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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三十二章二

(2022-04-03 07:58:07) 下一個

那天小周早早托人給她帶了話,說是店裏從錦州來了一批好帶魚,她給她挑寬的留了二斤,讓貴平下了班就去取。要知道魚在煤城這個靠近內蒙沙漠的北方苦寒城市可是稀罕的東西,從前一年也就過年和國慶的時候能買到,每個人隻有半斤魚票,到了開賣的那天從早到晚副食商店門口都排著老長的隊。現在比那時候真是好了,這不年不節的竟然也有帶魚賣。

貴平聽了這個消息又看到今天沒什麽患者,就跟另外一個值班大夫說了一聲提前下班,然後回家拿了錢和魚票推著車子直奔東市場副食店。她計劃這次先把小周給留的二斤都買下,畢竟帶魚是稀罕玩意,平時有錢也沒處買去,然後她把魚先拿到媽家去,讓嫂子給媽做著吃些,再帶幾條回自己家給春天嚐嚐鮮,春天最愛吃長水做的幹煎帶魚了。

她邊盤算著邊繞過排隊的人群從副食店的邊門進去找到小周稱了那二斤帶魚夾到車子後架上,小周又給她搭了一個零兒,一條小細溜兒的帶魚放到了前麵的車筐裏。她一路高高興興地騎車去西苗圃,那裏澤文新分了一處房子。

澤文今年又升了,他從二輕局副局長的位子上一路被提升到了市政府交際處當了處長。交際處是個肥差,主管招待各級來煤城的領導,同時也負責到其他城市和地方考察聯絡感情。澤文人脈本來就廣,現在在這個位置上更是有了用武之地,全省各地的領導都知道了這個煤城的一大金剛,全都對他青眼有加。澤文在新時代裏如魚得水,眼看著就要扶搖直上了。

市裏去年在西邊原來廢棄的苗圃蓋了一溜新房,都是帶著前後院的大瓦房,裏邊有五六間屋子,還有一個時髦的衛生間,是按照最先進的標準裝了用雪白的瓷磚砌好的洗澡盆。這樣的房子在當時除了市委家屬大院基本上可以算是煤城最好的房子了。但是由於位置有點偏,和市政府剛好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市裏的大領導都不願意每天上班跑這麽遠的路,所以這處房子倒沒有像想象中的那麽搶手,居然還剩下了幾套撥給了幾個中層領導。

澤文有幸也分到了一套,他現在主要是在位於市中心的一個交際處下屬的招待所裏辦公,雖說房子離那裏也不算近,但總的距離還是可以的。房子下來後,他就帶著老娘和妻子李氏一起搬到了新家,原來二輕局分給他的那套在勝利街上的房子局裏也沒有收回,而是直接轉到了振興的名下。振興和慧芳這兩年先後有了兩個女兒,如今又有了自己的房子,也算是正式分家單過了。

 

現在貴平就興衝衝地騎著車子向西奔向澤文的新家。當她騎到塑料廠的時候,心想不如先去找小越,這時她應該還沒下班,讓她先拿兩條魚回去給外甥小翼吃。於是她又拐進塑料廠,楊越看大姐帶了魚來也挺高興,她便順手拿了兩條小的,準備晚上回去給孩子做,然後又幫貴平把魚夾好。貴平用手試了試後車架子,覺得夾得還算結實,但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就讓小越去找個繩子來給綁上點。

楊越這時候著急下班不耐煩再回去拿繩子,就對她說:“不用綁了,我看夾得挺緊的,沒啥事,掉不了!”

貴平想想也是,就又蹬上車子走了。到西苗圃去的路上中間有一段土路,政府雖然在這裏建了房,但是路還沒有完全修好,昨天又剛下了雨,所以這時路上盡是泥濘瓦塊,特別不好走。貴平騎著車咯噔咯噔地好容易過了這段路到了家門口。她一邊推院門一邊喊她嫂子,讓她出來接把手兒。

李氏從屋裏出來,就見貴平興高采烈地對她說:“嫂子,今天有魚吃了,大半紮寬的帶魚,你晚上給媽紅燒了吃吧。”

邊說她邊回頭指著車後架,緊接著就“哎呀”一聲,原來後架子上竟然空空如也,她買的帶魚全都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貴平大驚,來時的一腔高興這時被當頭一棒全打沒了。她急得趕緊調轉車頭向來路一路找去,也不顧李氏在後頭喊她。

但是這麽難得的東西掉在路上讓人看見了是一定會被撿走的,占便宜的人不但不會為此感到羞愧反而會額首慶祝今天自己的好運氣,這就是當下的社會風氣,所以貴平當然沒能找到她的帶魚,現在她的車子上就隻剩下前麵車筐裏小周之前給搭的那條零兒,別的一條也沒有了。

她失魂落魄地推著車子走回家,李氏連忙迎上去問她找著了沒有。貴平這時心中竄著一股無名的火,即因為丟魚,可也不全為了丟魚,她隻是覺得夠了,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自己天天像個小醜一樣地為了吃的穿的東奔西走,手裏的每一分錢都恨不能掰成兩半花!國家政策變了後,身邊的人日子過得都是蒸蒸日上,可是自己家怎麽樣呢,卻是一天不如一天!人家的男人要不有權有勢,要不就是肯吃苦能掙錢,而自己的男人呢,個子倒是長得挺高,卻整天隻會呆在家裏做飯帶孩子!所有外麵的事都得靠她去張羅,他從來也不興出個頭,動不動心情不好了還要犯上兩回精神病!

