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還在這裏

今年9月開學之後，大部分學生都如願以償地回到了學校，重新開始了正常的校園生活。而我，其實是最近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因為離開學校已經很多年了，所以並不會特別記得哪天開學或者何時放假，隻是某一天突然又在街上看到背著書包、拿著水瓶走在一起的學生們，才會恍然想起，原來暑假已經結束了。

看著那些學生，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上學的時候。我記得我上小學時的暑假幾乎都是在姑奶奶家度過的。姑奶奶是一位獨居的老人，縱使上了年紀之後有一些駝背，但個子看起來還是很高，眼神清明，給人的感覺有些嚴肅。每次一到她家，我就乖乖的坐在一旁寫暑假作業。姑奶奶會給我做飯，還會拿糖果和雪糕給我吃，隻是那個時候，我們不怎麽聊天。

姑奶奶家陽臺門的右下角開了一個貓門，附近的貓，不管是有家的還是沒家的，都會過來蹭飯，有的蹭著蹭著索性就住下了。姑奶奶看起來並不太在意，誰來了都給飯吃，哪個要留或是哪個要走也都任其自由。

有一回，我仔仔細細的數了一遍姑奶奶家裏的貓，床上、櫃子頂、電視機後麵、還有犄角旮旯躲貓貓的地方，足足有11隻。要知道，姑奶奶的家隻是個不大的單間，連20平米都沒有。我有些吃驚的說：「姑奶奶，您家裏一共有11隻貓呢。」姑奶奶原本在煮飯，聽我這麽一說也不免擡起頭環顧了一下這個不大的房間，然後說：「被窩裏得那隻，你算了麽？」我楞了一下，走到床邊，床鋪尚未整理，被子隨意的鋪在床上，我並沒有馬上掀開被子，而是仔細地尋找著那有可能的漏網之「貓」。很快我就在有些淩亂的床鋪上發現了細微的起伏，我把手輕輕放在上麵，隻覺得手掌下的被子軟軟的、暖暖的，我悄悄掀開被子的一角，發現貓咪也正朝著亮光的地方看過來，我倆正好看了個對臉。我回過頭看著姑奶奶開心地說：「真的在這裏！原來小貓也喜歡在被窩裏睡覺！」

我對貓的喜愛大概就是源自那個時候。有人說，人上了年紀的其中一個標誌，就是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往事。可是我覺得，人之所以喜歡回憶往事，並不一定是因為上了年紀，也可能是因為，有些被時間帶走的人和物，卻會被記憶溫柔地留下。

姑奶奶並不怎麽對我說起她的往事。倒是看我喜歡小貓，便教我給小貓做飯；看我不敢倒開水，便教我燒水灌暖壺。我還記得我爸第一次看我在姑奶奶家倒開水的時候，嘴裏一直念叨著「小心，別燙著」，直到我穩穩當當的把水壺放下，姑奶奶才對我爸說：「看見了吧，她不是什麽都不會做，是你什麽都不敢讓她做。」那時，我的心裏第一次萌生了一種叫做「自信」的東西。

到了十歲上，姑奶奶開始教我日語和下棋。學了一年之後，我已經能用日語和姑奶奶進行簡單的對話。下棋更是我們兩人之間最好的娛樂活動。她有時還喜歡和老朋友打打麻將，我也坐在旁邊看著，漸漸的竟有些無師自通之意。時日久了，我偶爾也上桌替姑奶奶打幾張。四方的桌子，三位老人對著一個10來歲的孩子，與其說是打麻將，不如說是哄孩子玩兒。待客人走後，我幫著姑奶奶收拾桌子的時候，她對我說：「打麻將有打麻將的規矩，要上桌就要懂規矩，否則不如不上。」我點了點頭。自那之後，姑奶奶又開始教我打麻將、推牌九，教我規則和玩法，也教我規矩和竅門。

上了中學之後，我的課業越來越繁重，記得的日語單詞越來越少，自己的生活越來越豐富，去姑奶奶那兒的時間越來越少。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漸漸忘記了推牌九的玩法，姑奶奶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

姑奶奶沒有子女，她的後事全由我的父母操辦。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參加自己親人的葬禮。爺爺奶奶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們的葬禮，我要麽是沒有參加，要麽是沒有記憶。那天，我好像又變回了小時候，穿什麽、說什麽、怎樣進出、怎樣行禮，全都乖乖聽從父母的安排。

我不記得自己那天有沒有哭，大概是沒有，因為我想不明白我和姑奶奶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們不是應該還在她的小屋子裏一邊下棋一邊吃雪糕麽。她還會對我說：「下棋也好，打牌也好，勝敗都是常事。贏了切忌得意忘形，輸了也不必氣餒懊惱。你要知道，技藝之外，還有時運。你要懂得順勢而為，不要強求。」

姑奶奶和她那間住著12隻貓咪的小屋就這樣留在了我的記憶裏。我有時回去看看，看姑奶奶打牌，看姑奶奶做飯，看小小的我悄悄走到床邊掀起被子的一角，然後回過頭對她說：「真的在這裏，原來小貓也喜歡在被窩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