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易和老婆弓西西在一起有十幾年了。兩人從中國考入美國名牌大學,畢業以後一個在矽穀大廠,一個在舊金山灣區著名的谘詢公司,事業有成,收入可觀。如今雙雙邁入人生第三個十六個年頭,可謂是站在同齡人的金字塔靠近頂部的地方。有房,有車,沒孩子,大把自由。如果不是新冠來了,這兩年應該是神雕俠侶一樣周遊世界的。
其實上麵的描述稍微有一點偏差。雖然他們互稱“老公”,“老婆”,在朋友圈也一直是這樣的人設,可他們其實並沒有結婚。
“為什麽要結婚呢!” 西西每次這樣說,根本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種宣言。看看身邊的朋友,有不少結婚的,要麽一地雞毛,要麽一拍兩散。最熱鬧的是為了分家產分孩子把積蓄都雙手捧給離婚律師了。
“聽說新冠以來在家工作,離婚率還有上升啊!” 小易一邊吃早餐一邊滑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
“我想都想的出來,本來就兩廂生厭的一對兒,如果不需要天天悶在家裏,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忍過去了。現在是把兩個人綁在一起,還給每人遞上一把刀,要麽殺了彼此,要麽切斷繩索。總不會拿刀給彼此搔一搔七年之癢、八年之癢吧!” 西西的嘴向來毒。小易聽了哈哈笑,他還就喜歡這一口。
“你說人為什麽要結婚?”
“你又問這個傻問題。不會是你變了主意又不好意思開口,拿這個問題拐彎抹角地向我求婚吧?” 小易看著西西的眼睛,歪了歪頭。
“切!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我弓西西向來最看重的是自由。而且我媽不像你爸媽那樣,她完全理解我,不會催婚。” 西西收拾了早餐盤碗,抬眼遠眺窗外的無敵美景,很是滿意生活在高空之中如鳥一般的自由感。
西西收拾好之後就一頭鑽進左邊的臥室去加班了。小易又倒了一杯咖啡,走進右邊的臥室,在身後關上了門。他在桌前坐下,想著剛才西西的話。的確,他爸媽已經催婚催了快十年了。開始還是旁敲側擊,慢慢變成委婉相勸,再後來是厲聲質問配合動之以情,發展到這兩年,就是發動七大姑八大姨輪番上陣,搞疲勞戰術。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自然規律”,“有了婚姻感情才會穩定”,“快結婚快生孩子”之類的。最可笑的是九十三歲的奶奶,她曾經嚴肅地告誡小易:“你不可以這樣沒有道德底線,非法同居!”
老人家的老腦筋已經讓他們倆當笑話樂了一次又一次了。
可是為什麽不結婚呢?小易問自己。他們當初達成這個協議,是因為覺得毫無必要。西西也許是看到自己父母離婚離得不那麽優雅有點怕了吧?他們倆其實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默契:丁克。不結婚似乎給不要孩子配置了一個鬆軟的鋪墊。他們倆現在財務獨立,也就是年底的時候會互相揭開這一年各自經濟增長的謎底,似乎是大國財長做年終報告一樣。反正各自都掙得很多,對於網上講的what are the financial perks of getting married他們也不是很在乎。關鍵是他們對彼此都很好,對彼此家人也都大方,從來沒有因為錢的事情煩惱過。
自由。就像西西說的那樣,如今多自由啊!有夫妻的溫暖,也有單身的自在。為什麽要結婚呢?!就算有一紙婚約,該走散的緣分還是會走散。小易覺得自己和西西不會走散。她不喜歡那張紙,那就不要好了,還可以省掉隨之而來的婚禮的麻煩。
“叮~~” 西西看到短信。是好閨蜜蘇蘇發來的照片。西西不用點開就知道是他們的結婚照。果然,帶著戒指的兩雙手和含情對視的四隻眼睛在手機頻幕上高調宣布著幸福。
“終於婚過去啦?祝你一婚不醒啊!”
