剩下的空間,擠擠挨挨地堆放著洗漱用品,電腦iPad遊戲機充電器,若幹方便麵,鍋碗瓢盆,還有一隻電鍋。對於煮食器皿,我曾糾結是帶卡式爐還是電鍋,想到帶卡式爐還要帶小煤氣罐,萬一在高溫炙烤下起點物理或化學反應,會不會像攜了個定時炸彈?所以選擇了後者。想到第一天預定的營地有水有電,我往COOLER裏塞了些火鍋食材,打算到營地之後,與蔣先生吃著火鍋唱唱歌,讓行程有一個愉悅的起始。
其他的行李,則盡量精簡。照顧倆小娃耗心耗神,東西帶多了,容易丟三落四。我甚至沒有打包相機,打算一隻手機走天下。帶相機是一種心理負擔,每次用手機照完,總還想著要用單反補上幾張,怕記錄下的風景沒有最大程度地還原真實的美,反倒影響了肉眼的實地鑒賞,尤其是那些轉瞬即逝的人文景觀。而回看舊照片,我並不會太過關注風景之美,哪怕拍出了雜誌的高度。倒是景中人,宛若昨日重現,一顰一笑都帶有最值得回味的故事。可惜,年輕時對自己並不友善,一百張照片中,勉強能找到三五張自己的臉。就那麽幾張,記得那會兒看,怎麽看怎麽難看,恨不得揮揮魔杖,念上一句消失咒。現在看,卻覺得美,懊惱當時怎麽不多照幾張。不管現如今怎樣美顏,都美不回臉上流失的膠原蛋白,和眼神中特有的光芒和純粹了。歲月是把殺豬刀。
所以,這趟旅行,給自己訂了個小目標:每到一處景點,都給自己照張相。
磨蹭到十二點多,蔣先生終於準備好了要出發。車開出車庫,他探頭跟左鄰右舍道別,告知我們的旅行計劃。他跟對門的大保羅說:“之後六個星期,如果你看見我們家房子著了火,不要驚慌,燒就燒吧,反正家裏沒人。”他被自己的蔣式幽默逗得哈哈笑,我坐一旁,卻不知該配什麽表情。蔣先生腦回路清新脫俗,他的笑點,我時常GET不到。
去COSTCO加了個油,又折回了家,因為我發現我倆隻帶了加幣和美元的信用卡,怕有些地方不收卡,所以打算回家取些美元現金備用。大保羅故作驚詫:“我一個漢堡還沒啃完,時光就呼地過去六個星期了嗎?”
一番折騰,等按著GPS的行進路線開上高速,已經快一點了。
從滑鐵盧開到Windsor的美加邊境線,三個多小時,一路平淡。唯一的亮點是倫敦過後,綿延數英裏的大風車。它們零零散散挺立在401高速的兩側,不知疲倦地轉動。我對新能源有莫名好感,看著風車,感覺他們像是一個個來自未來的巨人,隔窗哢了幾張。
孩子們卻是無感,在我們的提醒下,勉強朝路旁瞄了兩眼,又把目光回落到各自的iPad上。兒子蔣大核,從來隻關注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他可以分辨出烏克蘭字母與俄羅斯字母的差別,卻注意不到衣服褲子前後有別,時常穿反。任我一百遍地提醒,他照樣反穿著去上學。女兒蔣小詩,則對哥哥感興趣的一切有興趣,且充滿競爭意識,凡事隻能贏不能輸。哥哥不喜歡的,她時常也提不起興致,因為爭不出高下。
下午四點到達Windsor。我們去Tim Hortens借用洗手間,順便給孩子們買了甜甜圈。
過海關時,想著Cooler裏的那些火鍋食材,我有些忐忑,糾結著人要問起來,我是不是應當坦白。希望裏麵沒有違禁食品,沒收事小,罰款就得不償失了。
車在海關小窗麵前停了下來。就在蔣先生遞過護照的當兒,蔣小詩舉起自己的水杯,很自然地跟海關人員拉起了家常:“看,我有個水杯。”
海關人員是個中年胡子男。要在以往,定是一張撲克臉,不怒自威。大概是家有小娃,看到蔣小詩燦若春花的笑容,他的臉繃不住,也笑著回應:“我也有。嗯,我得喝上一口。”
他果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蔣小詩凡事想贏。見對方跟自己打了個平手,心有不甘,便開始尋找新的優勢:“我剛才還吃了甜甜圈呢。“
”我看出來啦。你的甜甜圈上有很多SPRINKLES吧?“
”你怎麽知道的?“ 蔣小詩大驚!
