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回到家,認真閱讀有關利益衝突需要回避案件調查的文件,也把保密條款又讀了一遍,知道現在還不能告訴立夏Patrick“找到”了。
不能參加Patrick案件的偵破,穀雨又要回去和Dan搞那些小打小鬧的案子了。不過,好處是不用總加班,可以多花點時間和立夏在一起。他們倆約好趁周日他不上班,去幫立夏看房子。對於立夏明顯表達出新住處要和自己近一點的想法,穀雨受用得渾身發麻,高興得有點找不到北了。
周日兩人約了午餐,地點就選在對他們倆都有點紀念意義的牡丹園。回想剛剛來美國的時候------應該是四年多之前了吧,人生地不熟,在這家小小的北方餐館,穀雨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立夏吃到了安撫思鄉情緒的天津炸糕。
“我一定要再吃他們的炸糕!”立夏充滿向往地說。她看著和自己並肩走在熙熙攘攘街頭的穀雨,心裏五味雜陳。剛來美國的時候,她是那麽青澀而沉默,被桎梏在失去記憶,甚至失去語言能力的黑暗中。而記憶中穀雨的眼睛,一直是她腦海中的一盞燈,雖然不能說是光芒萬丈,但溫暖而恒久。如今,這雙眼睛會時不時把目光投向自己,在正午陽光的普照下,帶著說不出的暗藏熱力。
兩人進了門,老板娘從收銀台後麵跑出來,看見熟悉的麵孔,驚喜叫道:“哎呀,你們......你們來啦,還......一起呢。快快,坐。”
他們在桌邊相對而坐,老板娘左看看穀雨,右看看立夏,笑得見牙不見眼,既是丈母娘看女婿,又是婆婆看新媳婦般舒展了這幾年徒然增多的皺紋。“哎呀,真是好久沒見你們啦。都好嗎?哎呀呀,帥哥美女,看著就讓我開心啊。”
立夏有點不好意思,抿著嘴笑。穀雨點頭道:“都好都好!你和馮老板也好吧?”
老板娘的臉色眨眼間晴轉多雲,歎了口氣:“唉,別提了。房子一開始跌,大家口袋裏的錢就少了,自然都不出來吃飯。生意比你打工那會兒差多了。”
“馮老板身體可好?我記得他血壓有點高。”穀雨問。
“唉,更別提了。生意掉下來了,血壓升上去了。這不,遇見不講理的房客,他那個暴脾氣啊,我真擔心哪天吵架的時候爆血管。”老板娘搖搖頭,微微一笑,問:“吃點啥啊?今天老馮不在,阿米哥大廚,估計味道嘛,差點兒意思。咱們自己人,我提前打招呼哈。”
“沒事沒事,來吃飯,也是為了來看看你們。”穀雨客氣道。
立夏小心問:“還有天津炸糕嗎?”
“哎呀,記得你是喜歡吃炸糕的小妹妹。沒啦,老馮沒心思做,其他人也不會,吃的人也少。我等下送給你綠豆湯哈。”老板娘轉而問穀雨:“聽說你們開餐館啊,生意好嗎?”
“爺爺的餡餅店盤出去了。他年紀大了,搞不動了。我當警察了,也幫不上忙。”穀雨翻著油膩的餐牌,猶豫著吃什麽。
“當警察啦!這個好啊。鐵飯碗。”
“嘿嘿,剛開始哈。”穀雨問立夏:“想吃什麽?”
立夏搖搖頭:“你來吧。”
穀雨點了幾個菜,老板娘走了。立夏眨眨眼睛,小聲說:“好可惜,本來這是我最喜歡的餐館。”
“是啊。物是人非的感覺。對了,今天看幾個房子?”穀雨給立夏的杯子裏添茶。
立夏眼睛一亮,說:“三個。第一個離你最近,不過三千五塊有點貴。”
穀雨差點被茶嗆到,說:“你一個人怎麽......房子很大嗎?”
立夏笑著歪歪腦袋,說:“嗯,三間房。我的臥室,書房和音樂室。不是特別貴的地區啊。Uncle Frank推薦的更是貴,我不會租的。另外兩個比較遠了,但是有停車位,有一個還帶陽台,我猜丁丁會喜歡。”
“噢,也對。”穀雨笑笑,心想自己和大個子Eric合租公寓,一個月一共才兩千多塊。當然,立夏的家庭經濟情況和自己差別很大,她這樣做,也並不算亂花錢,而是一直以來的習慣吧。
菜來了,果真是汪著油、泡在棕色醬汁裏的味精菜。穀雨笑著說:“剛從香港那個美食之都回來,難為你了。”
立夏搖頭笑笑:“香港真是不一樣,連街邊小吃都那麽美味。對了,我好想吃你家的餡餅,什麽時候做給我吃?嗯,教給我做?”
