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Qichishui (七池水)
初遇紫竹是2001年在矽穀理工大學的一對新人婚禮聚會上。那時的留學生多半很窮,聚會十分簡單。夏日炎炎,露天的院子裏大家做了些燒烤,或坐或站,邊吃邊聊,及其隨意。回家路上,單眼皮的紫竹笑得眼睛一眯縫:“這兩個怎麽會成雙成對呢?一個瘦高,一個矮胖,好像大餅配油條。哈哈哈!” 我們也笑了。一路上,紫竹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不住搖頭。
年夜臨近。華遠父母想了解下女兒 在美生活狀況。華遠便請我和紫竹幫忙照相。離開了租住的公寓,華遠帶著我和紫竹走出大約一英裏 ,停在一座大氣典雅的獨立房前。她斜倚著房前的新款奔馳,身後是花園和別墅,讓我們橫拍豎拍了十幾張。紫竹不解道:“這不是你家啊!你拍人家的房子和車子寄給你媽幹嘛?!”華遠白了紫竹一眼,不屑搭理。不似我倆初來乍到,華遠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但一直沒能買上房。。
兩年後紫竹研究生畢業了。實習期一年內一直沒有找到公司聘用。矽穀理工大學名字雖大,卻是名不經傳的民辦學校,本科加研究生不到四百學生。紫竹學生簽證過期了。她不願回去,黑了下來。沒有身份,沒有駕照,出入辦事諸多不便。紫竹一開始到華人教會,幫助年長的不懂英文的同胞翻譯信件。作為回報,有的給她些許現金,有的從福利中心領些免費食品送她,有的周末順路接她一起去超市買菜。紫竹總是買最便宜的菜, 穿她人的舊衣,從不旅遊。除了吃飯,紫竹其實也沒有什麽其它開銷,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矽穀房價高,為找低租房,紫竹幾乎年年搬家。幸好後來紫竹遇到了課後中文學校的古校長。古校長家裏有間空房,免費提供紫竹住宿。作為回報,紫竹負責起整個房屋的清潔,煮晚餐,外加批改中文作業。紫竹做事勤勉認真,古校長每月給她幾百現金。一到年夜,紫竹便把所有的結蓄寄回湖北老家。
我到了灣區另一個城市後,就不太遇見紫竹。有天紫竹打來電話,要我幫忙開車送她去個從來沒有聽聞過的教會。周末我便去她住處。紫竹原本像用圓規畫出來的園臉消瘦了許多。天黑時分,車到了一片稀疏的林子前麵。下車跟在紫竹後麵跌跌撞撞沿著林間小路走了約摸一刻鍾,眼前隱隱約約現出幾間原木房。推門進去,是個大廳。燭光零星,人影模糊。我心裏陡生一絲涼意。
紫竹對我微微一笑:“到了!這裏你允許做任何動作發泄你的情緒。牧師會關照你的。”說罷,瞬間消失。 人呢?!我低頭一看,紫竹已經躺倒在地,像擱淺的鯉魚打挺,嘴裏念念有詞。我心下大驚。再定睛細看,地上有直挺挺躺著的,有跪著搗蒜般磕頭的 ,有兩腿前伸坐著捶胸的。。。暗淡的光線中看不清任何一張臉。我的身體和思想霎時速凍了。良久我才慢慢抬抬起目光,投向前方:不遠處一個黑衣人端坐上方,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這樣凍住了半天,我眼前突然現出紫竹的安靜的臉:“完了。回家吧!”
不安之中我撥通了華遠的電話。“我還生氣呢! 看她在這裏十年了,還黑著,生活那麽困頓,好心好意給她介紹本地人,好轉身份。問她年齡。你道她說什麽?’幹嘛要知道我年齡!這是保密的!’你說氣人不?隨她, 不管!越來越古怪了! 教友集資給她買了飛機票,送她回家。她又不幹,白白浪費了大家的錢!。。”電話那端一串抱怨。
原來古校長的那裏的差事早就丟了。紫竹又開始時有時時無的零工生活。因為沒有身份,有些雇主給的工資比法定的最低工資低很多。紫竹總是忍耐著接受。她當然不可能去告。告的話豈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遞解出境是紫竹最害怕的。黑過,一旦出境便不得再次入關。
若幹年又過去了。紫竹再也沒有聯係我。忙於生計的我對遙遠的另個城市的她也漸漸淡忘。華遠偶爾會在電話裏嘮叨起她:“她還是那麽孝順。自己節衣縮食,過年總是把全部的積蓄寄回家。。。情緒嗎?好多了。她現在很精進,天天晚上兩小時讀聖經。有時我去了也不理我,依舊埋頭讀經。她現在一心一意期盼著大赦。。有希望啊,奧巴馬 近期會大赦!”
點燃的希望在川普的緊鑼密鼓的反非法移民和反福利政策中破滅了。紫竹的念經聲卻越來越高,次數越來越頻繁了。終於有一天,她在馬路上對著電線杆大聲讀聖經,引得行人紛紛駐足圍觀。最後警察來了,把她帶進了精神病院。
半月後紫竹被華遠領回了家。慈眉善目的教會老太太們又湊了筆錢買了一張機票。這次大家眾口一詞勸說成功。紫竹安安靜靜的坐上了飛機,飛回闊別了二十年的故鄉。
一年以後,遠方傳來消息,說紫竹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