”因為,你的嘴巴上還沾著彩糖啊。“
胡子男忙著跟蔣小詩聊天,就問了我們兩個問題:去哪裏?待幾天?遞回護照放行。
Windsor對麵就是Detroit,一河一橋之隔,很多在底特律上班的人都住在Windsor。記得新冠初爆發時,口罩緊缺,南方霸總一道行政令,不許其他國家(包括加拿大)從美國購買3M口罩。俺們的福特省長隔空怨幽道:“咱兩國,不是說好的好基友咩?你這麽不給麵,俺們同樣可以不讓這疙瘩的醫護去你們家上班啊。”與口罩同樣緊缺的,是醫護。你不給口罩,我就不給人,這也是殺手鐧。所以啊,地球村時代,分工協作尤為重要。隻強調一國一地的平安,總也不能獨善其身。
進了美國,蔣先生第一件事就是在GPS上找Coney Dog。這款牛肉熱狗,來自Coney Island,配料是辣椒醬,白洋蔥碎和黃芥末,非常著名。底特律宣稱這款熱狗的配料是在自家城市最終敲定的,當地的兩家餐廳Lafayette Coney Island和American Coney Island一直在爭奪原創榮譽。我們找到的是Lafayette,在鬧市的三角地帶,裏裏外外都帶著濃鬱的複古氣息,恍若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好萊塢老電影的取景地,感覺穿著西裝留著小胡子的侍者隨時會托著圓盤跳著踢踏舞蹦出來。
在熱狗店坐定,蔣先生按慣例給孩子們點巧克力奶,被告知沒有。他退而求其次,說:“那就換蘋果汁或者橘子汁吧。”
服務員俯身問蔣小詩:“你喝apple juice還是orange juice? ”
小詩一扭頭,傲嬌說道:“我喝檸檬水。“
真上了檸檬汁,她又反悔了,搶著喝哥哥點的蘋果汁。哥哥自然不讓,倆娃又是一番廝扭。這種鬧劇,每天都在上演,我鎮定地喝我的可樂,視而不見。
至於熱狗的品質,我外行,就不多作評價了。隻能說,我更喜歡COSTCO那種粗壯的牛肉熱狗,一口咬下去,汁液橫流那種。這細細瘦瘦的一根,嚼起來不得勁兒啊,隻能說它的名氣遠遠好過口感,我們四個人居然沒有吃完兩根。孩子們倒是鍾愛餐廳的薯條,各人一盤,吃個精光。
吃完,老公就急吼吼地帶著我們去營地了,因為我提了一句,營地好像有泳池,六點關門(一路預訂了太多營地,記岔了)。底特律就沒怎麽逛。作為密歇根州的第一大城,底特律曾是美國汽車工業的代名詞,三大汽車巨頭通用,福特,克萊斯勒總部均設於此,汽車工業占據了當地GDP的80%。在“美國製造”的輝煌往昔,這個城市曾經猶如宇宙中心般繁華。隻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產業過於單一,經不起市場變化的衝擊。日歐係汽車的崛起,使得美國本土品牌銷量下降,危機立現。而傳統工業的衰落,外加金融危機等因素層層疊加,導致底特律人口大量流失,房地產業急劇衰退,政府陷入嚴重的財政危機。良禽擇木,有本事的人都離開了,使得整體人口素質下降,底特律的犯罪率因此居高不下。2012年,《福布斯》雜誌將其評為“美國最悲慘的城市”。
話說2012年時,我和蔣先生無娃一身輕,還真把底特律的大街小巷逛了個遍,一路上見到無數被遺棄的建築,從民居到大廈,破破落落,斷壁殘垣,一派淒涼。許多建築通體塗鴉,窗戶或門都糊著厚厚的硬紙板或木片,還有被燒焦的痕跡。據說,花上五千塊,甚至幾百塊,就可以買到一棟民居。當時的我提議:“不如咱們在這裏買一棟樓,當作美國據點?”蔣先生失笑:“沒有大規模又行之有效的經濟複蘇計劃,是沒有人願意住在這裏的。試想,就算你把自己的房子裝修的舒適宜居,隔壁廢棄的樓裏藏了些雞鳴狗盜殺人越貨的犯罪分子,你能睡得著覺嗎?”我不以為然:“可以叫警察呀。”蔣先生說:“罪案如此之多,警察大概處於愛咋咋地的狀態,隻要不出命案,都是小事。”我咋舌。
這次開車路過一個大型建築時,我覺得麵熟,卻又不敢辨認。蔣先生讀出了我的猶疑,說:“這是Michigan Central Station,著名的廢棄大樓。以前咱們來時,基本上所有的門窗都是封死的,現在都裝上窗戶了。”
看來,要複蘇了。至少我們今天吃熱狗的地方,對麵就是氣派的First Independence Bank,全然沒有廢棄毀壞的跡象。四周高樓看起來也被維護得很好,大廈門楣上的雕花石壁,更是昭示著過往的榮光。馬路上還時不時駛過類似旅遊專用的觀光公車,一圈人圍著朝裏坐,邊踩輪子邊嬉笑著喝酒聊天。談不上繁華,卻也一派祥和。
蔣先生說,底特律的衰落,不僅僅是歐亞汽車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是美國人工太貴,產業鏈被轉移到墨西哥等地,導致了大量的失業。這麽說來,它的衰落,是盛及之後的必然。盛極必衰,衰後再慢慢重生,便是生生不息的輪回。祝福底特律,願它涅槃重生!
趕在六點前到達了營地:Detroit/Ann Arbor KOA。營地不錯,夠寬敞,還帶免費淋浴和WI-FI。沒有泳池,但有個湖,水清淺。孩子們樂不思蜀,立刻泡進池子裏踩水糊泥巴。對他們來說,這才是一天中的高光時刻。
而所謂的有水有電,是醬紫的:
本煮婦表示, 完全不知怎樣給我的電鍋連上電源哪!火鍋是沒戲了,心疼我那千裏迢迢蒙過海關的牛羊肉,集體進垃圾箱。實踐證明,露營,還是得帶卡式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