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過後,很快就是聖誕;聖誕之後,很快迎來了2011年。對於穀雨和家人來講,日子已經開始以新的規律慢慢向前推進了。隻是,爺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雖然他老人家還能獨立生活,但精氣神兒大不如前。對於他來講,寶貝孫子在監獄一天,他的晚年生活的安心快樂就被囚禁一天。如今唯有和大狗在一起,穀爺爺才露出來舒心的笑容。
其實,家人沒告訴穀雨的是,自從他的案子開庭,就有莫名其妙的人騷擾他們。先是穀雨的車被人噴了油漆,然後是鄭秋宜和Steve的住所外牆被人塗鴉寫著“打倒種族歧視”。最可惡的一次,是爺爺上街,被幾個黑皮膚的小鬼推搡。幸好當時Larry坐在不遠處等爺爺,看見主人被欺負,一上來就撲倒了幾個。警局對這些報案,都是拖延、冷處理。有好心的警察提醒他們多注意安全的同時,也暗示:社會形勢發生了變化,有些人惹不起了。
難得的是穀雨的朋友和同事,自動組織起來保護他家人的安全,直到審判結束,穀雨去了南加州,事態才平穩一些。
但是,Steve被學生舉報有種族歧視言論。大學草草調查之後,通知Steve,秋天的學期不再續約。於是,Steve失去教職,目前隻是在微證據分析公司上班。鄭秋宜的生意一落千丈,買家賣家都覺得和她沾邊就是麻煩,加上地產市場進入穀底,她基本算是失業了。
過去半年多,對穀雨家的每一個人來講,都是一場噩夢。唯一的進展,就是舊金山監獄對於穀雨遭受人身傷害的投訴和他達成和解,進行了賠償。雖然金額不大,但也是正義得以伸張的表現。大家總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氣。
每次視頻看見爺爺衰老的麵龐,穀雨久久無法平靜。他甚至問自己:如果能夠從頭來過,是否還會選擇當警察?是不是應該放下自己的喜好和夢想,選擇一個安安生生的職業道路,讀書、賺錢,孝敬父母,陪伴妻兒……不讓自己這輩子最親的人為自己的安危擔心?
也許,這次出獄之後,真的要調整了。可是那些熱情,那些夢想,那些承諾,該怎麽辦?這一輩子就庸庸碌碌混過去嗎?還有立夏,自己要去尋找,要去解救,就注定不能過一個平民百姓的小日子了。他平安度過牢獄之災,再去折騰,家人能理解嗎?但是,他別無選擇啊。每當分析到這裏,穀雨都會心裏愧疚叢生,充滿了無力感。
好在春季開學之後,他開始忙碌起來。他是個認真的學生,每門課都學得很用心。課餘他要參加勞動,要堅持鍛煉身體,日子算過得充實。Teresa每周給他寄明信片,告知她自己的學業進展,提醒他注意身體,沒有太多其他的東西。但是,每一張明信片下麵都有一個小數字。開始穀雨沒注意,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了幾張明信片躺在一起,比較下來,發現那些數字是他出獄的倒計時,心裏酸楚地一緊。
他想到的是立夏,不知道她會不會得知自己出事,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扳著手指頭盼望自己重獲自由的那一天?
另外一件穀雨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是研究立夏發給他的姥姥的藥典。他求Bob幫他打印出來,然後又幫他去唐人街買了講解中醫基礎知識的書籍,每天對比著研究。這本薄薄的藥典,一旦讀進去了,就讓穀雨脊背發寒。他現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立初霜恐怕給立夏施毒了。立夏目前的處境應該是很危險的。
穀雨聯係沈無寒,想告訴他自己的想法,可是沈無寒也很久沒了音訊,直到新年過後才回了穀雨的電郵,說他一天都沒有忘記“重要的事情”。
但是隔山隔水,鞭長莫及,那種無力感讓穀雨心慌。於是,他把空閑時間都用來練詠春。尺寸之地,從步法到出拳,從運氣到身體每個肌肉的發力都細心琢磨,看著他脫去上衣,一身肌肉緊繃地練拳,周圍監室的囚犯都不敢惹他,平時和他交往也很少。
不過,在一次戶外自由活動的時候,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西班牙裔囚犯主動找到他,問:“想掙錢嗎?”
看穀雨瞪起來眼睛,對方笑了:“別緊張,聽說你功夫厲害,願意當保鏢嗎?”
“保鏢?”穀雨迷惑了。“出獄之後?保護誰?”
