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美軍計劃大力轟炸武漢的日軍基地,並且在實施前派飛行員冒險深入敵境,投撒傳單,警告市民,及時撤離。錢光庭在重慶期間接受命令,再次潛入武漢,領導地下工作者張貼標語,提醒市民撤離躲避。他的另一個重要工作就是確保轟炸中重要諜報人員和電台的安全。
然而,他十分清楚,不是每個市民都能及時撤離的。雖然從十月開始,武漢就有大批民眾逃亡。到了十一月份,有大致三分之一的居民逃出了武漢,大量建築空置,市政幾乎癱瘓。錢光庭和戰友們在最後一刻還在努力疏散和保護地下工作的資源。
12月18日中午,防空警報響起,天空很快被無數的飛機所覆蓋,槍炮聲四起,不少防空設備的入口都被炸得堵死了。這次的炸彈和以往不同,所到之處,火光猛烈,空氣都變得炙熱而稀薄。
錢光庭的判斷是正確的:機場附近和日本租界會是重災區。他一早帶領幾個戰友將軍統的電台送到了青蓮家。而老劉也接收了共產黨的地下電台。一時間何家小院成了武漢地下電台的避難所。為了分散風險,錢光庭安排一部分人趁亂渡江撤到蘆葦蕩裏的遊擊隊根據地去。
留守的老劉坐立不安地等著錢光庭回來。直到天色漸暗,才在硝煙中看到錢光庭渾身是血的身影。平時木訥寡言的老劉,衝過去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錢光庭。
“你沒負傷吧?”老劉上上下下地檢查,搞不清錢光庭身上的血跡是怎麽回事。
“沒有大事,胳膊可能有劃傷。這都是沿途救助百姓的時候沾上的血啊。太慘了,好多人死掉,不少孩子當下就沒了父母,站在大火熊熊的街上哭......”錢光庭說不下去了。
老劉拍拍他的肩膀,說:“你這次是不是就正式脫離軍統了?”
“對,軍統已經對我產生懷疑了。我接到組織命令一路東進上海。在那邊做咱們的地下工作人員。你呢?”
“我會北上。我要去根據地了。羨慕吧?咱們這次分手,估計要等光複的那天再見了。”老劉幫錢光庭綁好胳膊上的傷口,感慨道。
錢光庭點點頭,說:“我對國民黨很失望。我也不看好將來的國共合作。不知道抗日勝利之後會不會有內戰啊。老百姓真的是不能再陷入戰火中了。”
“唉,別想那麽多吧。我還有點糧食,做點吃的給你。”
老劉很快端上來一大碗雜糧菜葉子煮的粥,錢光庭很快喝了個精光。
“你會去順路看看何家的人嗎?”錢光庭抹了把嘴問。
“要去一下。有點錢給他們帶過去。這家人於革命有緣分啊。”老劉回答道。
“是啊。對了,我這裏有開淼的一封信,麻煩你帶給青蓮。”錢光庭把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從懷裏掏出來。
老劉接過來點了點頭,他滿布風霜的臉在小油燈昏暗的光線裏像是一副木刻版畫。
青蓮做夢也沒想到能收到開淼的信。她捏著厚厚的信封,立刻跑出門,跑上了大岩石平台,心髒狂跳不已。
她小心地撕開信封,把信抽出來展開,一張開淼一身戎裝的照片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照片有點模糊,但是青蓮還是很快在三個年輕軍人的合影裏一下子認出來開淼。他穿著比爾那種連體軍服,看起來結實了不少。
青蓮拿手指輕輕觸摸他濃重的眉眼,開朗的笑容和挺拔的身姿,不由得熱淚盈眶。良久,她才鋪平信紙,開始從開淼工整的字裏行間感知他的興奮和哀愁。
“青蓮,見字如麵!我們到達成都之後,比爾寫信給他的好友(目前是昆明空軍學校的教官)推薦我去報考。他自己以前也在那邊短暫地培訓過學員。我很快搭乘一架貨機到了昆明,順利地考上了空軍學校。
“我們的駐地條件還好,學業十分緊張。每天的體能訓練、軍政課程和槍械課都排得滿滿的。但是我能夠跟得上。他們說我們這一期的學員非常優秀,也許一年之後就能上戰場了呢。
“青蓮,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自己身上的力量。我覺得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不過我還是很想家,想念大山裏的日子,也想念漢口和平時期的生活,想念藥鋪裏的中藥味,想念你家桂花樹的甜香......
