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水在貴平的信上知道了楊家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他即難過又心疼,貴平在信裏說,自己現在既要工作又要照顧母親,每天疲於奔命,身體已經接近極限,可是這還不算,最近大哥的事市裏貌似已經定案,現在醫院隻要一開政治會,喇叭裏就會先念一遍右派和特務的名單,讓大家喊著口號來一通批判,
每當念到楊澤文的時候,全場的人就都會向自己行注目禮,那目光中的鄙夷讓她無地自容,明知道哥哥是被冤枉的,可是那一刻自己卻像是真的做錯了事一般低下了頭。每每想到這些她就寢食難安,老天怎麽能這麽不公平,讓清白的人背上莫須有的罪名,讓苦命的人愈加受罪!
讀完貴平的信,長水無語地抬頭望了望天,是呀,這老天的不公,由來已久,沒有人猜得透它遊戲人間的心思,也許凡人的悲歡在它眼裏不過是渺小的塵埃,它看不見也不關心。長水想,也許自己應該為貴平做些什麽,不能讓她一個人在煤城硬扛著,所以他沒有給貴平回信,而是到廠辦去請了探親假,帶上了自己手頭全部的錢坐著車回了煤城來探望貴平。
長水的到來讓貴平有些吃驚也有些驚喜,雖然長水在她們家的事上不能幫上什麽實際的忙,可是有他在自己身邊,貴平感到不再那樣孤立無助了。長水跟大姐之華說了,這次就住在貴平家裏,幫她照顧嶽母趙氏。
之華當然同意,還特地到楊家來了兩趟,拿了些點心來看望趙氏,並且告訴貴平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自己,需要開什麽藥也盡管開口,然後又囑咐長水有空帶貴平回家來吃飯,自己做些好吃的給貴平補身體,
她尤其憐惜地看著貴平說:“你看你,這些日子煎熬的,人都瘦了一圈,家裏出了這些事,雖說你是大姐應該擔起來,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你可不能再垮下去了。”
貴平很感激之華的態度,對她點頭說:“我還能挺住,放心吧,大姐。何況現在長水也回來了,有他在,我的心多少踏實了些。”
之華笑著說:“我們家長水現在也懂得疼人啦,他在家的這些日子你就讓他好好照顧你,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們兩個今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那時候日子就有盼頭了。”
貴平聽到她提起孩子,臉上一紅,倒不好接下去了。長水一笑說:“行了,姐,你回去吧,我過兩天就帶貴平過去,也看看玲玲和小耀,又有一陣子沒見著他們,我還挺想他們的。”
說完他又去包裏摸出兩包糖來遞給之華說:“這是給他們的,你帶回去分給他們吃吧。”
之華拿了糖,說:“好,那我走了,你們兩個這兩天就過來啊,我買好了菜等你們。”說完又到趙氏屋裏跟她告辭才離開了楊家。
長水和貴平回屋後對她說:“我這兩個星期的假哪兒也不去,專在家裏幫你照顧媽和大猛球球如何?”
貴平挨著他坐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歎了口氣說:“好呀,有你在,我覺得家又像個家了,這些日子我是真累了,大哥給當成特務關了起來,媽又癱了,我感覺這個家的天都塌了。我是大姐,這時得扛著,可是我也就是個普通的女人,真累呀,身體累,心就更累了。
你說,大哥還能出來嗎?要是紹玉大哥怎麽也找不到那個‘楊哲文’可咋辦呢?一想起來這個事,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害怕!”
長水伸出胳膊摟著貴平的肩膀,讓她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懷裏,然後安慰她說:“不會的,你別瞎想,之前你不是還跟我說,紹玉大哥是個又有本事又講義氣的人嘛,我有預感他一定能找到那個人的,肯定能把大哥平安地救出來。”
貴平聽了,抬了頭望著他說:“真的?那你的預感通常準不準呢?”
長水笑了,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頭發才說:“準的,不過以前都是預感壞事的時候準,這次好事希望也準。好了,別再想這些我們都做不了主的事了,我想好了,這段日子,我要跟小越學學怎麽做飯,然後我來做飯給你們吃好不好?你值白班的時候我還可以給你去送飯,省得你總是吃食堂。對了,你值夜班的時候前半夜我去陪你吧,跟你說說話解乏。”
聽了他的話,貴平噗的一聲笑了,說:“你做飯?別的不說,你會生火嗎?行啦,我知道你是想讓我高興,其實,”
她看著長水,眼睛裏有了感情,溫柔地說道:“看到你忽然回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我終於不是一個人了,除了楊家,我還有你,有我和你的家。這些日子我差點都要忘了這個,現在你來了,我才知道這個世上除了親人,還有你對我這麽好,我感覺好多了,壓在心裏的苦也解了很多,長水,你回來真好。”
長水歎了口氣,輕輕吻了吻貴平的額頭,低聲說:“我給不了你最好的,但是也願意用我現在所有的力量擁抱你,讓你知道,你的身後還有我。”
貴平在他懷裏靜靜地聽著,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般,她感覺這時即舒心又踏實。
長水在家的這段日子除了天天接送大猛和球球上下幼兒園,他還真說到做到,認真地跟小越學起生火做飯來,常常弄得自己手上臉上都是煤泥灰,惹得貴平和小越笑個不停,因為他的到來這個家裏又有了久違了的笑聲,貴平感覺心中終於舒暢了許多。
到了晚上長水對她更是溫柔,他並不會不管她的感受任意妄為,他總是先輕輕地抱著她,問她累不累,然後用手撫著她的背,輕吻她的臉頰,嘴唇,讓她覺得安全溫暖,他留意她的反應,尊重她的感覺,小心翼翼地攀折她的身體,把她當成最嬌嫩的鮮花一樣嗬護,讓她得到滿足後才釋放自己,所以貴平從心裏感激長水,這種從精神到肉體上對自己的尊重,讓她無比的歡愉,嫁給這個男人是她今生最大的福分,她愛極了他。
楊家在種種打擊下暫時恢複了平靜,人的適應能力往往會強大得超出自己的預料,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要麵對這許多翻天覆地的變故,楊家的每一個人原先都以為這個家要撐不下去了,可是就在大家慢慢適應了天天給監獄裏的澤文送飯,為癱在炕上的母親端屎尿的日子後,竟然發現生活還是可以繼續的。
飯仍然可以照吃,外麵亂七八糟的會還得照去,特務家屬的這個稱呼聽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怎麽樣了,而愛新懷裏的小嬰兒更是一天天地照樣長大,他臉上可愛的笑容讓大人們暫時忘了所有成人世界裏麵的殘忍,全都不自禁地跟著他笑起來。
這就是凡人的生活,隻要還能吃能喝,有個地方睡覺容身,那麽不管周遭的環境變成了什麽樣子的,我們都能適應,都可以曲為解釋連同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安慰平複。所以長水常常想不明白,人到底是由身體控製靈魂,還是由靈魂指導身體呢?真是,“是耶非耶,化為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