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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十九章二

(2021-10-05 14:23:20) 下一個

 

到了周末貴平果然應之華之邀拎了水果來韓家做客。之華的口風很緊,所以韓家除了建洲以外,其他人都以為貴平隻是給建洲看過病的大夫,之華請她到家裏來以示感謝,是以大家對貴平都很客氣,並沒人感到奇怪。之

華特意做了幾個拿手好菜,硬留下了貴平吃了晚飯,然後她就順理成章地吩咐長水說:“天晚了,外麵黑,道不好走,你去送送貴平。”長水當然不好拒絕,於是他穿好大衣拿了手電同貴平一起走出了之華家的院子。

 

院外是一條漆黑的窄巷,長水擰亮手電照在地上成了一個橢圓形的光圈,他和貴平跟著這個橘黃色的光圈一路走出了小巷。到了外麵的大馬路上就有了路燈,長水熄了手電,同貴平並肩慢慢地往前走著。貴平沒有說讓他回去,他也不好自己說不送的話,又不知道該跟貴平說些什麽,便抬起頭看了看街上整齊排列著的一根根的燈柱。

望著那灑在地上的一片片昏黃的燈光,長水忽然地就想起了當年他同舒雅這般地走在那些路燈下的樣子。有多少年了,他失神地計算著,快整整七年了,他再也沒有同一個女人這樣地在街燈下散過步了。長水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已經這樣久了,這時再想起舒雅已經沒有那樣撕心裂肺的疼了,他有些悵惘,那曾經路燈下麵的一雙人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昏黃的剪影離他越來越遠。

心還是疼的,隻是到底是為了那曾經逝去的時光還是曾經擁有的愛情,他卻已經說不清楚了,應該是全都有吧,過往,那些美麗,那刹那的芳華,也許就是要用這長長的時間來留戀和哀悼的,人生無外乎如是,一切快樂都隻是薄薄的一層脆皮,包裹在內芯裏麵的卻是苦澀的酒,因為苦,所以醇。

 

“那昏暗的影像,便是我心底裏最美麗的傷。”長水無法控製自己這些忽然湧上來的情緒,隨口低聲念出了一句。

貴平一愣,扭頭看向長水在光影下麵的臉,他光潔的皮膚在燈下染上了淡黃色,臉頰緊繃著,額頭和顴骨上的棱角好似可以反射出燈光的線條,她從側麵剛好越過細細的眼鏡腿看到了長水的眼睛,它們正呆呆地注視著街燈,那目光迷離,沒有波瀾,仿佛在看另一個世界裏的東西,再聯想到他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像詩一樣的話,貴平就不難推斷出長水怕是觸景生情想到了以前的戀情。

此情此景讓她也不禁感動,她愣愣地看著長水說:“這句話真好,活到這個年紀,誰心底裏沒有幾道傷疤呢?你卻說它們美麗,而我也覺得感動,真不知道是為什麽?”

長水被貴平柔和的聲音喚醒了過來,他連忙轉頭看向貴平,同時思考著她的話,“感動也許是因為你了解”他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也曾經有過相愛的人嗎?”

這一次貴平先移開了眼睛,她看向遠處的黑夜,眼裏慢慢湧起了淚水,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這個溫和,悲傷,但實際上還是很陌生的韓長水,貴平有了傾訴的衝動,她開始跟長水講起了自己那唯一一次結局淒慘的戀愛,那些傷和痛。講著講著竟忘了顧忌,一直淤積在心中的委屈就像是衝塌了堤壩的洪水,完全不受控製地一股腦傾瀉出來。

她不隻講了自己的愛情和傷逝,還憤怒地控訴了世人對她,一個未婚老姑娘的偏見和那些齷齪的男人對自己的覬覦,甚至就連她對家庭的不滿她都衝口說了出來。說到最後她的嗓子啞了,眼淚也流幹了,胸中的塊磊一點點地消散了,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感覺這樣暢快!

