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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三十四章一

(2022-05-05 12:10:07) 下一個

三十四

 

這個夏天是春天在幼兒園裏的最後一個夏天,本來過完了六歲的生日,她應該升大班,不過貴平聽了一個當老師的老患者的話,想讓春天提早一年上學去,據說這樣算是給孩子以後多爭出一年,讓她能夠總是走在同齡人的前頭。所以貴平托了這位老師幫忙在他們家附近的興華路小學幫春天報上了名,不久春天就要結束她的幼兒園生活正式去上小學了。在她離開幼兒園之前她還趕上代表他們園去參加區裏的三輪車比賽,最後春天得到了全區的第三名,為她的幼兒園生活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比賽是在區體育館舉行的,她大舅澤文辦公的招待所就在對麵,所以那天澤文特意走去看春天的比賽。比賽結束後,澤文跟老師說了一下沒讓春天跟隊回幼兒園,而是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招待所,他叫人從餐廳給春天拿來了豆沙包和幾個小菜,讓她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吃。

春天最喜歡在大舅的招待所吃飯了,這裏做的東西比煤城最好的飯店“八大幌”還好吃,楊家在勝利街老房子那裏有個緊鄰,他家的五姑娘就在八大幌工作,她和貴平要好,常愛帶著春天到單位去吃飯,所以春天對八大幌裏的東西都熟的很,可是大舅這裏的餐廳是專門接待各級領導的,不像八大幌打開門什麽人都能進,所以這裏做出來的東西格外的精致好吃,是別的地方怎麽都比不上的。這會兒春天咬著皮薄餡大的豆沙包,聽著她舅在對麵打電話。

 

澤文這時正跟王開山通電話,開山這幾年一直都在礦山機械廠廠長的位子上,雖然多年沒挪地方,但是隨著煤城礦務局的壯大,礦山機械廠也擴充了不少,再加上改革開放以來,政策更注重抓生產經營,這樣廠長的權力就比從前大了很多,甚至有越過黨委書記成為一把手的傾向,所以開山這幾年雖然沒升,但是也算幹得順風順水。

他現在給澤文來電話是要告訴他一個消息,原來造紙廠那個整過澤文的黨委書記趙世傑讓人給告下了。其實也不奇怪,趙世傑在文革的那幾年整過不少人,現在政策變了,很多當年被他打倒的人都得到了平反,這些人當然不肯白白吃虧,所以如今抓住機會向市裏麵層層把他告了。

這個事兒澤文也有耳聞,對於趙世傑,澤文當年剛從監獄裏被放出來的時候真是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報仇活剝了他,但是那時市裏麵很亂,趙世傑又在上麵找了人保他,澤文手上沒有實權,所以隻好隱忍不發。這幾年政策好了,他一門心思幹工作向上發展,竟沒騰出工夫來好好琢磨對付趙世傑的事,去年趙世傑到了歲數退休回家了,而澤文經過了這些年的人事,對他的恨意沒有當初那麽盛了,更何況當下形勢大好,正是澤文這樣的中層幹部大展拳腳的時候,他也實在沒有時間和精力特意去報複趙世傑,所以有那麽一段時間澤文甚至想放過他。

隻是趙世傑作孽太多,一個澤文不追究他,還有很多別的對頭不肯與他幹休,雖然退了休,可是文革的老賬這時還是被翻出來要秋後算了。開山告訴澤文,二輕局黨委已經就趙世傑的事開了會,如今李紹玉是局黨委書記,他主持了這次會議,會上給趙世傑的事定了性,把他劃為文革餘孽,責成專人調查他在文革時迫害幹部群眾的罪行,一經核準,立即交公安機關處理。這個決定非常嚴厲,紹玉因為想起來當年死在農場的楊哲文,就在會上再次提起了澤文的那個案子,他要借這個機會為澤文和哲文出口氣,所以對趙世傑毫不留情。

