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起來,立初霜就給李主任打了電話。不出所料,李主任沒接。她想了一下,拿出昨天收到的電話留言人的名單,挑了一個香港打過來的。那人是97之後進入香港商界的紅頂商人,管理著幾個五星級酒店,和香港當地的證券公司老板、高科技業大佬和地產業投資者都十分熟識。前一段時間他通過立初霜為自己的女兒在美國找寄宿高中,然後買房子安頓太太來陪讀。幾次接觸下來,發現立初霜和Fred、鄧安達都認識。這次突發事件之後,他表達了和鄧安達進一步接觸的意願。
果真,立初霜舉著這位紅頂商人的名號,順利地過了李主任那一關。到了中午的時候,李主任打電話過來和立初霜約晚飯時間地點。出乎立初霜意料的是,李主任特地說:“鄧先生執意要請你吃飯,請不要和他搶著付賬噢。”
他們約在位於濱海大道商務中心大樓的一家不是很大,卻風景優美,菜色名聲不錯的法國小館。立初霜回家換衣服,很是費了一番心思。不是特別隆重的場合,不能打扮過分認真,但也不是普通的商務晚餐。她要表現誠意,也要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什麽印象呢?立初霜在臥室的落地鏡子前思索著。她向來看不起以袒胸露背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商界花瓶,但也害怕那種男仔頭的“女強人”-------真是太浪費性別資源了。她的完美形象,既要顯露智慧、優雅,帶著神秘和自信,也要誠懇可靠不矯情。
她決定要穿裙裝,有女性的柔美和隨意;要穿單一的色彩,保持簡單直白的感覺;要可進可退的疊穿,看情景決定策略......
立初霜很快從衣櫃裏挑出來一件米白色V字領開司米緊身背心,下身是簡單的同材質的A字裙,落在小腿處。她配了一條淡灰色寬皮帶,束出纖細的腰身。一根極細的啞光長金鏈子,那朵金梅花胸針當吊墜,閑閑地掛在胸前。最後,她套上了一件煙灰色的西服外套------到時候脫與不脫,就看氣氛了。
今晚她叫助手開車送她,全程待命。如果飯後有機會,還可以送鄧安達回家。如果可能的話,兩個人坐在後座,那就又親近了一步,可以聊點生活小事,豈不完美?
約的是七點鍾,立初霜六點半多一點就到了。不到六點五十,鄧安達也到了。出乎立初霜的意料,鄧安達是和他的太太Mary一起來的。
立初霜下意識地扣上了西服外套的一粒扣子,起身笑容滿麵地迎接他們。
鄧安達比立初霜想象得要矮一點。但是他身材保持得很好,或許很喜歡運動,或許和他服務警局的經曆有關?他是那種可以把西服穿得很飽滿挺拔的亞洲人,不算是特別帥,可是臉上帶著機警與溫和的矛盾融合,讓他看起來很特別。尤其是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似乎是誠懇得要命。嗬嗬,真是政治家的完美外形啊。
Mary姿色中等,身材偏瘦,挽了一個法式發髻,身著米色風衣,一字領小黑裙,畫著淡妝,沒有戴珠寶。她和立初霜握過手之後,鄧安達就很自然地幫她脫了外套,交給侍應。Mary的小黑裙是無袖的,露出來膚色健康的雙臂,上麵還有明顯的斑點。不過,她周身的坦然和愉悅,讓立初霜心裏一扭-----有個優秀的老公了不起嗎?
立初霜向來討厭這種女人身上說不出的“高傲”。老公優秀,嗬護,就讓她們好像披上了一件隱形卻熠熠生輝的外套一樣。當年的立晚秋就是這個樣子,還加上一種“我是姐姐,我讓著你這可憐、大齡、未婚妹妹”的潛台詞。立初霜從那時起就開始喜歡看這種自負的女人當老公被別的女人搭上的時候那種暗搓搓的憤怒不平,比看那些老公被小三撬走的怨婦要好玩多了。立初霜討厭小三,也討厭那些老公被搶自己隻知道哭,連離婚都沒勇氣的女人,當然,她更討厭被小三牽著鼻子走的男人。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聽見自己以低沉穩定的嗓音說:“能有機會認識鄧太太,真是榮幸啊。鄧先生你太有福氣了。聽說鄧太太還是教育專家。”
“是的。Mary是教育學碩士。我們是Cal的校友。”鄧安達看了一眼Mary,微微一笑,眼眉彎彎。這種微笑立初霜很熟悉------以前李永元向別人介紹他太太的時候就會這樣一笑,說:“晚秋是學醫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驕傲。對了,再以前,陸一鴻也是這樣:“晚秋是學霸,還是運動員。”
立初霜在自己大腦脫韁之前趕緊懸崖勒馬,將注意力放回餐桌上。她眨眨大眼睛,帶著羨慕和佩服的表情說:“哎呀,難怪你們的孩子看起來都那麽聽話有教養!咱們當媽媽真的是份全職工作啊,而且每天二十四小時,每周七天,全年無休。”
“樂趣也很多,我覺得自己比Adam幸運,可以和孩子們有很多相處的時間。”Mary笑著回答,然後問:“立女士的孩子多大了?”
