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此生
長篇小說連載
四十七
現在時間已經進行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不知不覺改革開放就快二十年了，國內的工業和經濟建設都有了長足的發展，國民生產總值逐年遞增，經濟增長率甚至一度達到了兩位數，這個國家正在創造著經濟騰飛的奇跡，一切都向著繁榮富強的頂點晝夜不停地奔跑，經過了百年的戰亂和屈辱，又經過了數十年的運動和動亂，現在誰也攔不住中國人想要過上富裕體麵生活的腳步，這是個屬於金光閃閃的財富的時代。
那些推動這個時代的人們，那些改革的先鋒們，他們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曆史舞台上盡情地發揮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奇思妙想，親手創造著國家和個人的生命奇跡。這奇跡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就是錢的積累，越來越多的人拜倒在利益的裙裾之下，漸漸迷失了自我。
在今年快放暑假的時候，長水忽然接到了一封來自明城的信，其實說突然也不對，因為自從上次立人來求他給在明城做官的凡民寫了信後，他同凡民又恢複了聯係，所以隻要是明城來的信那麽當然應該是凡民寫來的，但是讓長水感到奇怪的是，信雖是明城來的，可是信封並不是凡民慣常用的明城市政府的專用信封，上麵的字也不是凡民的，長水不知道除了凡民明城還有什麽人會給自己寫信，難道是立人的兒子餘慶？總不會又有什麽要他幫忙向凡民轉達懇請的事吧？隻是就算有這種事也應該是立人給自己寫信呀，餘慶還從未直接跟自己聯係過。
兩年前凡民因為長水的來信真的特意關照把立人的兒子調到了明城，並且在合資項目的水電站裏給他找了個不錯的位置。後來立人還曾來信極口感謝長水的慷慨相助，當然在信的末尾也沒忘婉轉提到請他日後跟凡民再聯係時能適當地多提一提他家餘慶，否則凡民貴人事忙，也許過兩天就忘了有餘慶這麽個人了，餘慶這次去明城可是全指著凡民這位市委書記做靠山呢，所以還請長水拜托凡民以後有機會多提拔提拔餘慶。末了他又不忘特意再囑咐長水，提起餘慶時也不要太過著意，最好是當作不經心般地隨口問上一聲，免得讓凡民覺得煩，反而要怪餘慶太多事。
當時長水看了立人的信，一笑置之，世界真是奇妙，想當年凡民頂著右派勞改犯的帽子被所有人踩在腳下的時候，他曾經痛苦地認為自己今生的尊嚴已經完全喪失了，永遠也無法再重拾，可是誰知這一朝翻了身竟然就直上青雲，現在不但裏子麵子都有了，還成為了別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說一句話都要看他的臉色，揣度他的喜怒，就連像他們這樣的舊日同學給他寫信時都要事先通氣兒商量措辭。
長水不覺失笑，說到底世人眼中認的就是權勢二字罷了，誰掌握了這兩個字誰就是強者，是尊嚴，是道德，正所謂“諸侯門內仁義存焉”！隻是，細想有趣，當年凡民落魄時還有長水這個真朋友，今日飛黃騰達恐怕反而難以確定何人可信了吧？勢弱情長，勢長情銷，可見全美之事難有。
長水那時在心裏發了這些無用的感歎，然後才提筆給凡民寫信去表示感謝，之後他雖然又跟凡民通了幾封信，但是兩人終究已不是一個世界裏麵的人，雖然凡民有心還跟長水像過去那樣說說心裏話，但是他事情太忙，思慮太煩，所以是有心無力，而長水更加看得清楚，他同在名利場上的凡民是早就沒有共同語言了，何必強求，萬事皆有緣法，朋友也不必非要做上一世，說白了，誰又耐煩呢！
這時長水懷著滿心的不解拆開了信，“希望不是立人餘慶他們寫來的。”，他邊想邊從頭看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信竟然是凡民的愛人寫給他的。
凡民當年在西北時經人介紹和當地一個出身貧農的女人結了婚，正常來講以凡民那時的右派身份是不會有出身這麽好的姑娘願意嫁給他的，皆因這個女人是個寡婦，年紀比凡民大了好幾歲，還帶著一個五歲大的兒子，孤兒寡母的生活很艱難，她又沒長著一副好模樣，想要再嫁很不容易，所以這才沒有挑揀凡民下嫁給了他。
凡民得了這個成分好的妻子還真是借了不少力，最起碼文革時紅衛兵來揪鬥他的時候，他老婆把腰一叉攔在了頭裏，“做甚該，做甚該？俄男人雖是個右派，俄可是根紅苗正的貧農出身，祖輩三世都是勞動人民，俄的男人俄自己教育，你們這些後生女子上俄家管麽閑事？克馬回家去吧！”
要是那些造反派們不聽她的，她就會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口裏叫著：“要抓他先把俄打死！你們迫害貧下中農你們是反革命！”
靠著這樣潑辣的手段她還真嚇跑了不少來鬧事的紅衛兵，多次保護了凡民，所以凡民雖然當時是迫於形勢娶的這個老婆，跟小學畢業的她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可是也著實感激她在危急時刻挺身相救，對她一直很尊重。後來凡民得到了平反，繼而飛黃騰達也沒有嫌棄她，一路讓她穩穩坐在書記夫人的寶座上得享富貴，對她帶來的兒子也是視若己出，工作婚姻都給安排得妥妥當當，所以凡民的愛人日子這一向過得很是舒心。
長水在早年同凡民的通信中就對這位嫂夫人的事跡略知一二，他還曾打趣說：“嫂夫人奇偉，真乃女中丈夫也！”
凡民竟回信對曰：“惜乎我非磨鏡者流！”
長水當時看完這句開懷大笑，他想凡民還能如此幽默看來日子還是過得去的。一晃兒這些年過去了，長水沒想到今天凡民的愛人會親自給他寫信，而信的內容更是令他大吃一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