可是隨著理智的慢慢清醒,她才發現她竟然是當著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男人傾訴了這一切!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腦子裏有短暫的空白,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把心底裏最隱秘的痛苦全都說給了這個陌生的男人!難道就因為他說了句美麗的詩嗎?還是他看起來樣子很真誠?此刻貴平簡直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她的臉開始發白,臉上的神色從激憤慢慢地變成了尷尬。

長水聽著貴平這突如其來的排山倒海一般的傾訴,心隨著她的故事起起落落,看著她傷痛的淚和委屈的恨,長水第一次在別人的故事裏震蕩了自己本已麻木了的心。他開始憐惜麵前的這個女人。她堅強,質樸,執著,這樣的人本就最易被命運戲耍,可這個弱女子卻始終如一地堅持了自己的德行。

她信守愛情的承諾,甚至想在男友將死之時以身相許;她勇敢決絕,在受到無恥的侵犯時,憤握剪子捍衛自己的身體和尊嚴。長水看著這個瘦小的女人,他從心底裏開始尊重佩服她。

這時他發現貴平忽然停口不語了,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很奇怪,他便意識到,貴平是有些窘了。是呀,他們應該還算是兩個陌生人,如今自己竟像是老朋友一樣傾聽了貴平內心深處的宣泄,當理智回來的時候,她當然會感到不安。

想到這兒,長水趕緊移開盯著貴平的目光,他的聲音非常非常的溫柔,安慰她說:“我很感動,你肯把我當成朋友,給我講你心中的痛苦,我也很敬重你,麵對生活的挫折,你比我堅強勇敢。”

說完這些,他才再次望向貴平,看到她的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他衝她微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我以前不曾想過,一個女人麵對坎坷的人生原來比男人更有許多說不出的煩難,而你在這些苦痛前麵保住了自己的真心,你是如此勇敢地捍衛了自己的尊嚴,這讓我非常欽佩。”

貴平聽著長水這樣感人肺腑的話不禁又流下淚來,還從沒有一個人站在這樣高的地方評價過自己,他說得那樣的美,那樣貼心,貴平覺得這簡直比從自己心窩子裏掏出來的話還要貼切,還要符合自己的心意。這樣溫柔,高雅的男人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隔著瑩瑩的淚光她望著長水,看著他溫潤的笑容,貴平知道他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自己長久以來一直都向往崇拜的世界。

她低頭掏出手絹輕輕拭去了淚水,然後仰頭對長水說:“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竟在你麵前這樣失態。難得你不在意,還能這樣理解我。至於說欽佩,我哪裏值得你去欽佩!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命不好的人,可是剛才聽到你的這些話,還有那句詩,我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像你這樣的人,即便是傷痛也可以把它們看成是美麗的,真是浪漫啊!”

長水一滯,原來自己在別人眼中仍然是浪漫的,他苦笑了一下說:“浪漫?浪漫恐怕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東西了,而且浪漫其實也並沒有什麽飄逸的本領。不管當時愛情是多麽的瑰麗,逝去之後的痛苦都是實實在在的,我的這種所謂的浪漫不過是無力的呻吟罷了,隻不過是想在這枯燥的漫長歲月裏自己寬慰一下自己:我也曾有幸擁有過短暫的幸福。

隻是時間過去的越久,那些曾經的過往在記憶中就越幹枯,直到有一天化成了一個模糊的剪影,而這時我除了用浪漫來誇張它的美麗還能做什麽來麻醉自己呢?所以,我說你比我活得實在,活得有血肉。”

這些話貴平聽得似懂非懂,但是她喜歡聽長水說話,她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詩一樣動聽,於是她看著他笑著說:“不管怎麽說,浪漫還是讓人喜歡的,而且你說的這些話也都像詩一樣的好聽,這就比別人強多了。我猜,你一定會寫詩吧,我最佩服像你這樣有才的人了。”

聽到貴平提起詩,長水隻好輕歎了一聲,他說:“我是寫過詩,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隻是偶爾的還看看詩,僅此而已了。”

