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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此世,此生》第十一章下

(2021-08-10 08:41:25) 下一個

淑珍打定了主意,就開始想辦法。她回到屋裏照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因為常年下地幹活,風吹日曬的,她的臉顯得比實際年紀蒼老了很多,皮膚也黑黑的,眼角唇邊都堆積著深深的皺紋,她雖然比淑媛小五歲,可是看起來卻比淑媛還老。唯一還沒有走樣的是身材,常年的勞作使她保持了苗條的身材,這點和淑媛還是很像的。

看著鏡子裏這個黑瘦的老婦人,她想,別說建洲了,就連自己都看不上自己。這個樣子不行,她得想辦法把自己倒扯的像樣一點,最好是像淑媛一點。她又左右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臉,她和淑媛到底是一奶同胞的姐妹,臉型眉眼都還是有幾分相像的。

她先用韓家的香胰子使勁洗了洗臉和脖子,想讓自己看起來清爽幹淨些。直到能聞到臉上散發出的胰子的香氣她才滿意地擦幹了臉。然後她又照著淑媛照片裏的樣子把頭發挽成了和淑媛一樣的發髻,最後去自己的包袱裏找出了幾件這次之華給她的淑媛的舊衣裳,一件一件挑起來,終於選好了一件藍底白花的小棉襖穿上了。

她還記得很久以前淑媛曾無意中跟她說起過,建洲很喜歡藍色,所以淑媛就常買藍底的布料給他做衣裳。淑珍躲在屋裏鼓搗了半天,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覺得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淑媛的影子了,這才滿意。

她悄悄推門走出來,穿過院子往建洲和淑媛的正房去,幸好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走到正房門口,她才放下心來,到底是心虛,她怕遇到了人臉上不自然,讓人看出端倪,總算老天還是成全她。

 

她知道建洲吃完了飯後就一直呆在屋裏沒出來,他這會兒怕心裏正不自在,自己現在進去安慰他,定是恰到好處,成不成就看這回了。

淑珍又抿了抿鬢角才輕聲敲門,然後也不等建洲答應就拉開門,邊掀門簾邊說:“姐夫,你沒睡吧,我進來看看你。”

建洲中午聽了長水的話有些刺心,回到屋裏躺了一會兒覺得心裏還是亂的很,就起來找了本書靠著炕桌看著,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這會兒猛聽見淑珍進來,嚇了一跳,心想,這個淑珍也真是的,敲門也不等人答應就自己徑直進來了,到底是鄉下人,沒什麽講究。他心中不悅,卻也不能表露出來,連忙答應著要從炕上下地。

淑珍這時已經走了進來,看見建洲要站起來,便立刻上前扶著他的胳膊說:“姐夫,你快坐著,我也不是外人,還跟我客氣啥。”

說著硬把建洲按坐下了,然後自己坐到炕桌另一頭,細聲細氣地說:“我看今天中午你也沒怎麽吃飯就走了,是不是後來長水說的那話讓你心難受了?”

建洲被淑珍這熱絡的表現弄得有點發懵,直到她坐在了自己的對麵,他才發現這時的淑珍有些不一樣。她好像換了身衣服,而這件棉襖建洲看著眼熟,這應該是淑媛的衣服!他看著這件藍底上灑著小白花的棉襖,想起來,淑媛走的前幾天還穿過。

他的心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那時穿著這件衣服的淑媛還是好好的,他們還都以為可以在一起相守後半輩子,看著孩子們個個成家立業,兒孫滿堂。現在看著對麵坐著的淑珍,他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就仿佛淑媛還沒有走,正坐在這兒和他像往常一樣拉家常,說著孩子們的事。當他聽到淑珍柔聲的問話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他發現淑珍今天像極了淑媛,連說話的聲音都像。

他剛才一直就覺著心裏難受,也沒人可以傾吐,現在忽然感到淑珍很親切,就接著她的話說:“是啊,我之前聽了之華的主意,幾乎都心動了,想著搬去她那裏也未嚐不是一個好辦法。可是今天長水的話又讓我覺著就這麽丟下淑媛的墳走了,對不起她。說實話,我現在在這個家裏還到處都能看到淑媛的影子,想她真是想的心疼!可是你說,我老是這樣怎麽過以後的日子啊?孩子們可還都指望著我呢!”