從前家家都一樣還不覺得這日子過得有多憋屈,現在眼瞅著自己在人群中越站越矬,而且今後看來也沒有什麽盼頭,隻能是越來越差!真是人倒黴了喝涼水也會塞牙,今天好容易咬著牙買了點帶魚竟然就這樣全都丟了!生活怎麽這麽難呐!一時之間貴平對生活滿腔的失望全都湧了上了,她也不理李氏的問話,徑直走進裏屋坐倒在椅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把李氏給嚇壞了,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這個一貫要強的大姑子,隻好在旁邊一個勁兒地反複勸:“她大姑,魚丟了是心疼,那啥,你也別著急了,丟都丟了,咱就認倒黴吧,你就別哭了。”

她這不勸還好,這樣一說貴平的火就更被勾起來了,她帶著哭腔大聲說:“我就不明白了,怎麽就我這麽倒黴!啥不好的事都能讓我攤上!那麽好的魚,花了我整整攢了兩年的魚票和大七塊錢呢!就這麽給丟了!我憑啥認呐!我這是什麽命啊!怎麽啥不好的事兒都讓我給攤上啦,從前找個好對象結果給病死了,後來結婚又碰上個腦袋有病的,生孩子還生死一個,好容易盼到有了春天,現在又得讓孩子跟著我們過窮日子!我怎麽就這麽苦啊!可能我就不該活著!”

說到這兒她悲從中來眼淚更是一串串掉下來,心中既氣又恨,卻不知道該怎樣去發泄,最後她咬著牙狠狠地說:“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犢子撿了我的魚,我咒他八輩子祖宗!不得好死的玩意,咋不讓他吃魚被刺紮死!”她一邊罵一邊跺腳,即便這樣還是覺得不解恨。

李氏無奈隻好在一旁呆呆地聽著。這時就聽見住在西邊屋裏的趙氏一個勁兒地叫:“貴平,貴平,你咋的了?我聽了半天也不真,你是跟誰幹仗啦?一會兒哭一會兒罵的!你過來,過來,跟媽說說!”

貴平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走過她媽這屋來,她無精打采地坐到趙氏的炕上,然後把丟魚的來龍去脈又跟趙氏說了一遍,想想還是心疼,就又哭了。

趙氏趕緊寬慰她說:“這有什麽的,也值得哭!你都是快奔五的人了,這點小事還過不去?不就是幾條魚嘛,你本來是要拿來給我吃的,是不?現在就權當我吃了不就行了嘛!媽告訴你,這人呐,有時候吃虧就是占便宜,”她指指上麵接著說,“老天爺有眼呐,你今兒個在這兒倒了黴,明後兒個它指不定在哪兒就給你找補回來啦!你看,當年我一覺醒過來就癱了,你們那時候還哭,我卻知道這是好事兒要來了,結果咋樣,你哥沒多長時間就給放出來啦!你聽媽的,你們那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貴平無奈地看著母親,她這牽三扯四的絮叨簡直是不著四六,自己也沒法跟她分證,總之今天是隻能像她嫂子說的那樣認倒黴了。她哭過之後泄了氣一般地倒在了炕上,然後跟她媽說:“媽,我累得很,在你這兒躺會兒。”

趙氏回身用那隻好手到身後的被摞上拽下一個小被兒給她蓋在了身上,然後就像貴平小時候那樣用手輕輕拍了她兩下說:“睡會兒吧,醒了就好啦。”

貴平在母親的撫慰下歎了口氣,淺淺地睡著了。

 

那天後來她回了自己東頭的家,見了長水隻是淡淡地說了聲魚丟了,之後就再不理他了。長水這些日子早已察覺到了貴平對自己的怨氣,他明白貴平現在開始嫌棄他沒本事掙錢少了。他早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遲早會拖累貴平,可是他沒想到在過去那麽難的日子裏貴平沒有抱怨,反而到了現在,外麵動亂結束了,人們的思想也解禁了,一切都比從前自由了許多的時候,她倒開始覺得日子難過了。

是,自己掙的錢是比別人少,可是這有那麽重要嗎?他們不是照樣有吃有喝,最關鍵的是他們現在有這全天下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他們的女兒春天呀!長水真的不明白貴平為什麽怨氣那麽重,僅僅是因為每個月少掙的那幾塊錢嗎?難道她就不懂得,自己像現在這樣留在家裏陪伴女兒比出去工作多掙那點錢要重要很多嗎?貴平做醫生,經常是沒白天沒黑夜的上班,如果這種情況下還要自己也回長春去工作,那春天又由誰來管?難道要像澤武他們那樣把孩子整個扔給趙氏和李氏兩個不識字的女人嗎?

長水一直都認為楊家的這個傳統實在是無理的很,身為父母卻以工作忙為由隨便把孩子推給別人,這實際上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孩子不是個物件,他們是有思想的人,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需要父母的引導和教育,很多人都覺得生下孩子就完了,可是不盡教養之責那又算是什麽為人父母呢!

所以長水根本就不想去上班,哪怕他的工作能調回到煤城來他也不想去,春天這麽小他舍不得送她去托兒所,這輩子他早就已經沒有什麽名利之心了,也不認為自己還能在某個工作崗位上創造什麽價值,現在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麽能比安安靜靜地陪伴著春天長大更重要的事情,這也是在這個世上唯一讓他感到幸福的事情,他絕不想放棄,隻是可惜貴平卻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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