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趕上她和小芳值日,她還主動和小芳一起提著水桶去外麵的水池邊打水,並且路上盡量想辦法跟小芳說笑。春天心活嘴巧,她又一心想彌補自己之前的錯誤態度,所以對小芳很是熱情,小芳被她一逗也就笑嘻嘻的了。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拎桶到了水池邊,正趕上二班的一個男生在那裏涮拖布,這個男生是他們年級有名的一個“棍兒”,特別能打架,很多人都怕他,春天自然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是小芳就有點畏縮。偏偏這時,那個男生涮好了拖布,拎起來在空中一劃,甩達著要走,那拖布上的布條子剛好擦著小芳的臉過去了,濺了小芳一臉的水。小芳“哎呀”叫了一聲,那個男生也是一愣,之後看到滿臉都是水珠子的小芳開始哈哈大笑。
春天在一旁氣炸了,她立刻上前一步,用手指著那個男生非常大聲地嗬斥他說:“曾偉!你還好意思笑!你知不知道,你幹的這種事兒叫,不——道——德!”
曾偉正笑得開懷,沒想到橫裏衝出個怒氣衝衝的春天來,一聲斷喝,一下就把他的笑卡住了,他的嘴巴還尷尬地大張著,那樣子看起來要多蠢有多蠢。旁邊幾個來打水的同學都開始偷偷樂,曾偉吃癟的德行實在是太可笑了。曾偉張著嘴愣了足有半分鍾,直到看到周圍人們嘲笑的眼神才反應過來,
他立刻閉上了嘴,然後惡狠狠地瞪著春天說:“好,韓春天,你好!你給我等著,今天放學我打不死你!”說完拎著拖布穿過看熱鬧的人徑直走了。
春天毫不示弱,在他身後喊:“我還怕你!我就等著看,你敢把我怎麽樣!”
大夥兒都佩服地看著春天,心想,沒想到韓春天還真是個傻大膽。
小芳很怕,在回班級的路上一直問春天:“曾偉要是真敢打你,可咋辦呐?”
春天是真的不怕,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就是完全不把這些充楞耍狠的人當回事,她想,天下事都得講個理字,你再狠,無理也沒用,別看那些小混混天天打架立棍,可是他們之間也是要掰扯一個理出來的,黑社會也好,白社會也罷,無規矩不成方圓,不占理的事你就是用拳頭把人給打死了,也不能把理法掰到自己這一邊,這就是世道人心,想要隻手遮天的人,哼,春天冷笑一聲,真是蠢的可憐。
這天一整天小芳都在勸春天告老師,或是找人來幫忙,可是春天都拒絕了,她覺得那樣做就太給曾偉臉了,我韓春天是誰,光明正大,我就這樣一個人放學回家,倒要看看你曾偉敢把我怎麽樣!驕傲的春天用漠視回應了曾偉的威脅,小芳無法,隻好放學時遠遠地跟在春天後麵,想著如果曾偉真來打春天,她立刻就去找老師報信。
春天放學拎著書包該怎麽回家就還怎麽回家,倒是高遠聽說了消息,特意跑來陪她一起走,
她正跟他說:“沒事兒,你瞎緊張啥,你是沒看見早上曾偉被我罵完後,那傻不拉幾的樣兒。”
高遠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見曾偉叉腿坐在他一個哥們的自行車後架子上從後麵趕了上來,高遠立刻把春天往身後拉,春天一點也不怕,她狠狠地盯著曾偉,看他想怎麽樣。
曾偉坐在後座上沒下來,看著春天問:“楊俊是你哥嗎?”
春天一愣,楊俊是春天隔一層的表哥,他是貴平的堂弟楊澤田的四兒子,澤田自從當年親眼目睹了他爸被地雷炸死的一幕後,有好一陣子都不會說話,所以那時貴平她爸可憐他和他娘孤兒寡母就把他們接到城裏來了。澤田後來由澤文介紹到工廠裏當了工人,他一輩子都是老實巴交的,沒什麽本事,娶了他們廠漆工組的一個姑娘,生了四個兒女,這個楊俊是老疙瘩,比春天大一歲,現在也在十二中上學。楊俊學習不怎麽樣,但是性格可不像他爸,卻是個能打架生事的主,春天平時跟他沒太多來往,所以學校裏幾乎沒人知道他們的這層親戚關係。沒想到今天曾偉倒提起來問,
春天皺著眉頭說:“是,他是我哥,怎麽地?”