說完他長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淑珍能不能聽懂他說的話,可是畢竟把之前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他感覺好受了不少。

淑珍聽見建洲頭一次跟自己說了這麽多話,而且還是他有煩難的心裏話,真是受寵若驚,心中不禁高興,今天看來自己是來對了。她按捺住這些小心思,臉上越加溫柔,把控著聲音帶了一點同情地說:“誰說不是呢!這當爹娘的心,最先想的都是孩子,如今我姐這麽嘎嘣一下就走了,扔下你一個人,可真夠你受的。這幾天你看你,都哭瘦了。

要說我姐也是個有福的,找了你這麽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如今走了,得你這樣惦記她,我看著這心裏頭都老感動了。爺們做到你這個份兒上那是沒說兒了。”她這幾句話把建洲一捧,感歎的還是建洲對淑媛的感情,真算是說到建洲心裏麵去了。

平時孩子們都隻是勸他少哭,保重身體,可還從來沒有人站在同齡人的角度上,又或者說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讚歎他對淑媛的深情。這讓他感到欣慰,覺得得到了理解。

他聽淑珍繼續說下去:“你說,你自己這樣就夠難受的了,現在還要想著孩子們,聽這個的就得去搬家,聽那個的又覺得走了對不起淑媛,這是要把你的心給掰扯成幾瓣呀!姐夫,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就是太好了,太會替別人著想了,隻是委屈了自己,別人不知道,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聽完她這話,建洲簡直要對淑珍刮目相看了,這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沒想到現在最理解自己的竟然是這個從前很少來往的小姨子。他這時越看淑珍越覺得她像淑媛,臉型像,眉眼像,發式也像!

他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放的很溫和,對淑珍說道:“難得你還理解我,我的這些個心事你都看出來了。就是這樣,我現在左右為難。心裏亂得很。”

淑珍看出建洲被自己打動了,她趕緊趁熱打鐵,說:“要我說,這有什麽為難的,你就還留在這個家裏,老話說,‘一動不如一靜’,之華擔心的不就是你和之文兩個人沒人照顧嘛,這個好辦,我現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我都想好了,你要願意,我就來這兒照顧你們爺倆,——也算是還當年我姐和你接濟我們的恩情。”這最後一句是她看到建洲臉色有點變,急忙後加上去的。

建洲開始聽著她的話好像別有含義,稍愣了一下,後來聽到她提起了當年的事,反倒不疑有他了,還連連擺手說:“當年的事還提它作什麽,你是淑媛的妹妹,幫你那是應該的。”

淑珍忙接話說:“正是這個話了,姐夫,我是你的實在親戚,我是真心想幫你,我姐走的這麽急,擱誰誰不戳心窩子,我一想起你們,這個心裏就好像油煎一樣,我是我姐的親妹妹,替她照顧你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姐在天有靈,知道了你們有人照顧,怕是才能閉眼呢!”說完就哭起來。

建洲也被她打動了,自己也掉了淚,又看她哭得厲害,忙站起來走過去,遞了條手巾給她並安慰她說:“你的心意我領了,你姐知道你對我們這麽好,她也會感激你的,隻是——”

淑珍見建洲站在自己身邊,溫柔地安慰自己,心裏一甜,可是聽他說到後來好似還是要拒絕她的。她想,這話絕不能讓他說出口。所以她把心一橫,一下撲到了建洲懷裏,抱著建洲的腰,邊哭邊說:“姐夫,你別說了,我想我姐!”

