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僔17: 上道

棗椰國在陸修遠的心裏一直是個神秘的地方：遼闊的沙漠，綿延的山脈，躑躅前行的駱駝，全黑罩袍的穆斯林。初夏正午，烈日當空。剛出機艙，102華氏度的熱浪就撲麵而來。

 

 

走出貴賓通道，棗椰國國營通信公司早有司機和翻譯前來接機。從機場到酒店，一路上都是印象中的地貌和熱帶特有的植被，尖塔突起的清真寺，蝸牛爬行般的文字，隨處可見的駱駝、牛羊、人力車。首都中心地段則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高樓林立，車流不息，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金僔本部。

 

金僔項目組入住當地最好的五星酒店。他終於看到了漢利之外的第一個同事，特殊項目部資深項目經理拉裏。拉裏身高體胖，聲如洪鍾，穿著頗具當地特色的白色短袖襯衫和寬大的卡其色亞麻長褲，叼著雪茄的嘴巴擠出一絲笑容。

 

拉裏約他共進晚餐，介紹了一下項目進展。拉裏等人和合作方的三名通信專家已經在這裏呆了兩個多月，與當地官員會麵，收集相關資料，協調禿鷲國總公司和各方資源等。哈拉了幾句風花雪月之後，拉裏話鋒一轉道：“漢利交代了來這裏的任務了嗎？”

 

陸修遠作為項目組成員，抬頭是金僔執行董事，TMT行業專家。那時候，陸修遠並不明白他的真正腳色是什麽。“遵照你的要求，把搜集到的數據建模，做好財務測算，提供一站式通信領域發展規劃。”

 

拉裏也不客氣，一手拿起桌上的鱷魚皮鈀金茄槍打火，一手開始旋轉雪茄加熱。“你知道禿鷲國對石油的依賴有多重要，所以我們需要、我們的國家需要棗椰國這樣的盟友，提供先進的通信工程是我們表示友誼的方式。”

 

說到這裏，拉裏隨意吐了口煙圈。煙霧彌漫，模糊了他的五官。“作為新人，你要謙虛，更要小心。不管從哪個角度預測，通信領域在這裏都有非常遠大的前景。你是聰明人，快點上道。”

 

煙霧慢慢散去，陸修遠看到拉裏的藍眼睛盯著他，眼神裏很有內容。想起漢利臨行前的指示，他似懂非懂的點頭道：“是，先生。”

 

那天晚上，不知是時差還是別的原因，他始終無法入睡。拉裏話裏有話，他聽出了弦外之音。數據，模型，預測，也許都不重要。幫助部門，幫助禿鷲國拿下項目，就是他在這裏的全部意義。聯想到公司內外關於特殊項目部的各種傳說，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之前的麵試那麽簡單。這才是真正的麵試，一切都是剛剛開始。

 

但是，拉裏顯然在暗示一些違背職業道德的事。在過去幾年的打工生涯中，類似的操作雖然也有，隻能算擦邊球。公司內部合規部門和禿鷲國監管機構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一切上升到國家層麵，以金僔的江湖地位，尺度到底可以放到多大？

 

有那麽幾分鍾時間，他的心裏打起了退堂鼓。自己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真的出了事誰知道老板會不會把自己丟出去做擋箭牌。實在不行老子不幹了，換個地方打工，或者幹脆繼承家裏的企業。

 

仔細一想，他泄了氣。拉裏是他在新部門的第一個直接老板，決定著自己的績效評估，這是個得罪不起的人。剛剛升官加薪，可別屁股都沒坐熱就被炒了，行業圈子就那麽大，將來不好混啊。自家海景大宅的房貸、妮可的大牌行頭、跑車、遊艇、將來子女的開銷、計劃中的私人飛機，什麽都需要錢。思前想後，還是小錢錢占了上風。也許自己想多了，說不定通信工程真的可以幫到這個原始落後、貧富懸殊的國家呢。他這樣安慰著自己，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日子是他職業生涯裏最舒服的一段時間。習慣了沒日沒夜，一周七天的投行節奏後，這裏的生活慢的出奇。白天要麽和棗椰國的合作夥伴聊聊天，要麽在酒店行政套間裏搭搭模型，做做測算，攢幾個外觀華麗、實際空洞的專業報告，晚上則是豪華餐廳、酒吧、派對，可謂夜夜笙歌。拉裏做事嚴格，但對部下非常慷慨，這些費用全部都由金僔和棗椰國國營通信公司以各種各樣的名目走賬，陸修遠等人隻要帶上自己過去即可。當然，美好生活的前提是棗椰國通信需求旺盛，發展速度驚人，回報利潤可觀。否則，一切免談。