曾偉竟然笑了一笑,然後說:“我和楊俊是哥們,你是他妹妹,那今天這事兒就算了,我不打你了。”
說完一拍前頭騎車的朋友說:“走吧。”竟就這樣從春天和高遠身邊過去了。
春天看著走遠了的曾偉,咯咯笑了,她扭頭對高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
高遠也一樂,說:“行啦,別得瑟了,趕緊回家吧。”
所以春天初三這一年日子過得一點也不枯燥,好玩的,刺激的,一樣也沒落下,雖然成績不盡如人意,但是春天仍然一如既往地驕傲自信。隻是春天雖然個性強勢,在學校裏甚至可以行俠仗義,可是回到家來父母日趨惡化的關係卻令她也發了愁。
她深愛父親,因為父親從小到大的陪伴使她從他那裏繼承了對文藝的熱愛和對人文道德的追求,從精神層麵上講父親給了她可以藐視世俗,獨立思維的理論基礎,她所有的驕傲和自信都來源於這裏,而她對未來生命的渴求也從這裏得到了出發的方向,可以說春天是從長水的思想中站起來的新人,她同長水心靈相通,她從很小時就有能力摒棄俗見熱愛父親,這種愛不隻是骨血親情的愛,這愛是平等的,是尊重的,也是思想上有共鳴的。
春天曾經一度非常推崇伏尼契的《牛虻》,反反複複讀了很多遍,每次讀到牛虻臨死前和神父的談話,以及他死後,神父做的那次瘋狂的布道,春天都哭的無法自禁。父子之愛深深地打動她,這兩個人信仰不同,但是靈魂精神卻無比契合,超越了信仰的愛,分離時便是刺穿精神毀滅靈魂的利劍!春天因著對長水的熱愛在這本書裏找到了深深的精神共鳴,她奉此書為自己當時的最高文學經典。
長水好笑地提醒她說,《牛虻》在世界文學史上並沒有那麽高的地位,它的故事雖然感人,但是很明顯對於人性的分析還是很淺薄的,革命鬥爭情節也略顯幼稚,個人英雄主義充斥滿篇,實在算不上大家之作。
他繼續推薦春天說:“你可以試著讀讀托爾斯泰的《複活》,那裏麵對於人類精神世界的思考遠比《牛虻》這類小說深遠和複雜得多,靈魂的自我毀滅或是自我救贖,這是一種很複雜很深刻的人性矛盾,在這本小說裏托爾斯泰給出了他一生的探索和思想總結。這才是能夠直擊心靈的第一等文學作品。”
春天聽了他的話,真的要來了《複活》從頭讀,可是還沒讀到一半她就不耐煩了,
“這是什麽東西,一點也不好看!感覺好像沒啥故事情節,全是心理活動,看得人頭暈,好悶!”她抱怨道,然後就把這本書丟到了一旁。
長水也不惱,他笑著說:“你年紀還小,看這個是有點理解不了,你隨便吧,喜歡看什麽就看什麽吧。”
於是春天便徹底把這本書忘到腦後去了。隻是她後來一直都記得長水對於這本書的評價,多年後再翻開《複活》仍然感慨萬千。
有這樣的父親,春天實在是非常滿足,可是她的媽媽卻並不這樣想,如今“沒本事”“掙的那一腳踢不倒的倆兒錢兒”這些話已經成了貴平掛在嘴邊上形容長水的詞,春天當然不喜歡聽,但是她也理解媽媽的難處。這個家說到底還是媽媽在撐著,她有多不容易春天全都知道,春天真的很想幫她,可惜現在還不行,春天知道自己太小,沒有任何本事,她發誓以後一定要變得強大,代替媽媽把這個家背在身上。但是這樣的理想終歸是畫餅,於現今真實的生活毫無用處,所以春天現在能做的隻是一次次衝到貴平和長水中間化解他們越來越頻繁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