“不不不。”老人搖頭:“就在這裏,一個小孩。”
“小孩?”穀雨更是搞不懂了。
“對。二十一歲了,可就是個孩子啊。唉,生的比較弱。他父親是我老友。怕孩子被人欺負。你……能讓他跟著你嗎?也學一點防身的功夫?”
“有人欺負他嗎?”穀雨一邊問,一邊琢磨這個突發事件。自己的案子在上訴,他不希望惹上任何麻煩。
“總是有的啊。就多帶著他一點吧。我看你心好,總是幫助別人。你有能力但又不張狂,可我們都看見了。你和獄警關係也好。拜托啦。”老人笑著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神秘地說:“報酬嘛,好說,孩子家裏有錢。這裏不方便,外邊有人給。”
“對不起哈,我可沒那個本事。我也不要錢,我……”穀雨還沒說完,老人就朝遠處招招手,一個身材細長的孩子就跑了過來,看起來是西裔和白人的混血,不似大部分墨西哥男孩那樣敦實。
“Rain,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你比電視上還帥!”男孩腆著臉說,兩隻招風耳支棱著,大眼睛定定地看著穀雨。
穀雨笑了,這麽機靈的小鬼,還怕吃虧?
“你叫啥名字?”穀雨問。
“Tito。”
剃頭?剔透?嗯,聰明剔透。穀雨樂了。
“是榮譽的意思。”Tito有點公鴨嗓子。
“你確定自己二十一歲啦?”穀雨問。
“嗯。” Tito應得很快,可穀雨覺得他也許虛報了年齡。
“好吧,以後大家互相關照哈。”穀雨敷衍了一下,借故走開了。
當晚,穀雨對Bob講了今天的“奇遇”,Bob笑著說:“常見的。拜碼頭找靠山的很多。但是有一些囚犯不願意和那些幫派的人走得太近,你看著有背景有能力,自然有人找上門啊。不必認真,不想惹事就躲遠點。更不要因為他們和其他囚犯結怨。有我在,啥事都不用操心。好好上課,好好鍛煉,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穀雨笑了:“我最希望的,就是早出去啊。不當好漢都無所謂。”
可惜,穀雨的願望被上訴聽證澆了一盆冷水。這次聽證會上,Henry和Liz唇槍舌戰,Liz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是三個法官遲遲不肯給出聽證意見。拖了到了四月份,穀雨被通知:加州上訴法庭判定維持原判。大家分析下來,幾個法官在目前的社會運動中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Liz歎了口氣,說:“對不起。我盡力了。”
穀雨忍住自己的失望,點頭道謝:“你是優秀的律師,謝謝!”
“按常規,我們律所不再負責你上訴到加州最高法院以及可能的聯邦最高法院的法律業務了。你……”Liz的眼睛飄過來問號。
“陳律師說加州亞裔律師團體會接手我的案子。不過,我……有點沒信心了。勞命傷財,值得嗎?”穀雨說了實話。
Liz點點頭:“我很高興看見你非常理智。這個問題有幾點要考慮,第一,你的服刑體驗。目前看,應該還過得去。第二,你的家人。”
穀雨點頭:“這一點是我的糾結之處。”
“第三,犯罪記錄的問題。如果上訴成功,你被判無罪開釋。那麽你就不會留案底了。這對於將來的發展有很大的影響,你有沒有考慮過呢?”
“有。Liz,謝謝你。我想,我應該會繼續上訴的。”
Liz笑著開始收拾東西,然後把手伸向穀雨,緊緊一握,道:“那麽,就祝你好運了。Teresa讓我帶話,她被幾個碩士項目錄取了。她說讓你爭取2013年能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真的?好消息,替我恭喜她。”
Liz起身離開之前,又加了一句:“你們倆都是難得一見的理智的人。你們的緣分也很難得啊。Rain,Teresa真的很在乎你。她是個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穀雨看著Liz那雙溫和鼓勵的眼睛,呆住了。半晌,他笑了一下,說:“替我謝謝她的關心。謝謝你們!”
他低頭想了一下,又補充:“請轉告Teresa。哪怕上訴失敗,我也會好好堅持到刑滿釋放,不用擔心我。不過,我一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的未婚妻。或許,要錯過Teresa的畢業典禮了。謝謝!”
“Ms Lee,”Felipe在晚餐桌上笑著對立初霜說:“你們倆的西班牙語進步神速啊。我覺得接下來可以增加一些閱讀了。”
“噢?”立初霜看了一眼滿麵狐疑的立夏,問:“閱讀?”
