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春天馬不停蹄地換外匯,辦護照,她在張經理的介紹下去了一趟北京,跟那邊的德國技師見麵換到了一些馬克,之後他們前台工作的幾個同事也知道了這事,東子又幫她找了個剛從美國回來的朋友的朋友,又換到了兩千美金,這樣基本算是把擔保金給湊齊了。
春天去北京德意誌銀行開了賬戶把錢存好,拿了證明又順便在銀行門口收了一些賣保險的廣告,要遞簽證買德國的醫療保險也是必須的一個步驟,她回來後細細研究了一下,選了一家看起來靠譜的公司下了保單。
這樣一來手續就差不多齊全了,她便開始一遍遍撥打德國大使館的電話要約個遞簽的時間,這電話是出了名的難打,現在往德國辦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這條線熱得不得了,往往上午十點開始辦公春天十點整往裏撥就是占線,她隻能一直撥一直撥,好在張經理上午經常不在辦公室,電話由著她打,這樣撥了好幾天才算接通,一問排期已經到了六月初,春天慶幸還好自己預備得早,要不九月份去考試恐怕就來不及了,她拿到了六月十號的預約這才把心放下,下麵就剩最後一關了,隻要簽證不出問題,那麽她這個國算是出定了。
雖然她心中越來越篤定,可是麵子上還是不流露出來,每天上班依然穩穩當當的,別人不問她從來不會去主動提這件事。倒是出納小丁自從知道了春天要出國就一直很好奇,常常拉著她問辦的怎麽樣了,她如今跟春天處成了好姐妹,平時喜歡拉著她兩人看個電影吃個飯,忽然說春天要離開單位她還很是舍不得。
不過在他們前台接待這裏其實最舍不得春天的人是東子,他喜歡春天卻不可能說出口,本來每天上班能跟春天說說笑笑的他很滿足,沒成想這個單位到底留不住春天,是呀,人家是會德語的人才,在這個修車廠能有什麽前途,出國才是正路,他雖然也替她高興,可是心中著實是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失落。
雖然如此他還是願意動用自己的關係幫她辦事,他找了公安局的熟人幫她優先辦好了護照,又聯係了人給她換美金,換錢那天還不放心她一個小姑娘去,特意跟張經理請了一會兒假借了廠裏的車開車陪她去的銀行。他做這些是真心為她好,同時私心也盼望她以後想起這些事還能記得自己。
春天自然是滿心感激東子的慷慨相助,在這個單位快兩年了,其實春天也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東子對自己的感情,她覺得東子是個好男人,可惜家庭不幸福,當然她隻把他當成一個可以信賴的大哥看待,現在說要離開單位了,她也覺得最舍不得就是東哥了。
時間在春天的等待中慢慢過去,終於又快入夏了,六月份她按事先約好的時間去了北京德國大使館遞上簽證申請,一個月後簽證批了下來,春天買了九月初的機票,然後拿著辦好的停薪留職的公函告別了她呆了兩年的修車廠準備回煤城去陪陪父母收拾行李。臨走的那晚跟她關係最好的前台的幾個同事請她吃了個飯,小丁和田師傅都說舍不得她走,隻有東子比較沉默,席散時東子說要送春天回家,
小丁就跟田師傅擠擠眼說:“看來東子是有體己話要跟春天說呢!”
東子竟也不否認陪著春天推著自行車一路走回家。春天知道他心裏難受,而她自己的心情也有些悵然,雖說終於能離開石家莊飛去她向往的地方,可是人都是有感情的,她雖然不喜歡這座城市和這份工作,但這些同事是真的很好,特別是東哥。所以臨別這一路說起東子的煩惱春天更加倍地安慰他,勸他不要為家裏的事太煩心,也許過幾年孩子大了會好的。
東子長歎了一聲,然後說:“春天,你不知道,我那時年紀太小,剛參加工作,那會兒還不在咱廠,第一個帶我的師傅對我很好,他看上我有心勁兒就把女兒介紹給我了,我當時年輕心熱,感激師傅的情意也沒多想就這麽跟我媳婦結婚了,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套牢了一輩子,我真的後悔了,特別是當我第一次看見你……”,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春天的心一跳,她低了一下頭,然後好像沒聽見最後這句話一樣接著問:“那嫂子現在好點了吧,不是已經肯回家住了嘛。”
東子知道自己把話說冒失了,又見春天努力扯開話題,他明白再說下去隻有自討沒趣所以隻好收了收心說:“算了,不提這些了,你這大學生馬上要出國了,到了國外可也別忘了我們啊,有空記得寫信給我們講講外國的事兒。”
春天笑著答應他,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愛新家樓下,春天早一個禮拜就把原來租的房子給退了,大件行李也都打包郵回了煤城,臨走這幾天就住在她二姨家裏。東子看春天鎖好自行車,分別的時刻到了,
他從兜裏掏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春天說:“這是我給你買的禮物,祝你到了德國一切順利,心想事成。”
春天的心熱熱的,她接過這個黑絲絨的禮盒打開來看,裏麵是一支金筆。“怎麽買這麽貴重的禮物?”