“叫我Faith吧。我女兒十七歲了。Teenager。”立初霜搖搖頭,說:“有時會想她快快去上大學,我就輕鬆了。有時又很舍不得。”
鄧安達點點頭:“孩子長得好快。有些孩子很幸運,生在穩定安全的家庭。但不是每個孩子都有這樣的福氣。我去灣景區看見的那些家庭,真的很大一部分不適合兒童生活。我看著吸毒的父母,酗酒的親戚,暴力的手足,心裏真難受。”
Mary伸手拍了拍鄧安達放在桌子上的手,鄧安達立刻反轉手掌,握了一下,兩人的結婚戒指交相輝映。
這種不是刻意秀恩愛,卻自然而然的溫暖互動,讓立初霜在心裏歎氣。她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特別傷感。
好在開始點菜、上菜了。晚餐進入主題,她的任務也進入主題。在小番茄夾鮮奶酪、柿子色拉、新鮮生蠔、煙熏鵪鶉、煎雪花牛肉的間隙裏,立初霜把自己成立非盈利組織的想法順利穿插推送。鄧安達和Mary聽得入神,頻頻點頭稱道。
中間上來的青瓜奶油冷湯和鬆露紫米飯,把各道菜的過渡和話題的切換完美勾連。等到甜點上來的時候,鄧安達和Mary互換一部分盤子裏的食物,讓彼此嚐一嚐自己喜歡的美味,氣氛更為輕鬆愉悅。立初霜知道可以把資金議題也最終呈上來了。
“我的客戶和朋友們對於給鄧先生的捐款可是特別的踴躍,他們真心看好你,希望舊金山在你的任內能走上更高的世界舞台。”立初霜拿著小勺子,撥弄盤子裏的酥皮奶油烤梨,不動聲色地說。
鄧安達優雅地用刀將盤子裏小巧的奶油泡芙切了一半,帶著對力度的控製和切割角度的考量,好似外科醫生般的精巧,然後抬眼一笑道:“謝謝!我很感恩。不過非盈利機構永遠是IRS緊盯的目標。我目前民調領先,應該已經進入順風航行的階段了,用力不能過猛。”
立初霜笑著閉了一下眼睛,用力點頭,說:“完全明白。資金的事情我們會合法合理解決。我們公司的法務很有這方麵的經驗,當然,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尋找大律所合作。Mary來任職教育專家顧問,最合適不過,而且也無可厚非啊。”
Mary看著立初霜的眼睛說:“謝謝你!我相信大家都會把握好分寸的。”然後她說了聲抱歉,起身去洗手間。
立初霜看著Mary的背影拐進走廊,對鄧安達說:“鄧先生相信直覺嗎?”
鄧安達往椅背上一靠,帶著思考和審視的眼神看著立初霜,說:“我不相信直覺萬能。但是,我知道自己時不時會被直覺影響。我想每個人都會這樣吧?”
“嗯。”立初霜點點頭,說:“我的直覺向來很準。我看好你。你值得選民的信任和崇拜。雖然我不是舊金山選民,可是我的感覺和他們是一致的。”
“你確定這種感覺是直覺?而不是研究結果?”鄧安達有點棋逢對手的快意。
立初霜這會兒笑得嫵媚:“你希望是直覺還是邏輯呢?又或者,是一種情緒?”
“嗬嗬,對我來講,沒有區別。”鄧安達抿住嘴,似乎表明了一種決心。但是立初霜眼尖地發現,他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
Mary這會兒走了回來,笑著問:“你們在聊什麽有趣的事情?”
立初霜馬上說:“有關決策。中國人講究策略兵法,有時候是迂回,有時候是遞進,有時候聲東擊西,有時候欲擒故縱。鄧先生應該很明白這些的。”
Mary看看鄧安達,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說:“有空你給我講講?”