 

項目進展順利，和棗椰國的合作夥伴也慢慢混熟了。一次高層推介會上，項目組見到了棗椰國王儲，王位第二繼承人賈米爾王子。這位外形儒雅，勤勉好學的年輕王子顯然不滿於自己的老二身份，利用自己的語言天賦積極參與各項被國王重視的國際項目，以求某天更上層樓。會議雙方相談甚歡，剛從日落國名校留學歸來的賈米爾展現出成功商人的潛質。會後，他盛情邀請項目組去他千裏之外公雞國的家裏做客。

 

恭敬不如從命。兩天後的周末，金僔項目組登上了王子的私人雙層四引擎定製客機。這是陸修遠第一次乘坐價值8億禿鷲元的空中巨無霸，著實開了眼界。飛機的貨艙被改為迎賓大廳，載客的2台純手工豪車一路開進機內。下車後，腳踩赭紅的羊絨地毯，頭頂模擬星空的萬點星光，給人參加電影頒獎典禮的錯覺。

 

機內同樣窮奢極侈，美倫美奐。1間總統套房，2間客房，整個桌麵能夠觸屏使用的會議室，可容納10位聽眾和三角鋼琴的音樂廳，餐廳地麵是實時連接高清攝像頭的巨型屏幕，可以看到飛機下方的地表風景。望著山川瀚海緩緩而過，陸修遠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到了王子借殼買入，價值3億禿鷲元的城堡時，可能是有了心理準備，陸修遠已經見怪不怪。城堡宏偉壯麗自不必說，黃金樹葉點綴的噴泉、大理石雕像、馬場、迷宮、酒窖、影院等各有亮點。不過，除了家養的幾頭獅子突然躥出嚇了他一跳之外，沒什麽讓他印象深刻的東西。

 

拋開物質層麵，他覺得賈米爾其實是個可以一交的朋友。此人雖有點王子的傲氣，但溫文爾雅，自律甚嚴。在城堡裏的紅土球場切磋時，他意外的發現賈米爾的網球水平專業有加，球路刁鑽，發球平均時速百邁以上。陸修遠年少時對網球下過一番苦功，和賈米爾大戰三盤後，最終１比２落敗。

 

兩人的關係一下子熱絡起來，整體氛圍越發融洽。拉裏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從公雞國回來後，項目組完成了最終報告，陸修遠的財務預測部分雖有不足，但基本可以滿足拉裏的要求。

 

簽約儀式在皇宮盛大舉行。棗椰國國王、王後、三名王儲、禿鷲國總統雷諾茲、行星國際銀行CEO、禿鷲國商務部長、頭號電信運營商總裁、金僔老大約翰弗裏曼等悉數到場。鎂光燈閃個不停，禿棗兩國電信行業負責人代表國家，在這張價值三百多億的合同上簽字。掌聲雷動，陸修遠似乎看到了漢利讚許的目光。

 

雖然是半路參與，按照金僔的規矩，他仍然可以分到一百多萬的獎金。回禿鷲國休息了沒幾天，漢利又派他參與一個電網項目。這個項目有點棘手，目標國家的對接負責人對金僔的預測模型嗤之以鼻，一口咬定他們不需要這種華而不實的大白象項目。台麵上下反複溝通多次之後，對方就是不買賬。當地首代和漢利匯報後，決定尋求“第三方機構”的協助。

 

兩周後的一天夜裏，這位負責人在自家酒窖裏心髒驟停。當地醫療機構的屍檢結果顯示，死者飲酒過量，屬於急性酒精中毒。此後，項目一路順風順水，再也沒人找麻煩了。目標國家調查機構高效率的結了案，項目組成員也心照不宣的從不討論此事。陸修遠有樣學樣，算是第一次見識了金僔的江湖手段。

 

半年後，電網項目圓滿結束。這次，漢利親自約他共進午餐。飯局中，漢利詢問他是否有興趣擔任項目經理，獨自運作一個類似的國家級項目，他想也沒想就同意了。接著，漢利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在正式任命前，他必須通過一個為期三個月的領導力培訓，培訓由公司認證的“第三方機構”進行，可能“非常有挑戰性”。

 

那時候，陸修遠還沒看懂漢利的套路，更加讀不出這些說辭的言外之意。他信誓旦旦，表示自己願意接受任何挑戰。漢利擺出一副滿意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資鼓勵，眼角卻帶著幾分詭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