建洲被她抱著,整個人都懵了,可是當他聽到那聲“想我姐!”他的心融化了,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不但沒推開淑珍,反而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流著淚說:“我也想她!”

之後他便無法控製自己,忽然覺得他很需要淑珍的這個擁抱,這讓他感到溫暖。自從淑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起,當他抱著淑媛的身體,感覺到她一點點變冷的時候,那種寒冷就鑽進了他的心裏,直到如今。這些天他一直硬撐著,強迫自己料理喪事,可實際上那份寒冷一直都冰封著他的心,讓他絕望地發抖。

他太需要這份溫暖了,淑珍是理解他的,她熱情地呼喚他,這讓他的心開始一點點解凍。建洲忽然不想撐著了,他想放縱一下自己,陶醉在一個活生生的溫暖的懷抱裏。他閉上了眼睛,雙手回抱住了淑珍。

 

他們就這樣擁抱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淑珍得償所願,欣喜若狂,她不敢動,怕一動這美夢就會醒,而建洲不想動,他想讓自己再迷醉一會兒,就把淑珍當成淑媛,再留戀她身上的生氣和溫暖多一分鍾,隻要一分鍾就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真的就隻有一分鍾,建洲慢慢睜開了眼睛,理智開始蘇醒,忽然他感覺到對麵窗外好像有兩道目光在注視著他!他打了一個激靈,仔細看過去,透過玻璃他清楚地看到長水正默默地站在窗外,就那樣靜靜地,殘忍地注視著他們。

建洲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一動都動不了。他看到長水眼裏射出那樣尖刻又痛苦的光,就那樣直直地同他對視著。建洲這一生還從沒有被人這樣仇視地盯著過,更何況這仇恨的目光還是來自他最欣賞的大兒子。這突如其來的對視讓他無力承受,建洲的心在瞬間空了。

長水注視了建洲良久,對著父親那茫然的目光,他忽然嘲諷地笑了,然後幹脆轉身離去。他的這笑刺痛了建洲的神經,望著兒子的背影,建洲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意識到淑珍此刻還貼在自己的懷裏,心中頓時一陣厭惡,即厭惡裝出淑媛模樣的淑珍,又厭惡軟弱無能的自己。

這樣拙劣的演技,刻意的勸慰,竟然使他迷惑!讓他有了刹那溫暖的感覺!真是令人惡心!他恨不得立刻把淑珍推得遠遠的,推到他永遠都看不到的地方去。

不過建洲沒有那樣做,清醒了之後,他的聰明又回來了,他不能再把這件事弄成一出人盡皆知的鬧劇!他用手輕輕,但是堅定地把淑珍從他懷裏推開了。淑珍這時還是滿心的歡喜,等著建洲跟她說更貼心的話。可是建洲卻露出疲憊的神情對她說:“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淑珍本想再接再力說,你躺著我幫你蓋被之類的話,可是她發現建洲的神色不善,所以沒敢再挑撥,心想來日方長,別太急了倒把建洲給弄煩了。於是她就點頭說:“那你好好歇著吧。我出去看看,幫華姑她們收拾收拾屋子去。”看到建洲點頭,才高高興興地走了,臨走還沒忘扶著鬢角對建洲回頭巧笑了一下。

 

候她走後,建洲才頹唐地坐在了炕上,他感覺渾身上下一分力氣都提不起來。自己剛才竟做了這樣糊塗的事情!一想起那個擁抱他就坐立不安,怎麽會呢!怎麽能!淑媛的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這些天他幾乎用盡了全部的精力,以至於今天竟讓一個鄉下女人算計到。

不行!必須立刻想辦法讓淑珍離開韓家,而且以後永遠都不能再同她有任何來往!可是這個淑珍雖然愚蠢的可憐,但是膽子卻大,如果自己這樣硬生生地趕她走,恐怕不但不奏效,還會讓她乘機撕破麵皮,大肆宣揚今天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反把沒有的事給坐實了。

所以,必須先穩住她,好言好語地勸她走,然後——,然後怎麽樣呢?建洲想,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做了決定,立刻搬到之華那邊去,從此再也不回來了。 就這麽辦!建洲下了決定,這樣就可以徹底擺脫淑珍的糾纏,讓自己盡快忘掉這件事。

可是,長水會原諒自己嗎?比起異想天開的淑珍,長水才是讓他最難麵對的人。建洲幾乎無法去回想剛才同長水對視的那一幕,長水那鄙夷又痛恨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他該怎麽向長水解釋呢?該如何跟他說明自己內心的痛苦呢?