她問,忽然覺得心裏有點酸,
“你出國留學,我想肯定能用上這筆,什麽貴不貴的,送你我心裏高興。”
東子這回答讓春天無法不感動,得不到回應的感情,明知沒有希望的感情,這種痛她怎麽會不了解!“謝謝你,東哥!”
春天深吸一口氣,走近東子,“就要告別了,不如我們用西方的禮節告別吧。”
說完她上前輕輕地擁抱了東子。東子傻了,半秒後才反應過來,他想回抱住春天的時候,春天已經閃開了,
她對他笑了笑說:“再見了,東哥!好好保重!”
說完就轉身走進樓裏去了。東子在她樓下傻站了很久,最後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推著車子慢慢走了。
第二天春天告別了愛新和作田,大猛把她送到車站,看著她的車開走了才回去。春天坐在車裏目送著越來越遠的石家莊,終於她離開了這裏,她長出了一口氣,新的生活在遙遠的異國,她已經準備好投入到那未知的世界裏去了。
春天在煤城又呆了一個多月,貴平還有振興家的大麗陪著她天天上街去買東西。大麗如今在西市場的步行街上開了一家服裝店和一家鮮花禮品屋,都是她爺給拿的本錢,大麗腦筋靈活,小帳兒算的也快,她雇了兩個人手,現在把這兩家店都經營得有聲有色。她妹妹大欣今年考上了大學,接受了貴平的建議她選擇了學醫,澤文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兒子媳婦雖然不成器,可是兩個孫女還是各有所長的,他現在已經退居二線了,再不用為那些錯綜複雜的政府工作操心,城市的未來怎樣讓下一代去各顯神通吧,他也是時候為自己的晚年和兒孫打算打算了。
就在去年他已經跟小立打好了招呼,讓他在馬天生的生生商業中心給自己留兩個好位置的商鋪門臉,他要買下來日後留給大麗大欣一人一個,然後再在上麵的高層裏要兩套房子,弄好了自己住一套,讓振興他們住一套,振興西市場的房子就讓他租出去,而現在他自己住的這個原來交際處分的老房子過一陣也會拆遷,這房子連上院子麵積很大,再置換出兩套大房子來也不是問題,將來大麗大欣想怎麽住都行。等到自己和老伴不在了的時候,兒孫能有這些房產傍身日子想來也不會太差,這樣也算是一個好的結局了。
這些事情伴著生生商業中心的發展,澤文在一步步按計劃布置著,他也略略跟大麗透了點意思,大麗聽完心中得意,雖然爹媽沒本事,但好在她有個頂厲害的爺,替自己把未來都打算好了,一點也不用自己操心,所以現在她心情不錯,每天除了打理兩個店就是跟一群朋友吃吃喝喝,前不久還談了個男朋友,天天騎著個拉風的大摩托帶著她四處兜風,她的小日子是過得相當滋潤。
這會兒聽說小姑春天要出國去,她來了興趣,有空就去她大姑奶家找春天逛街,跟著出主意幫著買春天出國要用的東西。春天從小就跟大麗合得來,這時有她陪著倒把即將遠行的離情別緒打消了好些。倒是貴平心中是一天比一天惶然,離女兒要走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常常難受得睡不著覺,
還是長水寬慰她說:“不用這麽擔心,咱春天從小就是個要強的孩子,她又通德語,到了那邊不會有事的,何況現在不比從前,出了外國隻能通信聯係,半年一載的不見消息,現在可以常常打電話,咱們總是能知道她的生活近況,其實也不比在石家莊時差多少的。”
終於到了這一天,春天要坐車去北京了,她表姐玲玲和姐夫葛俊陪她一起去,貴平和長水年紀大了身體也都弱,便不跟著去,就在煤城車站跟春天告別。那天韓楊兩家的親戚都來了,這是他們家族中第一次有孩子出國,大家齊聚火車站,甚至是貴平要好的幾個老同事都來了,她們都是看著春天長大的,也都知道貴平當年生這個孩子是多麽的不容易,如今要把孩子送的那麽遠,可以想見貴平的心是怎樣的煎熬和不舍,所以她們相約都來陪陪貴平。
當車開動的時候貴平淚如雨下,春天透過車窗看著她的媽媽身子一偏靠倒在扶著她的秀榮姨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她的眼睛也濕了,可是春天咬緊牙不肯讓淚水流下來,她向著車下的人群微笑揮手,她看見爸爸一邊擦著淚一邊也對她揮手告別,春天想,我不能哭,要讓爸爸媽媽看著我開開心心地走,要讓他們相信我有顆堅強的心,在痛苦離別麵前也能挺得住,這樣也許媽媽就不會太多地擔心了。
當車開出站再也看不到那些送站的親人時,春天才抬手遮住了眼睛,玲玲剛才已經忍不住落了淚,
這時看著春天的樣子勸道:“難受就哭出來吧,別憋著。”
春天搖了搖頭隨即擦掉了眼淚,她說:“沒事兒,就是有點擔心我媽。”
說著她把頭靠在車窗上遠遠地眺望煤城,母親哭倒的那幅畫麵又浮現上來,這幅畫揪著她的心,使她永遠都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