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sty把房門關上,擰上了鎖,關上了窗子,走到大壁櫥改造的暗室裏,移開頗為沉重的工作台,小心拆掉一條刷著白漆的護壁板。他慢慢地地用手指拉出來兩塊磚,牆壁底部出現了一個洞。Dusty伸手進去,拿出來一個小巧的短波接收機和耳機,走回桌邊,拉亮了台燈。
他小心地撥動指針旋鈕,找到自己的頻道。最近一段時候短波混亂,那些曾經固定而清晰的電台逐漸消失。隨著共產黨大軍揮師南下,步步逼近,國民黨政府加大力度打擊共產黨地下組織的發報點,抓住了就格殺勿論,一陣陣血雨腥風正在貌似繁華的大上海暗然流動。
搞了半天,Dusty腦門兒上沁出汗來,可是一貫穩定的頻道被強力幹擾,無法接聽任何有價值的內容。他無奈地放下耳機歎了口氣。老王不讓他去交通點,現在隻是單向聯係。最近什麽指示都沒有,讓他有些坐立不安。他需要向老王匯報一下孫誌的事情和章碧萱提到的可能來臨的全國規模的反饑餓反內戰的學生遊行。魏德邁在夏天就要來視察,不知道在上海的CIA會做什麽相應的防範措施,而自己的具體任務又是什麽。他們不會就這麽把自己給忘了吧?難道自己的任務就隻是長期潛伏?
收好設備,Dusty從小洞裏拿出手槍來拆裝擦拭。看來隻能等了。不過他還是要好好完成目前的工作,那就是進一步接近章碧萱。下周在美軍士兵俱樂部有個舞會,幾個他通過采訪認識的朋友邀請他去玩。他想著可以帶章碧萱去。怎麽和碧芝說呢?想到碧芝可能的失望,Dusty就有些心疼。
不過他轉眼就釋然了。他可以不告訴碧芝,而章碧萱為了接近自己,會欣然接受邀請,而且絕對會對妹妹守口如瓶的。
Dusty一邊想著,一邊告誡自己,上海的事情不可能總是這般風花雪月的。他拿起空槍,瞄準不遠處的顯影藥水瓶子,扣動扳機,提醒自己:下次得讓老王多給自己一點子彈。
周一一大早,Dusty就到報社開會。例行公事之後,他拿著填好的報銷單據表格,去會計室找孫會計報銷。還沒進門,就聽到孫會計尖著嗓子抱怨:“儂格樣子哪能報銷法子啊。單據要按規矩填的。不好東加一條,西補一行的。我們的工作量老大的。”
Dusty看到孫會計捋了一下頭發,拉了拉藍色袖套,一臉不爽。
而被他嘮叨的那個人背對著門,看起來三十多歲,站得筆挺的。Dusty瞄了他一眼:頭發修剪得短短的,衣著樸素,但是很合身,很幹淨。鞋子看著也挺幹淨,但是鞋跟已經被磨歪了。那人拿回自己的單據,衝孫會計微微鞠了一躬。轉過身來,抬眼看見Dusty,右邊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含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Dusty這下看清了,這個人臉色偏暗,劍眉星目,疲憊謙恭裏盡量隱藏著自己的鋒芒。臉上胡子刮得很幹淨,但是留下一片青色,估計是個毛發挺重的人。
“喲,布先生啊!儂今朝來報銷?”孫會計非同一般的熱情把Dusty嚇了一跳。他接過Dusty的單據,眯起眼睛道:“儂看看,這單據就做得老好老漂亮啦。布先生,儂真是老靈光!儂以前在哪裏高就啊?一直是做記者嗎?”
Dusty笑了笑,把自己的故事再講一遍,然後問:“剛才是新來的人吧?不懂規矩。儂辛苦啦。”
“是的呀!哎,還是儂心腸好。又裁掉一個會計,我忙的嘞......”
Dusty辦好事上樓,在樓梯轉彎處碰上剛才的那個年輕人,他似乎是剛剛從露台上回來,帶著一身的香煙氣。他和Dusty點頭打招呼。Dusty繼續上樓,從上麵一層悄悄回望,看到那人把單據一股腦兒地丟進了垃圾箱裏,然後走到走廊裏麵去了。
不打算報銷了?不就是要重新填寫嗎?是金額不大還是不在乎?要麽就是脾氣很燥?Dusty的特工敏感讓他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他看看四處沒人,悄悄下了樓,從垃圾桶裏拎出來那份單據。翻看了一下,都是普通的項目,金額不大不小。第一頁上寫著:
江南翔,工業新聞部。
章碧萱放學,遠遠地就看到了學校門口不遠處的一棵樹下,Dusty低著頭看腳尖,看了一會兒,又仰起臉看樹葉。等到他終於看到款款而來的章碧萱時,臉上居然有了欣喜的神色。
章碧萱一身水手服的學生裝,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向Dusty招了招手道:“哈囉,布先生!” 她一臉調皮地問好。
“嘿,章小姐!請你喝咖啡,可以嗎?”Dusty說。
章碧萱眨了眨晶亮的眼睛,歪著腦袋看向Dusty,問:“有事求我嗎?”