“你就是吐不出象牙來!”蘇蘇很快回複道。“下一個怎麽也該輪到你了吧?本來是一定要把捧花丟給你的,現在可好,婚禮沒了。不過你快下決心。等疫情過去,咱們兩對兒一起辦個婚禮該多好啊!”
西西不想現在和幸福的新娘討論結婚的意義。於是就發了一個喜極而泣的動圖給她,又說了一堆“象牙”一樣光潔的祝福語。
午飯的時候西西告訴小易蘇蘇的喜事。小易說:“我也收到有關婚事的通知了。我們部門的Jack離婚了。說要找單身漢們陪他喝酒。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一個。”
“你當然不算呀!那種場合,要多鬧有多鬧。不許去!”
“我就知道老婆不批準。反正我也不想去。離婚還搞什麽派對。真是不嫌麻煩!”
“就是,結一次離一次,麻煩加倍!你說人為什麽要結婚啊!” 這是西西今天第二次這麽問了。
“要不咱們問問世界各地的智慧的人民?”
“你是說在Instagram上?” 西西眼睛一亮,她最喜歡搞這些好玩的東西了。
“對呀,民調!”
於是小易在他們倆共同的賬號上問出了這個問題。匆匆吃了幾口飯,又分頭去網上開會了。
這個賬號是他們倆分享一起旅行和美食的相冊,已經有好多年的曆史了,慢慢積攢了幾萬個粉絲。這些人分部世界各地,男女老幼,各種職業都有。小易的問題引發了洪水一樣的五花八門的回答,他們倆晚餐都沒心思吃,抱著手機迫不及待地翻閱留言。
- 結婚的人越多,社會越穩定
- 生小孩可以報戶口
- 當然是為了婚禮呀。浪漫婚禮是我從小就有的一個夢!
- 樓上的,別忘了收紅包。把這些年貢獻的份子錢都一次賺回來!
- 每年的紀念日有禮物收
- 簽證
- 我們這裏不結婚不能那個,兄弟你懂的......
- 不結婚我媽會要我的命
- 部分原因是婚姻是社會所認可的一種正式共生方式
- 分房子
- 老婆說就喜歡穿婚紗
- 我死了以後老婆可以拿我的社保金
- 挑花了眼之前定一個拉倒
- 結婚了就沒那麽多人惦記了
- 宣誓主權。萬一要打小三比較有底氣!
- 別人不都是這樣幹的嗎
- 儀式感,儀式感,儀式感
- 你的會計師是幹嘛吃的?
- 據說結婚的男性活得比較長
- 約會太貴了
- 我女友不會放過我
- 你們想結婚就直說唄
- 我們是做婚慶行業的,職業需要
- 命
......
小易和西西看得津津有味,但是還是搞不明白,為什麽要結婚呢?
周末天氣很好,疫情也有緩解,他們倆決定出去走走。兩人醒了之後,又睡了一個回籠覺才神定氣閑地吃早飯,準備出門。
“去哪兒?”車子開出了地下車庫,小易才幽幽地問。
“不知道呢。要不去那個重新開放的海邊遊樂場吧?我想去做摩天輪了!”西西的腦筋就是與別的女人不一樣,每每給小易驚喜。他暗自感歎幸好她不是那種會逼著他陪逛商店,暴走一天的女人。
海邊遊樂場居然人山人海,和疫情前並無兩樣,很多都是拖家帶口來玩的。賣紀念品的、小吃攤子、遊戲棚子都排著長隊。兩人坐了摩天輪,買了他們喜愛的蛤蜊奶油湯邊吃邊走,然後在路邊一個木椅上休息。西西在豔陽下眯起了眼睛,在心底有了個模糊又驚人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像以前那樣討厭四處亂跑的小孩子了!真的是生理時鍾的變化嗎?
