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黑了。外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讓立夏心煩意亂。她沒有開燈,靜靜地站在窗前,抱著小貓,眺望遠方灰色的大海。
窗玻璃上的雨珠拍成了縱隊,一粒粒從上而下慢慢匯合,到了一定的大小和重量,就“倏”地一下子墜落。人的心,到底要承受多少傷痛和遺憾,才會在瞬間沉淪呢?
今天小姨去法庭旁聽,回到家之後臉色不好看。立夏小心地問:“真的是他嗎?”
小姨看著立夏,沒說話。但是她眼裏的灰暗,如同雨中的大海,包裹著的東西濕漉漉,冷冰冰,又帶著說不出的鹹腥苦澀。立夏明白了七八分。
晚餐過後,立夏陪姥姥看了一會兒中文電視。其中關於庭審的新聞讓她心裏擰了起來。輿論一邊倒,認為Mike行凶的可能性極高。
根據憲法第五修正案,辯方不需要提出任何新的證據或證人,任何人在刑事案件中都沒有證明自己無罪的義務,隻需證明檢方的論據並非“罪證確鑿、無合理疑點”。被告甚至不需出庭作證。憲法保護每個人都有“無需自證其罪的權利”。
Mike的律師Peter今天打電話提醒立夏後天出庭作證,同時告訴她,Mike後天不會出庭。而接下來預計會有控辯雙方的激烈抗辯。立夏雖然很想問:“他是清白的嗎?”可是卻開不了口。
Peter則簡單地說:“還有上訴機會。”
Mike一直是那麽一個和善耐心的人。對立夏來講,如同一個溫和的大哥哥。是什麽激怒了他嗎?應該不是蓄意謀殺,而是一時起了殺心,或者就是一個意外?
對,應該是個意外。Patrick自己摔倒,頭部受傷致死,而Mike慌了,就處理了屍體。如果是這樣的話,罪不至死,對不對?
加州有死刑嗎?是不是被取消了?立夏慌忙去查,發現加州很久都沒有處決死刑犯了,但卻實實在在有死刑的。
立夏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今天穀雨說要來看她,但是考慮先前約定的在特殊時期不見麵,立夏很快拒絕了他。穀雨問了又問,應該是察覺了立夏的傷心和彷徨。
帶著沉重的心,立夏開車回家。小貓咪興高采烈衝到了她的懷裏。摸著他柔軟的皮毛,聽他如孩子般稚嫩的叫聲,看著他無邪的大眼睛,立夏忽然好羨慕貓咪們的世界。
放下貓,立夏開始查看一疊郵件,驚訝地看見了Mike寄來的一封信,日期就是上次去看他的那天。
立夏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信封,發現一張白紙上,隻有一首歌詞:
The water is wide and I can't cross over
Neither have I wings that I could fly
Build me a boat that can carry two
And both shall row my love and I.
There is a ship and it sails on the sea
Loaded deep as deep can be
But not as deep as the love I'm in
I know not if I sink or swim.
I leaned my back up against an oak
Thinkin' it was a trusty tree
But first it bent and then it broke
Just like my own false love to me.
Oh love is gentle, love is kind
Gay as a jewel when first it's new
But love grows old and waxes cold
And fades away like some morning dew.
The water is wide and I can't cross over
Neither have I wings to fly
Build me a boat that can carry two
And both shall row my love and I
這首蘇格蘭民歌可以追溯到1906年,歌詞有幾個版本。立夏和Mike都特別喜歡這一個。歌詞描述了錯位而求之不得的愛情。
在水一方的愛人,插翅難飛的困境,沉浮風浪的小舟,無法依靠的大樹,凋謝殘敗的花朵,消失殆盡的露珠......立夏忽然確定了,Mike對自己一直深埋的愛意。
不,不要!
立夏枕著自己的臂彎哭了起來。此刻,她覺得自己就是害死大家的罪人......
“鈴~~”手機響了,把立夏驚醒,她看見穀雨的名字,心裏更是難過。是不是真的要離他遠一點啊?真的不想自己再害了他。
立夏很快關了手機,關了燈,站在窗前,聽雨觀海。也是就這樣吧,孤獨一生,任由時光流轉,帶走自己的罪孽。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外邊漆黑一片,立夏站得發僵。正在她轉身要去睡覺的時候,忽然聽見窗戶上“啪”地一聲,又一聲。從窗框邊緣探了探頭,立夏看見穀雨站在樓下,一邊警惕地四下查看,一邊向上張望。
立夏轉身靠在牆上,淚流滿麵。
等了一會兒,下麵沒動靜了。從臥室的窗口又傳來了石子擊打在陽台鐵欄杆上的聲音。立夏蹲了下來,捂著耳朵,閉上眼睛,不願再聽。
可是沒過一會兒,她就感到了臥室陽台玻璃門上有人在敲擊。天,難道是......