“當然,最想念的還是你。我在這裏交了幾個好朋友,不過那種友誼和你我之間多年的情誼是不能比的。你給我的小粽子一直陪伴著我。每當我想你的時候,會拿出來看看,搖一搖,聽聽裏麵的響動。
“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裏麵放了兩個紐扣?兩粒大米?兩個小石子呢?
“哈哈哈,不要生氣。我知道你放的一定是兩粒紅豆。我也知道那首詩----此物最相思。
“盼望早日趕走日本侵略者,重新建設更美好的武漢。我會帶著一成不變的心,在嶄新的城市裏和你相遇。這是我日日的好夢......”
青蓮讀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她從來不知道開淼還可以如此活潑開朗,同時又充滿了力量和深情。十八歲的他,已經在戰火中把以往那個青澀害羞的自己拋在了身後。他長大了,是一個男子漢了。
自己也十八歲了。青蓮一次又一次看著開淼在照片裏的笑臉,不由得臉紅了。她當下更加明白了這幾年墜在心裏卻又不敢正視的事實:這一輩子,她就想等開淼一個人。想到這裏,她又開始擔心:開淼說很快可以去戰鬥了?那不是就會有生命危險了嗎?他會不會也像比爾那樣被日本人給打下來啊?
天上開始飄雪。開始的時候是一粒粒小小的雪花,很快變成一片片的鵝毛大雪。青蓮還是不想回家。她把信放進懷裏,把凍紅的雙手插進棉襖袖筒,看著飛舞的雪花中巍峨的大山和巋然不動的鬆柏,心裏悄悄長出來一棵荊棘的幼苗。
在她今後幾十年的人生中,一旦有親人不在身邊,一旦想到他們可能的風險,那荊棘上的刺就會讓她的心流血刺痛。這種焦慮感、不安全感,是戰爭的創傷,也是青蓮身邊一個個自己喜歡的人忽然轉身離開給她帶來的失落。父親、費先生、千夏、舅爹爹、比爾、開淼、夏指導員...... 都是自己喜愛的人,依戀的人。他們有的有去無回,有的渺無音信,有的不知何時才能安全地生活在自己身邊。
而一直陪伴著自己,一直是整個何家強大依靠的爺爺,也日漸憔悴衰老。吳先生曾經悄悄地、委婉地告訴青蓮,爺爺心口疼、頭疼,也許有那麽一天就一睡不起了。其實何耀武才隻不過56歲,但是他已經是胡須斑白,被戰爭和家事磨得隻剩下筋骨了。他經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叼著煙鬥曬太陽。老劉給他帶來一點自己做的煙葉,何耀武居然老淚縱橫。
老劉把賬本、鑰匙交給了青蓮,對何耀武說:“我北上回家鄉了。”
何耀武竟生出來無限的羨慕。
武漢,是那麽遠,又那麽近。老劉描述的大轟炸,在大山裏的村民看來是天邊幾日不散的血紅色。對何耀武來講,就是家道的徹底陷落。
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呢?還有沒有見到兒子的那一天?
憋屈的日子原來可以如此這般地加速一個人的衰老。何耀武覺得自己還不是最悲催的,起碼自己有瀟灑恣意的青少年,有和兄弟們江湖義氣酣暢淋漓的中年,能夠一肩挑起一大家子人的擔子,覺得自己也算是個漢子。而青蓮他們真的沒過幾天好日子。擎坤也十七歲了,就這麽散養在山野,將來就娶個山裏的姑娘?一輩子像春伢爸媽一樣?還有最小的青竹,豆蔻年華卻長得如一棵營養不良的小草,沒上過學,沒見識過任何大城市的好東西,甚至連好吃的都沒吃過幾天就開始日日饑餓了。
“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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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可可寫這章一定會拽空一盒紙巾。開淼的信好催悲,而不是男子漢的為國擔當,好感動:))
大沙發,給大家占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