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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都升學了——我在美國回顧七七級

(2022-07-20 08:36:58) 下一個

 

注:本文為贛州三中優秀校友,我的學姐許芸所寫的回憶。許芸, 許進和舅舅七七年同時考入大學,一時引起轟動。

            那年,我們都升學了——我在美國回顧七七級
 
                     許芸 (75屆)
  
                            許芸, 許進和舅舅七七年同時考入大學


    一九七八年元旦剛過,江西南方的贛州小城開始彌漫著歡樂氣氛,因為,不少考生家庭已接到入學通知,正歡歡喜喜地為孩子們準備行裝,張羅著向親朋好友報喜。
 
    “有一家人今年考上三個本科生呢,真了不起!”“都是贛三中的畢業生。”在一片報喜聲中,很多人這樣議論道。
 
 
          小舅盼來又一春
 
    我的小舅出身於醫學世家,自幼聰慧好學,尤其在數理方麵非常突出。高中時,成了學校最看好的尖子,相傳要保送北大、清華。老師建議他跳級參加1965年高考,他為了把基本功打紮實,沒有應允。結果,66年他應屆畢業,正值文革開始,他成了“老三屆”。
 
    轟轟烈烈的串聯、分派、文攻武衛之後,下鄉當知青是“老三屆”們必定的命運。於是,他被分派到贛南偏遠的山區當知青,一幹就是四年,由文弱的書生變成了結實的硬漢。後來小舅被調到縣城中學當代課老師,他的理想就是盼望此生能有機會進大學深造。
 
    1973年,他被單位推薦參加工農兵入學考試,數學得了滿分,總成績全縣第一。正當他翹首盼望入學通知書時,出了個張鐵生。張鐵生的白卷加上給領導的一封信,讓小舅升起的希望破滅。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小舅指著報紙上發表的《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義憤填膺地說:“簡直是胡說八道,那些‘多年來不務正業、逍遙浪蕩的書呆子們’能被推薦參加高考嗎?”他還說,考試題這麽簡單,都是基本概念,若是當年基礎好,不複習也能考出來。
 
    此後兩三年,高等院校的教學狀況引起國家領導人的擔憂。鄧小平尤其預見了高等教育與科技現代化的直接關係。1977年5月,他在與中央兩位同誌談話時指出:“我們要實現現代化,關鍵是科學技術要能上去。發展科學技術,不抓教育不行。靠空講不能實現現代化,必須有知識,有人才。”
 
    1977年七月,中共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恢複鄧小平的職務。鄧小平立即把主要精力放在科技教育方麵。改革高考招生製度也是他最初的“大手筆”之一。
 
    小舅終於盼來了憑實力高考入學的機會。那段時間他總是喜氣洋洋、信心滿滿,把自己收藏多年的高考複習冊找出來複習並向我們推介。
 
    小舅高考果然獲得高分。然而,不知是因為年齡偏大,還是誌願沒填好,結果未按他自己的誌願,而是被江西景德鎮陶瓷學院錄取。畢業後,他分配至江西冶金學院(現江西理工大學)任教。
 
    1992年10月,小舅被國家派送美國密蘇裏大學做訪問學者,並受聘為協作研究員(CPRC)。曾參與美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研究,獲密蘇裏大學“傑出研究員"稱號,其研究成果獲美國國家發明專利。
 
    雖然他的導師當時一再勸他留在美國繼續從事科研工作,但他執意回國,並於1996年2月回到原單位。
 
    十餘年來,他先後主持及參與了十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和省部級基金科研項目,成為國家流體工程與管道輸送係統設備研製方麵的專家,他現任江西理工大學機電工程學院院長。
 
    國家終究沒有埋沒一個人才。
 
 
                弟弟進了中科大
 
    我弟弟許進是七七級高中應屆畢業生,雖然那幾年,“讀書無用論”盛行,但我們的父母親還是堅持要我們幾個孩子每天認真做作業,德、智、體全麵發展。他們不時抽查,若見我們成績滑坡,必定及時找原因並與我們談話。對於我們四個孩子中的獨子,父親更是嚴格要求。記得有一次,父親發現弟弟成績退步了,與他談話說:“知道父母為什麽給你取名叫‘進’嗎?就是要你不斷努力,爭取進步。你若不求上進,就幹脆改名叫‘許退’吧。”從此之後,弟弟學習刻苦自覺,成績在全年級名列前茅。
 