穀雨點點頭。
老板娘端著兩碗綠豆蓮子湯出來,剛放下,電話就響了。她快步跑到收銀台接起來:“牡丹園!”
穀雨把湯勺放進立夏的碗中,就聽見老板娘大叫:“什麽?啊,我馬上來。”
“出了什麽事?”穀雨跳了起來。
老板娘飆著淚,臉色漲紅,渾身顫抖著說:“那該死的,和房客較勁,打起來了。拿著......拿著刀威脅人家,警察......警察要來了......你是警察是吧,你幫幫我們啊......”
“在哪兒?”穀雨盯著老板娘問。
“就是後麵一條街啊,啊,我聽見警車啦!”老板娘叫道,穀雨和立夏也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穀雨拋下兩人,拔腿就跑。立夏和老板娘緊隨其後。
還沒到出事地點,穀雨就看見一群圍觀民眾聚集在一棟外表破破爛爛的房子前。馮老板正從敞開的大門口往外扔東西。屋前地上坐著個撒潑的亞裔老太太,哭天搶地說有人要殺她。而她旁邊的一個黑瘦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大木棍,凶狠地叫罵著,大有要衝上去拚殺一番的架勢。
穀雨上前大喝一聲:“放下棍子!”
那男人詫異地扭頭看著穀雨,歪著嘴笑了:“好嘛,來了幫手哈!”
穀雨沒理他,衝正把一張沙發椅往外扔的馮老板喊:“馮老板,你冷靜一點。”
拿著木棍的男人一把將穀雨推開,衝上去用木棍指著馮老板叫罵:“你他媽的扔,可勁兒地扔!警察來了看你怎麽辦?刀呢?你那長刀呢?”
暴脾氣的馮老板瞬間落入激將法的圈套,立刻翻身進屋拿出來一把廚房長刀,走到門口,怒氣衝衝地喊:“誰都別攔著,我今天就要把你和你媽兩個無賴扔到街上去。這是我家,警察來了我也不怕。他們不敢進來!”
警笛聲由遠及近,穀雨心裏緊張起來。如果馮老板拿刀不放,做出來威脅他人生命安全的事情,警察恐怕不會客氣的。
“馮老板,是我啊,穀雨!有什麽事好好說,我看......”
“你少來湊熱鬧。這幫人如果能好好說,早就該滾蛋了。不交房租,還當二房東,把我的房子都快他媽的拆了。然後自己跑路了,弄進來五六個我都不認識的東西。你們不開門是吧,今天就讓你們再也進不了這個門!這是我的房子,我有權利做我想做的事情。大門壞了,要拆!我也有自由扔垃圾!你少管閑事!”馮老板一口氣說完,擦擦絳紫色臉龐上的汗水,轉身開始像劈柴一樣地砍木門。
大家勸聲四起,立夏立刻明白了馮老板這樣是要吃官司的。她跑到穀雨身邊,衝馮老板說:“馮先生,你冷靜啊。這樣搞不好給自己找麻煩了。我們幫你,你別急。我幫你找律師,好不好?”
馮老板停下手裏的動作,瞪著立夏問:“你誰啊?找律師?你以為我沒找過?他們這幫強盜找律師都是免費的。我呢?我都要他媽的破產啦!”
馮老板說著就拎著刀跨出門,指著那兩個房客大罵,穀雨立刻將立夏護在了身後。
“老馮啊,你放下刀啊,警察來啦!”老板娘哭叫起來。
“你懂個屁!這世道柿子軟的就要被踩上一腳!”馮老板退回屋內,冷笑一聲:“警察不可以進我家!美國有城堡法!”
穀雨也愣了一下,但是他馬上回過神來,於是聲音盡量平緩地說:“馮老板,你雖然是屋主,可他們是目前的住戶-----我知道,他們也許不合法......”
“什麽法不法的?你閉嘴!老子聽膩啦!”馮老板拿刀又開始拆門。
“馮老板,不值得。警察來了以後,可以根據實際情況拘捕你的。你告訴我,屋子裏還有別人嗎?”穀雨急切地問。
馮老板愣了一下,那個坐在草地上的老太太大聲喊叫:“我的老頭子還在後院呢。他耳朵不好,聽不見啊。”
聽見老太太這麽一說,拎著木棍的房客跳著腳喊了起來:“警察快來啊,他挾持人質啊!”