立夏跑到臥室門口,看見穀雨正站在陽台上,拚命朝她招手。她衝過去打開門,一頭紮進了他帶著濕寒之氣的火熱懷抱。
又一次,在自己墜落之時,他從天而降,接住了自己。他就是自己命裏的那雙翅膀,是渡過惡水的方舟,是可以放心依靠的樹......
在熱吻之間,立夏含淚問:“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上來的?”
“怎麽不接電話!”穀雨在喘息裏責問。“我擔心你啊。”
兩個人對彼此的欲望如同那被海風吹得鼓起的白色窗紗,飽脹著,狂舞著,顫抖著。他們的愛意激烈糾纏,恣意淋漓,直到筋疲力盡才相擁喘息。
“你到底怎麽上來的?”立夏小聲問。
穀雨嗬嗬笑了:“才三樓,小意思。”
“你都淋濕了,快去洗個熱水澡,可別受涼了。我去給你煮碗薑茶。”立夏摸著穀雨濕漉漉的頭發,心疼地說。
穀雨放鬆地手腳攤開躺在床上笑道:“要薑茶,也要好吃的。我還沒吃晚飯呢。”
“好好,我去給你煮。快去洗澡!”立夏把他拉了起來,關上窗簾打開燈,深深地注視他的眼睛,說:“謝謝!”
等穀雨洗好澡出來,立夏已經在桌子上擺了一大碗麵。
“薑茶還在煮。先吃麵吧。”
穀雨開心坐下拿起筷子,挑起一大口麵條放入嘴裏,點頭稱讚道:“太好吃了!”
泡菜牛尾麵,撒著蔥花香菜末,再加一勺麻辣醬,讓穀雨吃得稀裏嘩啦欲罷不能。
待他吃好,被辣出來一頭汗。立夏端上來紅棗薑茶,坐下來,歎了口氣:“我該怎麽辦?”
穀雨握住立夏的手,說:“講實話。這是唯一的辦法。剩下的,交給法官和陪審團吧。”
“萬一,萬一他被冤枉呢?”立夏先前都不敢設想這種可能。
“除非......除非他親口告訴你,而且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證明不了呢?”
穀雨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是立夏,無論你如何決定,我會幫你的。”
立夏點點頭,把Mike寄來的信遞給穀雨,低下頭,默不作聲。
穀雨讀完那首歌詞,站起身將立夏擁入懷抱,對低聲抽泣的她說:“我其實也猜到了這種可能。我明白,我明白......”
從法庭回到拘留中心,Mike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飯,坐在角落裏發呆。沒想到,庭審進展這麽快,情勢急轉直下,Gary和David的組合果真厲害。照這樣下去,宣判也不過幾天之後了。他忽然就開始緊張起來。
但是,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一步的?那起源在哪裏?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立夏還是個高中生,自己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對她的愛戀。從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樣了。自己的生命忽明忽暗,忽高忽低,浪起潮湧,都是因為她。
怎麽就如此倒黴呢?
也許就是自己的命吧?一生下來就克死了母親,從那以後,無論如何努力,都洗不清骨子裏的原罪。Mike想到這裏,有一種奇怪的釋然。就這樣吧,結束吧。或者,自己先行了斷?
可是他不甘心啊。為什麽老天爺對他如此不公平?說是天道酬勤,說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說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怎麽到了他這裏,應驗的就變了形狀?
認命如何,不認命又如何?而母親用自己生命換來他的出生,他的命是不能隨便被自己裁定的。
Mike一想到咬牙切齒多年的努力終將付之東流,而心愛的女孩永遠也不會屬於他,心裏就燃起來一團烈火。不行,他不要對命運低頭!
“Mr Xue,你有訪客。”看守警官喊道。
訪客?Peter在休庭後和自己開過會了啊。這麽晚了,會是誰?況且早就過了探視時間了。
走進會客室,Mike看見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了起來,一一和他握手,並且自我介紹,說是FBI探員。其中一個麵容消瘦的家夥看起來是主導,微微一笑,說:“我們掌握的東西遠遠超過你的想象。如果你肯配合,回報也是合理並且及時的。”
“我不明白你們在講什麽。”Mike麵無表情地回答道。
“嗬嗬,沒關係,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在中穀地區的那些倉庫,還有那些分散加州、俄勒岡州和華盛頓州的手術室,那些連環套的資金往來,你不會一點兒都不知道吧?”瘦探員問。
“我是公司法務。我不負責財務和具體業務操作。”Mike的舌頭抵住門牙背麵,暗自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好。那麽我告訴你吧,Faith Lee所參與的活動,很可能和一些違法活動有關。你一個公司法務,而且經常和老板一起出差,並且幫助她聯絡政商界關係,很難脫得了幹係。你最好給我們提供你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這其實是你必須做的東西。但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也會有交換。”
Mike緩慢地眨眨眼睛,問:“什麽條件?”
