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上次寫博文 陳巍母親的手和中國式 “關切” ,把印象裏對手的文學描寫都頭腦風暴了一通。文章寫完了,手頭還剩下一些邊角料,靈機一動涼拌上桌,俗話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廢” 物利用還換個角度。
我對繪畫和雕塑外行,但很早就聽說過一種說法並深以為然,手是最難描畫或塑造的。比如達芬奇《蒙娜麗莎》的微笑比手更有名,又如米洛的維納斯,兩百年來有多少藝術家想為其接上斷臂終徒勞而已。但世事總有例外,法國十九世紀雕塑藝術巨匠羅丹獨辟蹊徑自成一家專攻 “手”,他的一係列名作中,“手” 是重複刻畫的主題,比如《思想者》《手》都被塑造得自然傳神。隻是,世間又有幾個羅丹呢?我因此慶幸文學獨特的長處,如總結梅堯臣,文字 “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譬如手, 稍稍瀏覽便可找到形神皆備的若幹文學描寫。
最出名的手,應該算汪曾祺的《陳小手》。陳小手是一個男性的婦科醫生,他的手特別小,比女人的還小,“柔軟細嫩”,專能治難產,造福一方 “活人多矣”,直到他碰見了孫傳芳聯軍的某團長,並給團長的女人接了生。陳小手跟那個胖大女人 “較了半天勁”,“總算把孩子掏出來了”,母子平安。累得精疲力竭的陳小手接過酬金剛上馬要走,團長一槍把他從背後打下來了,“我的女人,怎麽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 神來之筆的結尾曆來被評論家稱道,“團長覺得怪委屈。” 陳小手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冤哉。
我們的小學課本裏節選了趙樹理的《手》,寫的是全國特等勞模陳秉正,“手掌好像四方的,指頭粗而短,而且每個指頭都伸不直,裏外都是繭皮,圓圓的指頭肚兒
都像半個蠶繭上安了個指甲,整個看來真像用樹枝做成的小耙子”。 “陳秉正的手” 因此成了一個梗,直到高中還有同學自嘲自憐一番,“看我這陳秉正的手!” 不知道現在的小學生還學不學這篇課文,但是可以肯定 “勞動模範” 一詞年代感久遠,儼然出土文物用語,現在社會的熱點話題是加班費,福利獎金和過勞死。
《紅樓夢》裏眾多女兒個個心靈手巧,首推晴雯。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固然為紅學家津津樂道,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她跟寶玉的最後一次見麵,“晴雯拭淚,就伸手取了剪刀,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絞下” 送給寶玉。(見第七十七回《巧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用 “蔥管” 來比喻指甲極妙,不說白,直,嫩,但潔白頎長的手指已躍然紙上。但是說實話,我自己覺得剪指甲做信物有點膈應,不過時代和審美的變遷也在這裏了。
三毛當年孀居大加納利島時,旅英作家西沙曾兩度前往拜訪(追求)並如實記錄了三毛的日常生活。其中一幕是三毛赴約前,“三毛走到車門邊去,簡直不能令人相信的是,那雙中午還在背牛糞做花肥的手,居然不肯伸手出來給自己開車門。她閑閑的將手圍著自己的披肩,便是叫人拉開了門才坐進去。” (見西沙《童話—— 迦納利群島專訪之二》)文武雙全的三毛,文能寫文章,武會換輪胎,亦矜貴自持,讚!
蕭紅對手的看法跟三毛接近,她在《當鋪》裏寫到,“菜市,米店我都去過,臂上抱了很多東西,感到非常願意抱這些東西,手凍得很痛,覺得這是應該,對於手一點也不感到可惜,本來手就應該給我服務,好象凍掉了也不可惜。” 兩人的 “手” 盡其用態度讓我聯想起 emancipate 這個詞,“e” 是 “解開” ,“man” 是 “手”,emancipate 合起來是 “解脫獲得自由”。隻有脫離束縛並投入使用的手,才是真正的解放和自由,比如自食其力,或者我手寫我口。(羅丹的 “Cathedral” - 網圖)
我剛去你博客裏看了光纖安裝過程,看得我捏了一把汗,倒是山花淡定自若,徐徐道來,好看!
也祝你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