穀雨一聽就急了:“馮老板,放下刀。這種情況你吃虧啊。”
警車在人群後麵急刹車,幾個荷槍實彈的執法人員跳了出來,人群立刻被驅散。
穀雨轉身把立夏和馮太太推到邊上,然後舉起手對警察說:“嘿,兄弟,我是舊金山總局的警察。”
“放下刀!立刻!”幾個警察舉起槍來對著馮老板大叫。
“別別......”穀雨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緊張得冒汗了。他對領頭的警察解釋了情況,說:“讓我再勸勸。”
“你讓開,我們必須進去解救人質。”執法人員寸步不讓。
“不是人質啦。老頭子在後院,聽不見。他都不知道前麵的熱鬧呢。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兩分鍾?”穀雨再次請求。
“兩分鍾。記住二十尺法則。我們繼續瞄準。”
穀雨立刻轉身,發現馮老板眼睛凸起,腦門兒上青筋直跳,手裏的刀攥得更緊了。
“馮老板。生死時刻,不是兒戲。你老婆孩子不能看著你被亂槍打死。我現在也是警察,我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來,放下刀。其他的一切都好說。你不要動,直接把刀扔到地上就可以了。”穀雨眼神懇切地看著馮老板,平靜地說:“我數三下,你扔掉刀。我護你周全。來,一,二......”
馮老板的刀“咣當”一聲落地,人群一陣鬆口氣的歎息。穀雨衝身後的警察點了點頭,飛起一腳把刀踢開,然後上去抱住了幾近癱軟的馮老板。
危機暫時解除,馮老板被帶上了警車。立夏跑上前,臉色蒼白,拉住穀雨的胳膊喘不上氣來。穀雨拍拍她的頭,轉而對老板娘說:“趕緊找律師吧。籌集資金準備辦理保釋。”
老板娘失聲痛哭。立夏安慰她道:“我有律師朋友,讓他介紹這方麵的專家給你們。別急哈。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立夏給Mike打電話,可是幾次都沒人接。馮老板的幾個親友趕了過來,接老板娘回家。
人群四散,穀雨拉著立夏快步離開了一片狼籍的街道,心裏唏噓不已:不知道馮老板的下場會怎樣啊。唉,加州政策對業主嚴苛的法規,幾近違憲,真是縱容了不少房客的人性之惡,也觸發了很多這種惡性事件。
“剛才我嚇死了。”立夏現在想想還後怕。“我真的看不得你背對著那麽多槍口。”
“他們不會打我的,都是自己人。不過,今天如果不是咱們在這裏,馮老板情緒失控,凶多吉少啊。”穀雨也一身冷汗。
立夏兩眼冒著崇拜的小星星,笑著說:“走,我請你喝咖啡,壓壓驚。”
“好,我真的想故地重遊呢。”
“嗯?”
“那個你往我杯子裏丟草莓橡皮的咖啡店啊!”
立夏害羞地笑了。
“如果那天我早一點抬頭,是不是就不會錯過你啦?”穀雨慢下腳步,溫柔地看著立夏。
立夏故意扭過頭去,不接話。她在街邊櫥窗的玻璃倒影裏,看見了他們兩個人。自己笑嫣如花,穀雨側頭垂眼,全身心都在自己身上。那模糊卻鮮明的合影,讓立夏怎麽都看不夠,連腳步都慢了下來。
“小心啊,你怎麽走路不看前麵!”穀雨嗔怪道。
立夏笑了:“我在看......”
“看什麽?”
“那店鋪有一條狗和一隻貓,看起來很友好,很......登對的。”
穀雨傻傻地去看,自然是看不見貓狗。立夏在一旁笑彎了腰。看著她那麽純真無邪,穀雨感歎誰當她的男朋友,真是幸運。這麽一想,就想到了化為白骨的Patrick,心裏難免哀傷別扭起來。
他不敢想這個消息對立夏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就算他們早已分手,可立夏是一個重情義的好女孩,她還是會傷心的。更糟糕的是,如果Patrick是自殺,是為情所困,是因為立夏而選擇走上絕路的話,立夏的精神負擔將會有多大啊!
穀雨心疼地看著身邊雙眼煙波閃耀的女孩,安慰和疼愛的話語卻無從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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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看了前麵曉露案,你的知識麵也太寬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