“我要去趟洗手間。” 西西把背包丟給小易,自己去找洗手間了。周末人真多,幾個鄰近的洗手間爆滿,隊伍好長。西西想著去沒那麽熱鬧的地方試試運氣,不知不覺走出去蠻遠的,還好終於找到了一個又幹淨又安靜的。
剛剛走出洗手間,西西聽見兩聲巨響。隨後又是汽車喇叭聲和撞擊聲。人潮開始湧動,很快警笛在遙遠的地方響起。一時間身邊的人都在跑,孩子們在尖叫哭泣,路邊的攤位被撞翻,彩色的棉花糖被無情踐踏,一把氫氣球兀自騰空而起。西西不想隨著人流跑,那樣就離小易越來越遠了。她緊靠著牆壁站著,快速開動腦筋。她後悔沒有帶背包,現在也無法給小易打電話。那兩聲巨響是槍聲嗎?那可是從離小易比較近的方向傳來的呀。西西越想越怕,於是她逆著人潮往回跑。
快到和小易分手的地方更是一片混亂。在一個街角,西西看到一個小男孩,站在牆根兒底下一動也不動。西西上前問:“嗨,你是和爸媽走散了嗎?”
小男孩看了西西一眼,很淡定地說:“是的。但是我們預演過,遇到這樣的事情就是站在原地不動!”
“要不你跟著我吧,這裏太危險了!我找到我老公就幫你找爸媽,你知道他們的電話號碼吧?”
“不用了,謝謝!我不可以走,他們會回來的。我爸媽說過,一家人不會丟下彼此的。”
正在西西不知道拿這個小淡定哥怎麽辦好的時候,男孩的父母抱著另外兩個孩子來找他了。他們謝過西西,主動把手機借給她。西西撥通小易的號碼,接聽的是個陌生的聲音:“你好,木先生被車撞傷,現正送往聖瑪麗醫院。”
西西一時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幸好小男生的父親扶住了她。問清原委,他們馬上告訴西西,可以送她去醫院。
在去醫院的路上,西西擠在小孩中間,緊張地拉著脖子上的項鏈吊墜的繩子。那個吊墜是小易送給她的十年紀念禮物。西西有個習慣,一緊張就會拉它。電話裏,醫院的人說不能告訴她具體的情況,因為她沒有患者醫療狀況授權書。西西頭痛欲裂。
忽然,那個吊墜的繩子斷了。西西心裏一沉,控製不住自己,捂著臉哭了起來。那個小淡定哥拍了拍她的手臂說:“ 你先生會沒事的!”
終於到了醫院,她手裏攥著吊墜,丟下一家好心人,瘋狂地衝進急診室。
她抓住一個護士問小易的情況。那個護士查看了電腦資料,問:“你是木先生的未婚妻弓小姐對吧?我需要看看你的ID。”
西西有點呆住了。那個護士接著說:“木先生醒了,給了你口頭醫療狀況授權書。但是我需要核實一下你的身份。”
得知西西的背包在小易那裏,護士很快去拿到了ID,給西西辦理了手續,帶她來到觀察室。
小易睡著了。據護士講,他的腿骨折了,但是沒有別的問題,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如果你們不是非要下個月舉行婚禮的話,我敢保證他不需要在婚禮上拄著拐杖的!”護士和西西開玩笑道。
西西坐在病床邊,把那個吊墜的繩子打了一個又一個結,才戴回脖子上。
“西西!”小易叫了一聲,醒了過來。“我做了一個夢,咱們在人潮裏走散了。我怎麽也找不到你!嚇死我了!”
西西握著小易的手,淚如雨下,說不出話來。
“咱們結婚吧?”
西西點點頭道:“Why not!”
小易腿好之後他們登記結婚了。他們經常會在家開玩笑:
“為什麽要結婚呢?”
“為什麽不結婚呢?”
小易說:“你可記好這句暗號啊!下輩子我可以比較容易地找到你!”
西西笑了,摸了摸那個吊墜。
也許,結婚就是在連接兩人的繩子上再打一個牢靠的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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