開山剛開完這個會,就立刻給澤文打電話報信兒,告訴他,這次紹玉大哥要出手整治趙世傑了,讓澤文好好配合,報這一箭之仇。澤文放下電話,抬頭看了看正捧著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春天,站起來走過去替她擦了擦嘴角上粘著的豆沙,然後一笑說:“慢點吃,不著急。”

 

紹玉和澤文聯手把當年的案子翻了出來,澤文找到當時幫趙世傑作偽證的那幾個工人一一談了話,那些人那時本來說的就是假話,現在哪裏還經得起澤文軟硬兼施的手段,都紛紛表示願意指證趙世傑。在談話中澤文還聽到了很多趙世傑其他以權謀私侵吞公款的事情,所謂“牆倒眾人推”,那幾個人為了保全自己,這時把趙世傑從裏到外狠狠鞭笞了一遍。

澤文聽完一一記下,他知道照這樣下去趙世傑是難得善終了,怪隻怪他行事太毒,私心太重,到老報應就來了。當然除了趙世傑,澤文和紹玉不會忘記當年這個案子裏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幕後推手,那就是公安局的陳良友。陳良友這兩年過的也很不舒心,他在文革時辦的幾件案子都相繼被翻案,當事人不管是活著的還是當年已經被整死了的現在都一律平了反,他因為這幾件錯案受了局黨委的處分,最近剛被從副局長的位子上給擼了下來,如今正是落魄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再在局裏混二年就可以退休,所以現在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盼著能平安撐到退休回家養老。

紹玉讓澤文搜集趙世傑的罪證的同時,自己親自來整治陳良友,他請示了市裏分管治安的副市長,又動用了在公安局的老關係,再聯係了幾個陳良友辦過的錯案的當事人,幾手齊下使市裏很快就批準逮捕了陳良友。陳良友被捕,那麽關於趙世傑和他密謀構陷澤文的證詞想來也就不難拿到了。到此紹玉和澤文算是基本完成了整倒這兩個罪魁禍首的行動,為當年死在八大壕農場的楊哲文出了一口氣。

 

就在澤文以為萬事皆備,隻等聽趙世傑鋃鐺入獄的消息時,一天晚上趙世傑竟意外地來到家裏來拜訪他。澤文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趙世傑現在還有膽量麵對自己,他看著這位當年不可一世的趙書記,如今頭發已是花白,背也駝了,乍一看就像是個普通在街上瞎溜達的小老頭,澤文知道他的精氣神兒這時全沒了,隨即也就明白了他的來意,這恐怕是向自己求饒來了。

澤文猜的不錯,世傑這些日子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起初聽說有人告他的時候,他還沒在意,畢竟那幾個人都是些小魚小蝦,翻騰不出什麽大浪來,自己已經安全退休了,不會再擋別人的道兒,那些在位的領導想來也不會為了這些人跟自己置閑氣,尤其是現下的社會,人人都隻顧自己,誰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是他沒想到那幾個人告狀的由頭竟然讓李紹玉和楊澤文抓住不放借題發揮來報當年的仇。

這兩個人現在都不得了,李紹玉如今是二輕局的一把手,聽說明年有望進市領導班子,楊澤文在接待處也是幹得風生水起,廣交朋友,關係網遍布全省,很有名頭,一旦李紹玉明年進了班子,那麽楊澤文恐怕不久也會大受提拔,這兩個人現在立意要整死自己,那可是要大禍臨頭了。趙世傑雖然心裏明明白白,無奈他已經是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根本無法同紹玉和澤文抗衡,直到前幾天他聽說陳良友被抓起來了,便知道全都完了,為了一線生機他決定來找澤文求饒,也許澤文看自己潦倒至此,心中快意,竟肯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也說不定,所以今天他特意穿著皺皺巴巴的破衣服彎腰弓背地來到了澤文的麵前。