    高中畢業不久,弟弟被通知參加全市代課老師摸底考試,結果得了第一名,被他的母校聘為代課老師。又過了一兩個月,弟弟接到通知,去參加一個數學考試,說是中國科技大學派來的人,考題是美國的。參加考試的學生是各個學校排名一、二的應屆畢業生,還有當時在贛八中就讀的高二學生寧伯。不久傳來考試成績,弟弟又得了第一名。
 
    同年高考,應屆畢業生可以報考的消息大大鼓舞著愛讀書的弟弟。他最突出的是數學,於是,學校老師建議他報考北京大學數學係。高考成績公布,弟弟得了全地區應屆畢業生狀元。全家人為他歡天喜地,認為他進北大數學係是毫無疑問的了。
 
    誰知,當錄取通知書下來時,我們幾乎傻了眼,他被錄取進吉林省工業大學。原來,北京大學臨時取消了在江西招收學生的計劃。
 
    那年的報名表,在省外、省內、本科、專科的報名分項下,還有一個欄目是必須要填的,就是“服從組織分配”。若不服從分配,意味著來年可能沒有資格再考。母親在為弟弟準備行裝時,免不了歎息:一個有數學天份的孩子,去學工科,能不能學好?一個從未離開過父母的南方孩子,要獨自去大東北,能不能適應?
 
    縱然如此,母親還是挑燈夜戰,為弟弟趕製了厚厚的棉褲和手套。
 
    當父母的朋友在上海火車站接應我們時,一封加急電報已經先我們一步到達上海。父母在電報中說,中國科技大學數學係錄取弟弟的通知書已經寄到家中,不必北上了,立即打道回府,辦理改換學校的手續。
 
    原來,那次中科大來人,是方毅收到寧伯父親的朋友倪霖舉薦少年天才寧鉑的信,專程派人來贛州考核寧鉑的,其他學校參加的尖子學生隻是陪考而已。但是,陪考學生的成績也因此記錄在案——就這樣,“不幸”的弟弟幸運地進了中科大。
 
    之後,弟弟和寧鉑成了朋友,假期常結伴回家。弟弟說,寧鉑的資質很高,知識麵很廣,在少年班時學得也不錯。若不是心理壓力太大,以他的水平,考研、出國不成問題。而寧鉑則多次在記者采訪時說:“摸底考試時,許進比我考得好。”隻是媒體一直把“進”誤寫為“晉”。
 
 
             高考照片救了我
 

           學生時代的許芸姐


    那一年,高考一結束,從各個學校抽調的老師便開始進行封閉式閱卷,半個多月左右,全地區考生的考卷批改完畢,成績也被記錄在每一個考生報名表的成績攔中。一條龍錄取的三檔次分數線(出省、本省、中專)也已擬定,改卷老師終於如卸大任。最後一道工序就是把上線的考生檔案選出,未上線的考生表堆積一處,準備焚燒。
 
    午餐後,年輕的老師們閑得無聊,翻看著堆積在大桌上、幾小時後將化為灰燼的考生表。師範學院的男老師們互相打趣: “看看哪個女生漂亮,走個後門錄取到自己學院,將來娶作媳婦。”就這樣,女生的表格在這些老師手中拋來拋去。
 