鄧安達笑著點頭,說:“我其實不是很懂。我生長在美國,底蘊不足啊。不同文化的策略千變萬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對人性的探究和利用。說到底,都不是那麽美麗的。”
“所以啊,我還是喜歡做生意。在商言商,直截了當。其中也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立初霜給大家的杯子裏添咖啡,接著說:“最近我聽說了中國的月餅攻略,才是商業天才呢。”
鄧安達和Mary都好奇地看著立初霜,後者一揚眉毛,雙眼帶著神秘的笑意說:“我聽說啊,中國的商店在中秋節不僅僅賣月餅,還賣月餅票。”
鄧安達解釋給Mary聽:“月餅票就是可以拿著它去商店換月餅的票據。”
“對,是這樣。不過,這月餅票可有學問呢。我舉個例子哈,商店出售一張500元的月餅票。顧客A花了500元買回來,送給B。B轉手以350元把月餅票賣給了市場上專門收月餅票的人,我們叫這些人‘黃牛’。商店再以400塊回購月餅票。”
立初霜停了一下,讓他們倆心裏算算賬。
“商店什麽也沒幹,就穩賺了100元?”鄧安達問。
“是啊,不用賣月餅,一倒手就賺100元!”立初霜說。
Mary皺了皺眉頭,問:“這樣搞一下,是A虧了啊。他的500元花出去了。那個黃牛倒是賺了50元呢。還有,B倒是憑空賺了350元。”
立初霜點頭鼓勵道:“鄧太太的反應真快!就是這樣啊。如果B不賣給黃牛,直接去商店的話,可以賺400元。”
“我糊塗啦。這樣做是為什麽呢?”Mary真的糊塗了。
鄧安達笑著搖搖頭,說:“這是送禮的藝術啊。一張小小的月餅票,經幾次手,A就完成了給B送禮的任務。其中商店算是收取100元的勞務費。對了,如果黃牛參與,他收50元勞務費。有了黃牛,更加拉開了月餅票周轉的半徑,也就更安全,更自然。對吧,立女士?”
“哈哈哈,鄧先生果真智慧啊。”立初霜笑得爽朗。
鄧安達自嘲道:“我是中國人嘛。”
“那A為什麽不直接送禮給B500塊錢呢?”Mary仍然沒轉過彎來。
“很多時候,不太方便。所以才有商店和黃牛存在的必要啊。”立初霜循循善誘道:“合理合法,各取所需。這是商業的藝術。”
鄧安達一隻手臂抱著胸,一隻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立初霜。後者瞟了他一眼,麵對Mary笑著說:“鄧太太是單純直率的人。應該不喜歡在商界混的。我很羨慕你,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東西。直覺告訴我,你這樣的才是最終的人生贏家。”
Mary歪了歪頭,一邊嘴角上揚,問:“為什麽這麽說呢?我從來沒想和任何人競爭和比試啊。”
“噢,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鄧太太命好。”立初霜笑著看看鄧安達,用中文說:“關於中國人嘴裏的‘命’,恐怕也要有勞鄧先生解釋了。”
鄧安達仰頭一笑,伸手摟住Mary的肩膀說:“Faith在說命運。中國人簡稱‘命’。就像你我在一起,就是‘命’的安排。”
Mary笑得釋然。
立初霜在心裏譏諷:萬一哪天你們不在一起,也是命的安排喲......
餐館侍應來給他們添咖啡,立初霜問他要賬單。鄧安達伸手阻止,Mary笑著說:“賬單已經付過了。能和立女士共享晚餐,是我們的愉悅。”
立初霜帶著驚訝的微笑說:“噢,你們太客氣了。下次輪到我哈。我的生意夥伴,也是摯友Frank馬上從加拿大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四人聚一聚。”
幾個人起身離開,在門口等泊車小哥來送車。立初霜說:“十二月份咱們在北京見吧?我知道你們會去中國訪問。北京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古都,孩子們會喜歡的。”
鄧安達夫婦笑著點頭。立初霜助手的車先到,她上車之後,從後視鏡裏看見鄧安達摟住妻子的腰,在她額角輕輕一吻。立初霜鼻子裏“哼”了一聲,臉上掛上了輕蔑的嘲諷。然後她告誡自己:不要這樣啊。這些不是重點。目前要抓住時機,把鄧安達的關係進一步握牢。以後開拓舊金山的市場,會如虎添翼的。
她這輩子不希望再和男人有感情上的糾纏了。她要的是憑實力把他們都踩在腳下。或者,撐住他們的肩頭,朝前多躍幾步。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同意前麵的評論,可可知識淵博,懂的真多!
同意沈香,俺也感覺這位立女士對鄧安達一直挺那個的,嘿嘿。。。看看可可怎麽發展:))
她向來看不起以袒胸露背吸引男人注意力的商界花瓶,但也害怕那種男仔頭的“女強人”-------真是太浪費性別資源了。她的完美形象,既要顯露智慧、優雅,帶著神秘和自信,也要誠懇可靠不矯情。——這一段對立初霜在穿著打扮方麵的心裏描寫,手法細膩而且符合她精明算計有頭腦的角色性格,要特別讚:)
“她套上了一件煙灰色的西服外套------到時候脫與不脫,就看氣氛了” “立初霜下意識地扣上了西服外套的一粒扣子,” “兩人的結婚戒指交相輝映。”
“酥皮奶油烤梨”等等,一看就是會做的吃貨。
非牟利組織是不是就是非盈利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