難道聲稱剛才隻是把淑珍當成了淑媛嗎?不不不,一切語言的托辭都是蒼白的,是躲閃的,是狡辯的,說得越多越顯得自己卑鄙,甚至連淑珍的行為都會顯得比自己來的光明正大。

建洲想了很久,最終放棄了努力。他想,算了吧,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今天的事他無從解釋,也無人會理解。他決定從此再不跟任何人提起,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回頭看著淑珍剛才抱他的地方,那裏現在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嘛,之前的光影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了,他第一次如此感激這匆匆逝去,無從回頭的時光,它能帶走人生中美好的東西,可是也能掩蓋那些醜陋的,讓人不忍直視的秘密。

就這樣吧,建洲想,明天就給之華寫信,告訴她,自己決定搬去她那裏了,催她趕快辦理他的工作調動和之文轉學的事。離開這裏,現在成了他唯一的想法。

 

相對建洲這些紛來遝至的思緒,長水此時心中倒是平靜得很,平靜的絕望。他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一直安靜地向外望著。外麵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卻仿佛看到了母親在那裏忙碌著的身影。母親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的呢?她也曾有過什麽追求嗎?

自長水記事起,母親大部分時間就都是在為這個家做活,為了父親和他們姐妹兄弟的衣食住行而操心。她的青春全都消磨在這些瑣事裏麵了,可是長水從沒聽到過她抱怨什麽,可能父親的愛,還有他們這些孩子的平安便是母親畢生的追求,她為了這些愉快地生活著。

可是原來大多數的情感都是如此的靠不住,母親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她屍骨未寒,父親就會把她的親妹妹抱在懷裏!一切都是假的,他曾以為的天長地久,白首偕老的感情最後竟然是這樣醜陋,卑鄙的結局!他一直敬重的父親在背人處竟有那樣肮髒的嘴臉!

母親此生錯付於這樣的父親,不知如今在九泉之下可能安心?!長水這時對這個家徹底絕望了,母親已經永遠地躺在了黑土地裏,父親原來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不知道這個曾經給他生命,給他愛的家如今還剩下了什麽!除了偽善和痛苦,他看不到一絲光。

忽然他想起了剛回到老宅的那年,他殺的那隻雞,那隻沒了頭還在到處掙紮亂跳的可憐的雞,它撒得滿院子裏到處都是血,那鮮紅的顏色一直都留在長水的記憶深處,無法抹去。那時他是拿著刀的屠夫,今天他變成了那隻無處可逃的雞。

他透過窗戶向上望去,天也是紅的,這滿院子都是紅的,是他心裏流出來的血,是用那隻垂死的雞的雙眼望到的世界。長水站著不動,讓絕望的海水一直淹沒自己,在這個家裏,他已經沒有辦法呼吸了。

 

第二天,建洲就去找了淑珍,很客氣地跟她說,不用她在這裏等到給淑媛燒五七了,最好現在就先回家去。說的時候,他稍稍暗示了一下,如果讓孩子們知道了昨天的事就不好了,然後又告訴淑珍,等淑媛的喪事過了百日,家裏的事都處理完了,讓她再來。