    一位老師叫了起來:“這個考生長得挺端正,看看成績怎樣?咦,這麽差,才29分,可惜了。”於是,男老師們便興致勃勃地一邊評論,一邊惋惜地傳看著這位女生的表格。
 
    一位女老師問: “這個考生是哪個學校的畢業生?”聽說是她所在的贛州三中的畢業生,她又追問了一句:“叫什麽名字?”看表格的人答:“許芸”。
 
    黃老師聽後立即說: “不可能!她是我們學校的優等生,不可能考這麽差。”她要過表格,仔細地看了起來。
 
 
                貴人就是黃老師
 
    那年高考,是各省自己出題,江西的考卷難度是全國第三,共有四門考試:語文、政治、數學、理化。各科考試成績出來後,累加成總分再除以四,以平均成績作錄取標準。江西的錄取線定為平均成績48分。之後上線名額不足招生名額,又將應屆畢業生錄取線降至41分。
 
    幾分鍾後,黃老師大叫了起來:“成績算錯了,多除了一個2!”原來,我的平均成績應該是58分,在累加分數並除4時,不知為何竟然被多除了一個2,變成了29分。
 
    黃老師立即將表格送到招考辦公室,經過核實,確實是計算上出了差錯。
 
    世界上竟有這麽巧的事:整個贛州地區一市十八縣,考生數萬,我是於都縣的知青,也是該縣考生。卷子送到市裏,經過一道道的手,成績被填寫在報名表上;報名表上的照片又湊巧照得不錯;然後,報名表居然又堆放在一群愛開玩笑的男老師麵前,並被他們隨手抽到;開玩笑時居然又有三中的老師在場並引起她注意;而這個從未給我上過課的老師,居然在我畢業離校兩年後還記得我,並且將我在“遭焚”幾小時前把我救出來。
 
    事情發生時,我正在知青點。那年江西考生錄取比例是二百位考生中隻有一位能被錄取,因此,每位考生對自己的成績都沒有把握,我與幾個知青考生也坐臥不寧。我們聽說十五裏之外的深山,有一間廟宇香火很旺,那裏的簽也很準。於是,有一天我們起了個大早,央求一位當地老鄉帶我們去抽簽。我抽到的是一個中簽,簽上說:如果我遇到了貴人,就會有很好的前景。
 

               許芸姐在贛南山區插隊

    幾個月後,本科生選拔已塵埃落定,我從農村回城來,想知道有沒有被錄取的消息。剛進家門,父親就說:“你可是鯉魚跳龍門,竟然跳出了省。”他們已經從內部得到消息,我如了第一誌願,錄取在南京鐵道醫學院臨床醫學係(現東南大學醫學院)。這也是那年唯一一所在江西省招收臨床醫學係學生的外省院校。
 
    接著,他們又給我講了我的報名表是怎麽被“拯救”出來的。我心頭一動,原來,從時間上算來,“糾錯案”就發生在我們去抽簽的前後。原來,黃老師就是我的貴人。
 
 
                衷心感謝父母恩
 
    小舅、弟弟、我都考上大學了,“一家考上三個本科大學生”,一時間成了贛州城的新聞。走在街上,我們常受到親朋熟人的祝賀。小我四歲的大妹說,她感覺壓力很大,她說,若是她高中畢業考不上大學,恐怕都不再敢上街了。幸好,她也於七九年應屆考進大學本科,加入“新三屆”一族。
 
    赴校前,全家三代人去照相館照相留念,我們三個新生也合照留念。討論在照片上題一句話,半天定不下來,最後小舅說:“就題‘我們都升學了!’”是啊,淡淡的一句,包含了多少內容啊!
 

            大學時代的許芸姐

    幾十年過去了,真是“彈指一揮間”。在此我由衷地感謝我們的父母,他們對我們一貫嚴格要求和督促,讓我們在懵懂時期沒有浪費光陰,在成年之時,道路更寬闊。雖然我們資質平平,但注重學習的習慣已經養成,在機會到來時才能順利達成願望。我們弟兄姊妹四個,僅我大學畢業後未再考研,弟弟獲美國統計學博士學位;大妹獲美國生化碩士學位;小我十四歲的小妹獲美國法學博士學位。如今祖孫三代十六口,團聚在美國這個新家鄉。
 
    我也相信,創造並主宰我們命運的上帝,一直在看顧保守著我們一家,雖然在特殊年代經曆了各種坎坷,但平安和祝福始終伴隨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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