長水以為這樣的實話會讓貴平對自己多少有些失望,可是他沒想到,貴平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她高興地說:“我就說嘛,果然像你這樣的人就是詩人!聽你說話就聽出來了。”

然後,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以前寫的詩能借給我看看嗎?我雖然不懂詩,可是也很喜歡看。”

長水由衷地笑了,貴平果然是個實在的人,她可能沒有很高的文學素養,可是在她的心靈上卻有著高於周遭環境的美學追求。望著她渴求的眼睛,長水竟破天荒地點下了頭,同意把自己的詩集下次拿給她看,貴平高興極了。

 

他們就這樣邊走邊聊,長水又送出貴平很遠才同她分手一個人走了回來。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不錯,可能是太久沒有同一個女性朋友這樣愉快地聊過天了,他發現這種感覺很好,尤其是貴平聽他談到詩的時候望過來的那種崇拜的眼神讓長水有片刻的自我陶醉。

這些年來,他輕賤慣了自己,今天還是頭一次生出這種自得。他暈乎乎地想,下次見到貴平就把自己的詩給她看,想來她會喜歡的,她剛才不是還誇自己尋常說出來的話都像詩嘛。這樣想著,長水甚至覺得也許下次見到貴平,他可能還可以再次提筆寫出些新詩來,因為他感覺到身體裏情感的靈性好像有了複蘇的先兆。他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冬夜,空氣很新鮮清爽,他嘴角含了笑一路走回之華家去了。

 

錢鍾書在《圍城》裏寫過,男女之間的交往往往都是從借書和還書中開始的,長水也許自己還沒意識到,他同貴平的緣分同樣在這一借一還中正式地展開了。之華高興地看到長水和貴平的交往慢慢向著她希望的方向發展,她盤算著,先讓他們像這樣彼此多了解一段時間,等到了雙方都有了一點意思,長水也充分地了解了貴平的好的時候,她再跟他把話挑明了,這樣,想來長水就不會再用什麽不想結婚要獨身一輩子的話來搪塞自己了。

所以現在她在長水麵前還是不漏一點口風,隻是經常在長水不經意的時候給他們創造見麵的機會,就像這天她就拿來兩張齊齊哈爾馬戲團的巡回演出票給長水,說是一個在文化局工作的老患者給自己的,她剛好沒空去,而家裏其他人這個時間也都正好有各自的安排,所以就讓長水找上貴平一起去看。

雖然長水覺得之華對貴平有些過於熱心,但是他見大姐這樣吩咐了,也就沒有反對,心想,可能之華和貴平就是很投緣吧,再說他自己也很願意同貴平見麵,他們兩個人雖然有著不同的生活背景,但是卻難得的談的來。

貴平不用說,非常喜歡聽長水談詩,崇拜他詩人的氣質。而長水也願意聽貴平給他講她從小到大的故事,比如,在他們姊妹弟兄小的時候,她爸曾逗他們說,她媽把煮好的鹹豆子藏到了爐灰裏,害得他們幾個小孩都爬到灶台下麵翻爐灰,弄得人人一張漆黑的小臉兒,講的時候貴平就一直是一副笑不可仰的樣子,長水聽著也覺得有趣,兩個人常常可以一起輕鬆地哈哈大笑。

這樣放鬆愉快的感覺長水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了,他很貪戀同貴平相處的這活潑的時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沒有什麽大的心事,整個人可以變得很輕盈。這樣的時刻對他來說既不算是真的現實,但也不同於他自己在幻想裏營造的世界,畢竟貴平是那樣神氣活現地站在他的麵前,同他一起分享快樂。

在和貴平的相處中長水沒有負擔,他可以完全跳出這些年來那個作繭自縛的自己,雖然這也算是另一種的逃避現實,不過長水覺得很快樂。

所以,長水放假在家的這陣子,隻要是之華吩咐他去找貴平他都很配合。這次他仍然毫不多心地接過了之華給他的票,高高興興地去找貴平看馬戲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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