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夫閑茶
佳書時來相伴，明月不減故人
曆史就像一條連接過往的長廊。事件也好，文物也罷，有些看似不經意的東西，仿佛是在長廊上刻意開出的窗，讓後來者可以憑軒遠望，觀賞品評窗外那別樣的景致。
公元353年三月初三，時年51歲的王老頭吆喝了一群老少爺們兒，也開了這麽一扇窗，窗戶的名字叫“蘭亭會“。老頭名字不說你也清楚了，當時是會稽市市長兼大晉帝國右軍司令。參加的人都是當時會稽和建康軍政大腕兒和名門子弟，最小的是老頭的小兒子叫王獻之，當時也才11歲。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鳥語花香，聚在一起歡度上巳節，祛除往日的穢氣，祈願新春的好運。一群人分坐在引流而來蜿蜒的水道兩旁，把盛酒的杯子放荷葉上順流而下，停在誰麵前，誰就得吟詩一首，若不能賦詩，便飲酒一杯。這種玩法一個字“爽”，三個字“灰常爽”！參加的42人中有26人賦詩37首集結成《蘭亭集》，興到高處酒至微醺，老頭提筆寫就的序言《蘭亭集序》，竟一不小心成就了中華書法史上一個神話。在此後一千六百多年中，圍繞這一張324字28行的蠶紙片片，上演了一幕幕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大約300年後唐太宗晚年為一睹蘭亭真顏，竟用蕭翼之計從羲之七世孫智永的弟子袁辯才和尚手中騙走了蘭亭真跡。而上當後的辯才和尚一口氣沒緩過來，第二年就歸西了，地點就在紹興雲門寺。這事被當朝大畫家閻立本給畫了下來，想抵賴都不行。太宗也是苦心，為了提高大唐領導班子的書法水平，還特辦了三期書法班，班主任就是王羲之第八代傳人虞世南和大腕歐陽詢，但成果一般般。為了讓皇子們有機會研習蘭亭，太宗讓當世大書法家們臨摹了幾個範本供大家學習，這就是後世傳承的五大摹本。而自唐之後蘭亭真跡就此失蹤，究竟是在太宗墓裏還是在高宗武則天墓裏，誰也說不清。據說五代溫韜掘開太宗墓後的清單裏並沒發現蘭亭真跡。而前段時間網上居然有人炒作說真跡再現拍賣達5個多億，真真假假好不熱鬧。
放下蘭亭真跡的去向不表，而關於蘭亭藝術價值的論戰也是從未間斷，其中最大的莫過於清末碑帖之爭和本朝六七十年代由郭沫若引起的蘭亭論戰，為了驗證蘭亭真跡是否在高宗墓裏，郭大專家竟然想開棺驗貨，好在這事被周總理叫停，而論爭最後竟然要最高領袖出麵，有沒有覺得蘭亭窗外風景這邊獨好？
時光流轉，蘭亭窗外，當時究竟是一番神馬景致呢？當時的晉王朝，前幾任司馬都太聰明，以至後來的司馬們一個比一個慫。賈南風吹起的風讓一群司馬兄弟叔侄間撕逼了16年，隨後一幫瘋了的匈奴人闖了進來一通打砸搶，那個慘就不說了。睿大爺也是在琅琊王氏兄弟的幫助下，躲到南方才算保全了點血脈。而偏安南方的這群人也不消停，在氣死好幾個司馬後，上任9年的永和皇帝也才11歲，而你要是知道他18歲就走了可能會更無語。正所謂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結束！你說這樣的日子悲摧不悲摧？但人總不能讓啥給憋死嗬。
再說王羲之，生於八王之亂，5歲時王家南渡落戶烏衣巷，7歲時父親王曠北伐兵敗山西後，生活裏就再沒父親的影子，父愛的缺失未免不是一種遺憾，尤其是再不能跟老爺子學書法了，但是有一個書法水平杠杠的好姨媽衛夫人，不愁沒人教書法。當然了，至於那些與鵝的故事，都該是這段時間的事了。直到21歲那一年，183厘米的帥鍋擱現在也很搶手，小夥躺在堂伯父王導家東屋的床上，旁若無人看書入迷的神態，簡直讓前來選婿的郗老頭子愛死了，當年就和郗璿姑娘成就了好事，然後一生就是七男一女，十分了得……於是我們的課本裏就多了個“東床快婿”的成語！你可能想不到就這麽個人見人愛，神見神迷的優秀青年23歲才當上幹部，而且還是靠老丈人的關係，比現在正規大學畢業參加工作還晚！真有點無語。但從秘書到太守、刺史，直到39歲辭職，其間雖經曆多次東晉朝廷變局，也還比較順風順水。然後整整十年宅在家裏，那個憋屈啊，於是不斷的寫信，到處頓首，這些信最後都頓成了神品，遭到哄搶。而如今，即便是它們的仿品也被當寶貝供了起來！不斷的頓首的結果，是49歲這年老王又重返幹部序列，到蘭亭會時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能不感慨一番嗎？
在與會的謝家兄弟中，三哥謝安當時已33歲，但卻是個縱情山水，喜歡清談，惡感官場的主兒。直到七年後才因為弟弟謝萬出事，他才不得已出山，不僅給後人貢獻了個“東山再起”的成語，而且，因此而在30年後那場淝水之戰中，統領一幫謝家子弟擊敗了不可一世，可投鞭斷流的強秦，振救了晉王朝半壁江山，改變了中華文明曆史的走向。誰又能說這些沒有當年蘭亭會的些許功勞呢？
至於當年11歲就隨父兄參與蘭亭會的獻之，也未必能想到自己日後不僅在書法上超越了老王，而且無意中竟還成了許多閨閣美眉的夢中情人，甚至不得不接受聖旨，在29歲那年與伉儷情深12載的表姐一刀兩斷，投入暗戀自己多年又離異的新安公主的懷抱。司馬家這事做得特不厚道！
那個時候的王家謝家，從正處級到副國級真是黑壓壓一遍，全是才俊！473年後一個姓劉的文青路過烏衣巷時，還感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但我相信他在胡說，當年那些飛進王家謝家的燕子早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看到的隻可能是那些燕子的N代傳燕了！但不可否認，當年蘭亭會的和風仍然在這片大地上吹拂，魏晉風流早已融入了普通人家。
一千一百五十多年後，在貴陽旁邊一個叫龍場驛的破地方，對著破爛不堪的茅屋，一夜之間心花怒放，牛哄哄地說：“格通了”。這人叫王陽明，王羲之第三十二代孫。一夜之間，正如他老祖先預言的那樣“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所以才“當其欣於所遇，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陽明心學就此誕生，王聖人也自此彪炳千秋。這裏麵是否有一絲蘭亭會的影子？
“千年碑易拓，卻難拓你的美”，每當夕陽餘輝，牧笛橫吹，黃酒小菜之後，“懸筆一絕，那岸邊浪千疊，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 而在曆史的長廊上，“彈指歲月，傾城頃刻間煙滅“。漫步在“青石板街 ，回眸一笑你婉約“。“後之視今，尤今之視昔”。透過蘭亭這扇窗，你，“恨了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