“對,特別是文學作品。這對於深度學習一門語言和其背後的文化都是至關重要的。”Felipe疼惜地看了一眼麵帶失落的立夏,說:“我願意和Lilia一起學習盲文。”
立初霜和立夏都半張著嘴,Felipe笑了:“你們母女真的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啊。”
立夏轉頭,看著Felipe方向的遠處,帶著說不出的感動。Felipe趁機說:“Lilia,閱讀將會開啟你的新世界。學了盲文,並不是說咱們就放棄治療的希望。對吧?”
立初霜心裏感歎:這孩子真的不一般啊,對周圍的事物那種把控力,是立初霜在年輕一輩身上幾乎沒有看見過的。Patrick不行,穀雨熱情有餘,謀略不足。這半年下來,Felipe在業務上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他很有邊界感,知道立初霜的賞識,可是從來都牢牢守住自己的分寸,不該問的事情一概不問,但又經常在立初霜還沒想到的地方有建設性的意見,屢次三番都能說到自己的心坎上,卻又從來不居功自傲。
比如,他建議MetaGlobe建立一個自己的區塊鏈,並且發行全球化的數字貨幣,趁比特幣剛剛起步,可以一決高下,搶占版圖,尤其是東南亞的市場。
“這個區塊鏈,還可以吸引很多國際資金,我是說那些正常情況下無法流通的資金。比如一些國家的官員,我們如果能夠形成一整套區塊鏈入金以及離岸套現,並且配套以幣換物的金融產品架構,會大有可為的。”Felipe的思路和立初霜不謀而合。
立初霜尚且無法確定的是,Felipe是否了解自己希望暗渡陳倉的意圖。他沒提半句,但是立初霜怎麽想怎麽都覺得Felipe有這種領悟。他會不會是可以培養成“自己人”的那一個呢?
如果想把人收攏在自己手裏,要麽是恩,要麽是惠,要麽就是拿捏痛處和癢處。恩惠最好,拿捏是下策。
立夏在夕陽裏笑了起來,立初霜決定了,現成的魚餌不用白不用。而且,將來也許互利互惠呢。
於是,她眼睛發亮,大聲稱讚道:“Felipe,你真是天才。我怎麽就沒想到呢。Lilia可以在治療的同時,也學一學盲文,這樣Lilia的視野就開闊起來了。”
“我願意。不過,這盲文很難學嗎?”立夏問。
Felipe眼裏帶笑,輕輕地拍了拍立夏的手背,溫柔地說:“不怕,我陪著你。”
立夏垂下來眼睛,笑得如同晚風裏的君影草——舒展蔥綠的葉片,頻頻微微地搖動潔白的花朵。
Felipe解釋道:“盲文,Braille,就是個學生發明的,他叫Louise Braille,是個法國人。當時他才12歲,在盲人學校聽一個軍官介紹軍隊用的密碼,以十二個點排列組合在黑暗中傳遞情報。Louise在12到15歲期間,努力改進,發明了六個點的密碼。盲人用食指就可以摸出來。他20歲的時候出了第一本書,介紹如何用Braille來閱讀、寫作,甚至是作曲。”
“天呐,還可以作曲?太了不起了!”立夏的臉因為興奮而泛起來紅暈。
“Lilia,你會樂器嗎?”Felipe問。
立夏搖搖頭:“不記得了。媽媽,我學過樂器嗎?”
立初霜心裏一緊,瞬間覺得不能給立夏的記憶打開任何通向過往的豁口。於是說:“沒有啊。你以前喜歡畫畫。”
“噢。”立夏點點頭。
很快,Felipe帶來了盲文教材,每天抽出半個小時和立夏一起學習,兩個人經常一起給立初霜“表演”學習成果。看見立夏開心安定,立初霜也多了一份安穩和鬆弛。
而對於Felipe來說,盲文開啟了和立夏單獨聯係的渠道。雖然目前他還看不到這條渠道的意義,但是他模糊地感覺到,這非常重要。
立初霜的防範意識還是很強的。她不允許Felipe帶手機來上班和教課,而且隻允許他用莊園裏的電腦。Felipe不用看就知道,這個莊園遍布著監控鏡頭。
耐心,耐心。Felipe告誡自己,一定會有回報。
君影草,又名鈴蘭,風鈴草,山穀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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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捉小蟲蟲:上述(訴)到加州最高法院。
Jiangmin又一次火眼金睛看見了我織網的小動作LOL
哇,又出來一個新人物Tito,估計是給穀雨以後找立夏積累人脈LOL
期待Felipe和立夏能早日通過盲文擺脫立初霜的監控,交流自如。
Felipe是個能耐住性子的人,不過他肩負重要責任,解救立夏並不是任務項目,讓他也兩難。
felipe很聰明啊,以後通過盲文和立夏交流,可以傳遞一些不被監控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