淑珍聽懂了建洲的言外之意,仿佛喜從天降,果然對建洲百依百順,立刻答應當天就走。在她收拾包袱的時候,建洲還特意又給了她兩塊新布料,說是這次累她辛苦,讓她拿回去給孩子們做衣裳吧。這在淑珍眼裏,就越覺得建洲是對自己有意了,她高高興興地拿了東西,再三囑咐建洲,完了事兒要早點捎信兒給她,她立刻就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送走了淑珍,建洲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立刻去郵局給之華發了信,讓她盡快辦理調動的事。辦完了這些事情之後,建洲的一顆心才算落地。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著小街兩旁熟悉的房子,心裏想,最後還是要離開這裏了。從此後,便走到哪算哪吧。淑媛,你若有靈,跟著我一起走吧,咱們兩個還一起看顧著孩子們。長水如今對我誤會極深,我亦無法解釋,你替我托夢給他吧,告訴他,我這個作父親的並沒有背叛自己的感情,我隻是過於軟弱了,沒能經受得住這命運的重擊。希望長水有一天能明白,也能原諒。

 

之後的日子韓家過的平靜又沉重,長空和之文都發現,父親和大哥長水之間氣氛變得很奇怪。他們平時幾乎都不主動看對方,也幾乎不再相互說話。大哥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吃飯,別的時間大部分都是呆在屋裏不出來,或者就去外麵一走就是一天,仿佛這個家對他來說是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方。

而父親,每次在背後看大哥的眼神都變得很沉重,或者是很痛苦,他好像在竭力壓抑著內心的糾結,默默承受著某種折磨。長空和之文雖然看出了異樣,可是他們都不敢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且他們也知道,就算問了也沒有用,看父親和大哥的樣子,他們是誰也不會講的。

就這樣在大家的煎熬中終於到了給淑媛燒五七的時候。這天,建洲還是早早帶著大家去了淑媛的墳上,焚香燒紙祭拜。先是建洲上了香,然後長水緊接著上香。這時候,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比驚訝的舉動,他從香爐裏把建洲之前插上的那三炷香拔了出來,放在了旁邊的地上,然後才把自己的香插進了香爐裏。

之後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給淑媛磕了三個頭,說:“媽,我今天就走了,從此後,兒子沒有家了。媽,你若是嫌這裏寂寞,你就跟著兒子走吧。”說完,他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站起來,也不看別人,自顧自地揚長而去。

長空和之文還有華姑他們都被他的這番舉動弄得目瞪口呆,望著他的背影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就聽見旁邊撲通一聲,轉過頭來,看到建洲已經跌坐在了地上。他兩眼無神,直直地盯著淑媛的墳,一動也不動。

長空和之文趕緊跑過去攙扶他,長空嚇得不停地問:“爸,爸,你怎麽了?”

建洲對他們擺了擺手,說:“別扶我,就讓我這樣待會兒。你們上完了香,都先回去吧。我在這兒跟你媽說說話。”

之文看她爸說話還明白,這才放下心。她給長空使眼色,讓他先上完香再說。長空會意,走上前去,他心細,先把之前長水扔出來的那三炷香又重新插進香爐裏,才自己焚香敬拜。

等他們幾個都敬完了香,建洲就衝他們揮手說:“都回去吧。我沒事,待一會我自己回去。”

長空和之文他們知道父親定是有話要單獨對母親講,又看他倒也不像有病的樣子,這才猶猶豫豫地回家去了。看到他們走遠了,建洲才對著淑媛的墳痛哭起來。

他沒想到,長水恨他這樣深,這父子情緣恐怕要斷了。他對著淑媛的墳頭哭著說:“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睜開眼睛看看呀!你教一教我,我到底應該怎麽辦才能讓長水明白我的心!淑媛,你如今清靜了,一個人躺在這下麵什麽都不管了,而我還要留在這世上,領受這同兒子的相互折磨!咱們的命啊!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淑媛,長水,難道我今生就這樣失去了你們兩個嗎?”

建洲此刻心痛得無以複加,老淚縱橫,可是淑媛再也不能回答他了,墳場裏隻有寂靜的風聲在默默回應著他的問話和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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