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此生
長篇小說連載
六十一
這樣的日子春天過的也算是充實，隻是她一個人住在這幢大樓裏，周圍一個朋友都沒有，難免寂寞。尤其開始的一個月，語言班和大學都沒有開課，她天天圖書館和家裏兩點一線，經常一整天一整天都沒有機會開口講話。
有一次她去郵局給家裏寄信，由於不太確定收件人姓名地址是應該寫德文還是中文，就想找人來問，剛巧看到一個亞洲人摸樣的女孩也在郵局裏，
她就立刻上前先用德語問：“您好，請問您是中國人嗎？”
這還是她之前在法蘭克福機場學的乖，不要貿然跟亞洲臉孔的人說漢語，因為人家也許是日本人，韓國人。可是話一出口她自己先嚇了一跳，她的嗓子竟完全是啞的，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好幾天沒講過話了。
那個女孩也是一愣，她猶豫了一下然後用中文回答道：“呃，我是說漢語的。”
春天雖然覺得這個回答有點奇怪，不過她並不計較，趕快問了關於寄信的問題，那女孩告訴她隻要“中國”兩字用德語寫就可以了，別的都寫成漢語，因為畢竟信到中國後分揀的就是國人了。聽她多說了幾句話春天心裏就明白過來了，這個女孩是台灣來的，說話帶有很明顯的那種嗲嗲的台灣腔，這就難怪她隻是說自己是說漢語的了。
無論如何，不管大陸還是台灣，現在是在德國，她們兩個還是更接近的，所以寄走了信，春天就跟她攀談了起來，也跟她抱怨自己感到很寂寞，因為沒人講話嗓子都啞了。這女孩倒熱心，她告訴春天，就在離春天家不遠的地方有個教會，那裏有一個國際查經班，每周三的晚上就有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人聚到那裏讀聖經，然後談談天，當然裏麵也有很多德國人，哥廷根是個大學城，所以過去的人裏麵學生學者居多，談話往往很有意思。
春天並不信教，不過她不像大多數國人一樣對宗教信仰非常排斥，覺得信教的人都不正常，她小的時候受周圍影響也曾這樣認為過，可是稍大一點後，當她開始閱讀那些西方名著的時候，她發現大部分作家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宗教的影響，信仰同文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長水也曾同她探討過這個問題，他甚至認為宇宙之大，人之渺小，如果能在精神上真正信仰一樣東西，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何為真，何為假，人類縱然自詡有智慧卻無法回答，所以找個東西來麻醉自己一下又有何不可呢？隻不過他認為，全心全意地去相信這是一件非常難辦到的事，所以他對春天說，沒必要視宗教為怪物，人類的曆史也是宗教信仰的曆史，你無需去排斥也無需去強求，對於別人的信仰隻要尊重即可。
春天很讚同他的觀點，再加上後來上大學學了德語，對西方的社會更多了一分了解，所以現在聽這個台灣女孩給她推薦教堂裏的國際查經班，倒是表現出了幾分興趣。當然她很務實，在聽說這個聚會大家都說德語後，立刻決定這個周三晚上就去參加，因為她不但需要同人講話，她更急切地想要練習自己的德語口語。
周三晚上當春天小心翼翼地推開那間新教教堂的大門，尋著燈光找到一樓的活動室時，她被裏麵一群友善熱情的人們招呼了，他們確實是不同膚色不同樣貌的一群人，中間不乏亞洲麵孔，春天打聽了一下，有一個來自韓國，還有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女孩來自台灣，之前在郵局給春天指路的那個女同學是她的朋友，所以這時聽說春天是那位朋友介紹來的，便對春天更多了一份友善。其他來參加活動的人也都紛紛跟春天握手，大家簡單地說了自己的名字，春天初來乍到哪裏記得清這許多，她隻是覺得新奇，跟著大夥一起坐下來。
其實這查經班也很簡單，就是大家坐下先發歌篇一起唱幾首聖歌，各種語言都有，上麵以德語拚音的方式標識，有一個長頭發的男生在一旁用吉他伴奏，春天五音不全勉強看著拚音跟著哼哼。唱完了歌就開始自我介紹，無非就是我的名字是，我來自哪裏，我到哥廷根是想做什麽的。輪到春天，她就如實說，當大家聽說她才來德國三個星期時都很驚訝，好幾個人表示，那你德語說的可真不錯！春天很高興，
她當然謙虛地解釋：“我在中國學的就是德語專業。”
