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在洛,登端門,見新進士綴進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述進士上》
當一個反對者說,我不會投向你那邊的,我就平靜地對他說,你的子女已經屬於我們了,你算什麽?你早晚是要死的。但是,你的後代現在站在新的陣營裏。在一個短時期後,他們就將不知道別的,而隻知道這個新社會。————希特勒1933.11.6演講
地獄的成因,正是因為人們設計了天堂————荷爾德林
第1章 又是一年開學季
山北縣是位於羅夏國東部省份的一座普通小縣,之所以叫這麽個名字,大概是因為縣城南麵有座名不見經傳的雲落山。縣裏隻有三所高中——山北高中、山北二高和山嵐高中。
每年的九月一日是羅夏國的全國開學日,但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早在一個多月前便開始了迎向高考的又一學年。
高考——全稱羅夏國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對羅夏國的年輕人而言,它幾乎是決定命運的一切。在這個凡事都要經過嚴酷考試的國度裏,作為人生中最重要考試的高考便成了千軍萬馬競相擠踏的一座獨木橋——考上好的大學,就意味著有了好的前途,打開了通往上層社會的門戶,否則便難有出頭之日,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難以改變已然被打上失敗者烙印的生活。
十九歲的邵凡便是從小聽著這些耳邊灌輸長大的——好好學習,刻苦讀書,將來考上重點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這些外祖母曾無數次對他說的話至今仍讓他覺得如縈在耳,卻又使他愧疚萬分,因為直到不久前外祖母因病去世他還是沒能考上哪怕是一所本科大學——盡管他已經複讀了兩年,而如今則是第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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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小雨,給原本燥熱的天氣帶來了一絲涼意。邵凡撐著雨傘在雨幕中向學校走去,望著眼前的蒙蒙細雨,目光中交織著迷茫和憂鬱的氣息。
三年了,如今已經是他複讀的第三年,加上中考時留的那一級,他幾乎比別人多上了一遍高中,卻仍在高考的大門前原地踏步、停滯不前。考場上的一再失利令他灰心喪氣,再加上唯一親人的去世給他的打擊,曾讓他一度失去了繼續複讀下去的勇氣。麵對一年年差強人意的成績,他知道並不完全是他不夠努力,還因自己實在有些厭倦了學校裏那種死記硬背的學習。
既然如此還有必要再繼續複讀嗎?他也這樣問過自己,但想起外婆生前對他的期望,他還是咬咬牙選擇了堅持——盡管他已經厭倦了每天家與學校間兩點一線的生活,厭倦了那種繁重古板的學習方式還有隔三差五、如鞭撻般讓人神經絲毫不敢放鬆的大小考試……但他心裏也清楚得很,放棄學業離開學校並不意味著從此就能遠離考試,因為這裏是羅夏國,一個不折不扣的考試之國。
同亞嵐大陸上的其它國家大同小異,羅夏國的政府體係主要有政議院下轄的十三大部門組成,即外交部、國防部、司法部、警務部、商務部、財政部、農林部、文化部、宣傳部、組織部、衛生部、科技部和教育統籌部(簡稱教統部)。如果按照人們一般的理解,除了外交部、國防部、司法部、警務部、組織部、宣傳部和財政部這些個部門,其它的部門應該算是沒什麽實權的冷衙門,然而在羅夏國幾乎街頭巷尾的人都知道,十三大部門中有八位部長都曾是其學生的教統部長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實權人物,不僅如此,就連羅夏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政議院院長也是教統部長的得意門生。
在這個長期由教統部長幕後掌控的國度,其麾下的教統部也隨之成了政府的第一大實權部門,除了國民的教育工作,還負責公職人員的招錄、考核與評績。因此政府的其它部門便唯教統部馬首是瞻,教統部的地方長官不僅可以與當地的行政長官平起平坐,甚至後者私下裏還要敬讓前者三分,好像原本上下司的關係本末倒置了一樣。這種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現象,在羅夏國的國民心中卻已習以為常,正如他們早已習慣了駐校監察輔導專員的存在及其在學校裏無可置疑的權威一樣。