瘦子探員笑了:“這就對了,在談判桌上,就要有談判的姿態。你的案子就是條件。”
Mike僵住不動,腦子裏卻萬馬奔騰。他們這是找到了什麽關鍵證據,可以幫助自己嗎?
“我希望看見實打實的東西。”Mike說。
“你認罪嗎?量刑方麵和上訴方麵我們可以提供支持。”
“我不認罪。”Mike心裏有點生氣-----這明擺著要耍他啊,想空手套白狼。
“好。”瘦子探員點點頭。然後盯著Mike的眼睛說:“如果,是關鍵證人呢?”
Mike的瞳孔瞬間放大。“你們有多少把握?”
“效果一定是好的。不過,你也知道,被害者的父親也是司法界的,認識的法官檢察官都很多啊。如果沒人幫你,估計很快被宣判,而且輿論導向你也看見了。上訴成功的機會也不樂觀吧?你才華橫溢,這麽年輕,真的打算在監獄裏度過餘生嗎?加州監獄的情況你知道嗎?你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會生不如死的。這麽說吧,就算是我們不能把你撈出來,但絕對有能力保證你在監獄裏可以舒服一點。例如,單人間,或者是特別看守。”
Mike交握著冰冷的手指,心裏七上八下。
“你考慮一下。不過要快。”瘦子往椅背上一靠,雙臂交叉於胸前,倨傲地說:“別以為你對Summer Lee的心思檢方律師不知道。這也是陪審員可能認定的作案動機之一。”
Mike沒有說話。
瘦子探員繼續說:“你剛剛給她寄信了。這個行為很愚蠢。”
Mike猛然抬眼盯著瘦子探員,說:“你們偷看我的私人信件!要知道我還沒被定罪呢。”
“嗬嗬,真是學法律的啊。沒人有興趣讀你的情書。但是你這會兒給她寫信,就是有問題啊。有膽量把信件拿到法庭上宣讀一下嗎?”
Mike覺得頭昏。他是如何回到自己的監室角落的,都記不清了。為何要寫信?真是昏了頭。可是那日看見立夏,他心裏的潮水不斷湧漲,幾乎將他溺斃。他要在自由清白的最後時刻,坦誠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再拖下去,她讀到時的感情會完全不一樣了。
命運啊。都是命。
不過,Mike不打算服輸。他想了一夜,早上要求和Peter見麵。他需要他傳遞信息給立初霜,她必須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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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穀雨的胳膊完全好了嗎,可以為了立夏飛簷走壁了,愛情真神奇啊LOL
故事越來越複雜,各方勢力都要進場了!
可可對窗玻璃上的雨珠的描寫,把我帶回記憶深處那南方的大雨情景,也許是大學時期?奇怪很久沒有關注過窗玻璃上的雨珠了。對Mike因情殺人的可能,也像那雨珠,感慨也許我真是老了,忘了愛情的力量,無論Mike是真的因此殺人還是隻是拚死表達。
想象著可可美女關在書房裏,沉浸在自己創造的角色中,飛快地碼字,Kara Bonoff低沉哀怨的歌聲在回蕩。。。多麽美妙的情景啊!辛苦啦!多才多藝的大作家!立夏,給可可上泡菜牛尾麵!
可可,“法律不要求辯方提出任何新的證據或證人”應該是法庭不要求。。。吧?
可可寫得太好了,讀得過癮,爬樓,治愈的牛尾泡菜麵,哇,讚大廚作家!
沈香離開這幾個月裏,忙了很多事,一樁接著一樁,暫時出來冒泡問候大家,下月初還會去國內處理一些事,人生就是這樣,總有一個時段讓你忙得心身疲憊。沈香雖然人在城外,但依然心係城內,想念城內的朋友們。等我忙完這一陣定會回來與大家在城裏共享快樂時光。
祝福可可親秋安吉祥!開心快樂每一天!
可可的情景描寫,雨珠,大海,還有之前的陽光小草和情節都水乳交融,妙不可言。特別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