“嗯,有。第一就是求你和我喝咖啡。然後一邊喝一邊談第二件事。”
“Okay,走吧。附近有家咖啡店,咖啡點心都不錯。”章碧萱帶路,兩人一起來到上次章碧萱拒絕孫誌的那家Rick's Coffee,進得門來,發現裏麵還是在播放那首電影主題曲:“......when two lovers woo, they still say 'I love you'. On that you can rely. No matter what the future brings, as time goes by......”
咖啡店的夥計馬上認出了章碧萱----那個漂亮女學生,上次待了沒幾分鍾就跑了,留下那個男生,對著一桌子沒動過的點心傷心難過。他瞟了一眼Dusty,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上前殷情招呼。
Dusty把菜單遞給章碧萱,說:“我一杯黑咖啡就好,你看看喜歡什麽?”
章碧萱溜了一眼菜單,對夥計說:“一杯熱牛奶就行了,謝謝。”
夥計收好菜單,心裏想:哼,洋癟三,等下哪能死的都伐曉得。
“說吧,第二件求我的事情?”章碧萱直入主題。
“這麽急啊?聽聽歌先,咖啡還沒來呢。我怎麽知道你要是聽了第二件事,會不會連咖啡都不陪我喝了?”Dusty欲擒故縱。
章碧萱盯著Dusty的眼睛,抿著嘴笑了。她這麽一笑,讓Dusty心裏一顫,不可遏製地想到了碧芝。明天一定去看看她,陪她散個步,吃個點心,聊聊天,又或者,去工作室給她打下手,享受寂靜之中的好時光......
“喂,你這人真是,哪有約了女孩子出來喝咖啡,卻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章碧萱抱怨起來。
“喔,對不起。我就是犯困了,所以說嘛,得喝一口濃咖啡提提神。”Dusty覺得慚愧,自己這樣走神兒,是特工大忌。
咖啡和牛奶被擺上了桌子,黑白分明地停留在各懷心事的兩個年輕人麵前,等著他們注入偽裝的感情和隱密的相互試探。唱片機的喇叭裏悠然飄出一段段應景的歌詞:
Moonlight and love songs, never out of date. Hearts full of passion, jealousy and hate. Woman needs man, and man must have his mate. That no one can deny......
Dusty喝了一口咖啡,說:“周末在美軍俱樂部有個舞會,能請你陪我去參加嗎?”
“就這件事?”章碧萱壓製著內心的喜悅,雲淡風輕地說:“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情呢。我要看看有沒有時間啊。”
Dusty知道她在故作姿態。她一定是開心極了,認為Dusty的舉動是自己的一個小小勝利。”那好,什麽時候給我回話?不行的話,我也可以去請碧芝。她周末都不是那麽忙吧?”
這一招果然有效。章碧萱立刻說:“我應該沒事的。明朝告訴儂好不啦?”
聽到她嬌滴滴的吳儂軟語,Dusty知道答案了。
章碧萱又覺得答應得太快,於是說:“你為什麽不先去問碧芝?”
“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麽的,對吧?”
章碧萱掩著嘴笑了。
咖啡店的夥計看了,悄悄對自己講:“格洋人老結棍噢!”他走過去,點燃了桌子上的小蠟燭。
外麵看起來要下雨了,烏蒙蒙的。壁爐裏暖意融融,火舌長長短短地竊竊私語。那首意味深長的歌曲餘音繞梁:It's still the same old story, a fight for love and glory. A case of do or die. The world will always welcome lovers. As time goes by......
雨終究是下了。春雨貴如油,但是不種地的城裏人一點兒也認識不到。他們抱怨下雨天的交通堵塞,抱怨路邊泥水四濺,抱怨黃包車都坐不適意......
孫會計舉著有點壞了的駝著歪斜脊背的傘,胳膊下麵夾著公文包,快步跑進路邊的小館子裏。
“堂叔!”孫誌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揚手叫道。
他遞上手巾給堂叔揩麵,說:“堂叔今朝有啥材料,這麽匆忙找我?”
孫會計壓低嗓子說:“那個布先生或許周末去什麽舞會的,美國人的舞會。他問我采訪舞會酒水能不能報銷。他是開玩笑講的,可是也許他是要去的呀。儂可以去看看嘛。”
“就這個?”孫誌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堂叔這明擺著就是要敲他竹杠嘛。請他吃喝一頓,再打包兩個肉菜回家,花費也不小的。
他陪著堂叔喝了一小口酒,忽然腦子裏明亮起來。對啊,看看Dusty的朋友是誰?也許在舞會上他是去接頭的呢。
“堂叔,舞會是哪天?哪裏辦的啊?”
“格個我就伐曉得啦。我曉得儂有法子尋到的。”孫會計忙著吃魚,頭也沒抬地說。
~~~~~~~~~~~~~~~
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這個日本人潛伏下來不換個名字嗎?還是為了我們讀者識別方便?LOL
江翔太就是那個特高課的刀條臉吧,“接頭”越來越多,隱隱聞到了火拚味兒。。。
那個“伐”字用得特好,就是我一看就學會上海話了,哈哈哈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