校監、校司、校督——這三種不同的稱謂其實是三個不同級別的同一種職位,那就是各個學校的駐校思想監察輔導專員。
多年前,羅夏國曾發生過一次以首都大學生為主向政府當局請願進行社會改革的大規模學潮運動,雖然這起蔓延至幾個省份的事件很快便被平息,但某些一校之長在事件中暴露出的知識分子那種優柔寡斷、迂腐軟弱甚至放任姑息令教統部長深為不滿,於是在認清僅僅撤換一批校長並不能帶來實際改觀之後,駐校思想監察輔導教員這種具有武官背景的文官便應運而生了。他們由教統部總部或地方教統部門直接委任,每所學校均委派一人,小學至初中學齡的學校統稱為校監,高中或初高連讀的中學稱為校司,級別更高的大學則為校督。如同大學的優劣分為三六九等一樣,各所大學校督的權力地位也各有不同,其中地位最高的當屬帝京大學、清化大學、複亙大學和浙州大學這四所名門大學的統領校督,他們都是教統部長麾下舉足輕重的人物,受其親自任命坐鎮四大名校並直接向其本人負責。
在四大校督之下又有七大校司,他們分別是恒水中學、黃綱中學、臨汌一中、啟崠中學、常郡中學、毛坦中學、承都七中這七所頂尖重點中學的鎮撫校司。這七所學校堪稱羅夏國尖子生的搖籃,為國家源源不斷的輸送著人才精英,也是教統部標榜的全國模範中學。和尋常的中學校司不同,這七位校司的特殊地位遠在一般大學甚至是重點大學的校督之上,受教統部長欽定鎮撫一方,某種程度上節製地方軍政。
中學上重點,大學進名校——對羅夏國的每個學子來說,這都是夢寐以求的人生軌跡。然而莘莘學子何其多,大多數人卻連那些學校的大門都摸不到,平時也就是在書店裏一摞摞堆在那裏諸如《黃綱寶典》《啟崠題庫》之類打著名校教輔材料旗號學習資料的封麵照片上一睹所謂重點中學的“魏巍雄姿”,或是讀些《風雨清化路》《圓夢在複亙》之類的勵誌書籍藉以自勉、聊以慰藉。他們的目光中有豔羨,有渴望,有夢想,然而終究穿不透眼前那冰冷的紙張。
同許許多多的學子一樣,邵凡也曾懷揣著那個千百萬人始終如一的夢想,驅使著他埋頭苦學、十年寒窗,然而經過考場上一次次的失意,如今支撐著他繼續學業的早已不再是什麽夢想了。
外婆猝然離世,留給邵凡的隻有三間平房和微薄的存款,另外還有現實的一片黯淡和迷茫。選擇繼續學業固然是因為外婆的遺願,可也離不開另一方麵的原因——想起離開校園踏足社會的人生,他竟不知該何去何從。在學校裏他還有書可念,而在社會上自己能幹什麽?除了學習自己還會幹什麽?他實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或者說根本沒有直麵這個問題的勇氣。
自從六歲正式踏入小學校園時起,邵凡的人生概括起來就是學習、背書、做題、考試這四樣東西,隨著一天天長大,這種生活愈發讓人覺得身處於學校就像置身於一座特殊的工廠裏——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再到高中,一個個學生就像原材料一樣在這條生產流水在線被機械般千篇一律的塑造、打磨、灌輸和加工,最後以分數成績作為考慮,分為三六九等的商品擺放在社會的大櫥窗上。成績好的優等生處處受人垂青,成績差的次品到哪裏都難有問津,在人們的眼中仿佛成績代表著一切——智商的高低、能力的大小甚至是基因的優劣。
在這種以分數決定一切的社會環境下,讀書和學習對大多數年輕人而言早已不再是為了獲取知識、探尋真理,而是徹底成為了提升分數的工具,正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學生們一邊在曆史課上聽老師講述著古代科舉製的殘酷與迂腐,在語文課上感悟著範進、孔乙己之流的可笑與可悲,一邊在書本上劃出考試的重點、操心著下次考試的分數。
身在這種活生生的諷刺中,邵凡常覺得可笑又笑不出來,他真的看透了這個虛偽冷酷的世界,煩透了有些人遊戲人生卻富貴榮華,有些人努力生活仍貧賤卑微……也恨透了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殘酷!為什麽自小便失去了雙親,如今又讓他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外婆……
正在幽長曲折的小巷裏走著,下午的上課預備鈴聲從不遠處傳來,邵凡知道自己又要遲到了,索性加快腳步準備抄起那條近路向學校趕去。
說是近路,其實並算不是什麽路,而是高處一排排緊密相鄰、鱗次櫛比的屋頂。於是他一個加速爬上巷子邊的牆垛,再跳上臨近的一處房頂,從空隙不大延伸而去的屋頂間一躍一跳著朝學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