接著主持人就給大家出了個活躍氣氛的題目，每個人要在紙上畫出一樣最能代表自己家鄉的東西給大家介紹。春天笨，從小就不善畫，這時隻好硬著頭皮在紙上畫了個長城的烽火台，勉強能看出點城牆的樣子吧，她想，反正人人都知道長城，自己配上語言解釋一下就好。當輪到那個台灣女孩展示的時候，春天還有點期待，他們多不以中國人自居，那麽她會畫什麽來代表台灣呢？也許是阿裏山？結果那個女孩竟然畫了風，她說這是每年都要登陸台灣的台風，是她對家鄉最深刻的記憶。春天暗暗點頭，有點意思。
做完了遊戲開始進入正題，那就是大家人手發一本聖經，按主持人說的段落每人讀一小段，然後開始討論。春天沒有發言，她隻是安靜地聽著，她對聖經並不熟悉，隻知道其中幾個比較有名的故事，現在聽著他們的討論，權當練習聽力了，雖然很多人的發音並不標準，但是大多數人的德語還是比她好的。這樣的討論結束後今天的活動基本就接近尾聲了，主持人站起來宣布自由活動，旁邊廚房有大家帶來的點心，茶和咖啡可以享用。
春天感到新鮮，竟然還有吃的，她跟著人們湧進廚房，拿著點心和茶跟身邊的幾個人閑聊起來。她是新來的，周圍的這幾個人都對她很好奇，碰巧春天又是個話匣子，人家不問她都能講半天，於是沒幾分鍾的功夫，她就說完了自己到德國以來的奇遇，緊接著抱怨沒有朋友，沒人說話，生活好寂寞。旁邊剛好站著今天會議的主持人，是個德國女人叫克裏斯汀，她高高的個子，一頭深棕色長卷發，戴著黑框眼鏡，樣子看起來很幹練，但是稍顯嚴肅，
這時她聽了春天的話立刻說：“這樣麽，別擔心，春天，我看看這個周末自己有沒有時間，如果可以我去看你。”
說完就從身後的包裏摸出個小本子打開看了看，然後說：“嗯，我周六晚上可以，晚上七點鍾怎麽樣？”
春天沒想到她這樣熱心腸，自然不會拒絕，當即點頭說：“那太好了！我完全沒問題！”
就這樣，一次教堂的聚會使春天結識了到德國以來的第一位德國朋友。
星期六的晚上克裏斯汀果然如約來到春天家做客，下午春天特意到超市去買了麵粉，又買了肉餡和包菜，在家包了來德國的第一頓餃子，一是她自己這麽久都是糊弄著吃飯，這會兒實在是饞了，二來就是為了隆重其事招待自己這個熱心的德國客人。隻是春天剛來還並不了解德國人的處事習慣，克裏斯汀說來看她，並沒說要同她一起吃晚飯，而她當時也沒邀請她吃晚飯，那麽對於德國人來說，這樣的拜訪就是單純的大家見見麵聊聊天，所以那天晚上克裏斯汀過來的時候看到春天竟然為她特意準備了中國的特色美食非常驚訝，她很抱歉地說自己已經吃過晚上的麵包了。
春天也有點發愣，她以為說是晚上來家裏坐，那捎帶著大家一起吃個晚飯不是很自然的事嘛。克裏斯汀也看出了春天的困惑，
她於是說：“我雖然吃過麵包了，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可以嚐嚐你做的飯，它們看起來很好吃，也很特別，我在中國餐館都沒見過這樣的菜呢。”
春天這才高興起來，她把餃子端上桌，然後給了克裏斯汀一個碗，自己用從國內帶來的一個飯盒，她當時從家走的時候直接在筷簍子裏抽了兩雙筷子跟飯盒一起放到了行李箱裏，
這時她拿了筷子過來才想起問：“克裏斯汀，我不知道你會用筷子嗎？很抱歉，我這兒除了這個沒有別的餐具了。”
克裏斯汀笑了，她說：“哦，這個很好玩！我雖然不會用，不過我很想學習怎麽用！我知道中國人都是用這兩根小棍吃飯的。”
說著就伸手接過了一雙筷子，讓春天示範給她看。當克裏斯汀笨拙地用筷子好不容易戳起了一個餃子放到嘴裏後，她嚼了兩下，然後睜大眼睛對春天連連點頭，
吞下了這個餃子才開口說：“哇，真是太美味了！你怎麽做的這麽好吃！”
這回輪到春天瞪大眼睛，她可沒想到會得到這麽高的評價，因為這餃子餡裏除了放了點鹽就什麽調料都沒有了。可是看起來克裏斯汀不像是隨口客套，因為她接下來就一個接一個地把餃子送進嘴裏了。原來德國人這麽好滿足的，春天想，也挺可愛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吃完了飯，春天邀克裏斯汀坐到沙發上去繼續聊天，
可是克裏斯汀卻搖頭說：“不，我更喜歡坐在地上，這樣更舒服。”
說完就盤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春天樂了，也好，這樣更隨便，所以她也坐到了地上繼續她們剛才沒聊完的話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