“老楊,我知道當年是我心胸狹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是聽信了別人的閑話,以為你是故意處處和我作對這才辦了錯事,現在我也老了,身體又不好,家裏麵老伴這些日子得了肺病趴在炕上咳嗽得起不來,大夫說她活不長了,我沒別的意思,你為當年的事找我算賬,我沒有怨言,可是如今我要是被抓了,家裏你那老嫂子估計馬上就得咽氣,你看能不能可憐可憐她,略抬抬手兒,先讓我們緩緩,等你嫂子病好點了,我跟你主動去投案自首,到時候要殺要剮都由你。”

澤文在心中“哼”了一聲,心想,說得這樣可憐,當初他動手整自己的時候可沒見給什麽機會緩緩,那時嚇得自己的老娘得了腦血栓後半輩子癱在了炕上,妹妹愛新在造反派的推搡中差點流產,而自己在監獄了被關了差不多一年,天天被人拿鞭子抽著在土坡上爬上爬下,最最可恨的是,本來在家鄉躲的好好的楊哲文因為替自己洗冤死在了農場使自己和紹玉大哥都深感愧疚,這一切就憑他趙世傑嘴上輕飄飄的兩句求饒便想逃罪,他這算盤打得也實在是太好了!

澤文眯了眯眼睛,冷靜地看著趙世傑,半晌才說:“趙書記,這話你不必跟我說,調查你是組織上的決定,至於你當年都做過什麽,有沒有罪,這些也都要等組織來定性,我從來就沒說過跟你有什麽個人恩怨,也談不上什麽抬不抬手兒,或是要殺要剮,隻能說,如果組織上找我了解情況,我不會隱瞞必定實話實說,至於是不是對你趙書記不利,這個我也說不好,但是咱們都是黨員,對組織的忠誠是最起碼的原則,我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向組織撒謊,所以你求我的事兒,恕難從命。”

澤文這一通官腔打下來,世傑的臉白了幾白,他咬咬牙說:“兄弟,我知道你記恨我,我當年鬼迷心竅,幹了這種顧前不顧後的事,我不是人!這輩子欠你的我以後一定想辦法還,我現在是誠心悔過了,你就當積德放我一馬,讓我能好好伺候伺候我的老伴,畢竟她這輩子沒做過啥壞事,不該跟著我有這樣的報應!兄弟,我求求你了!”說完他流著眼淚給澤文跪下了。

澤文站了起來,轉過身去背對著世傑不肯受他的跪,然後拋下兩句冷冰冰的話:“各人的罪各人受,天上的楊哲文看著呢,地上我那癱在炕上的老娘也淌著眼淚兒!是男人就離了我這兒,回去好自為之吧!”

趙世傑的心跌到了底,他知道全都完了,望著澤文山一樣的背影,他強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在地上跺了跺腳恨聲說:“好!自古無毒不丈夫,我狠,你楊澤文更狠!我害你的,這次就連本帶利還給你,要是有來世,你記住那就是你欠我的命了!”說完他直起腰轉身走了。

澤文回身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冷酷無情,來世?趙世傑,來世你不配再認識我楊澤文!

 

幾天後傳來消息,趙世傑在市裏批捕他的前一個晚上背著生病的妻子在家裏上吊自殺了。紹玉聽到消息後到澤文的辦公室去了一趟,兩個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澤文拿出一瓶白酒,他們喝了半宿,最後紹玉倒了一杯在地上說:“敬老楊。”澤文長歎了一聲,也把手裏的酒倒在地上,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年春天市委班子換屆,紹玉如願進了領導班子,成了市委常委,並被任命為副市長,主抓工業,而澤文也在稍後被提到了海州區區長的位子上。海州區是煤城的主城區,市政府大樓就設在這裏,一般情況下海州區區長將會是下一屆獨擋一麵的副市長或者政府秘書長的人選,所以澤文這是被委以了重任,接下來便有望“入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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