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翎
原創文章：紀實連載，名人雜談，美房欣賞，人生感悟
自從查出了肝癌以後，老柳的脾氣越變越糟，特別是看著兒子進進出出，忙上忙下，他總是莫名地煩躁。
一天，兒子提著一袋蘋果走進來，一進病房就感覺氣味不對，小柳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說：“什麽味道？有點臭……”柳雲杉正疼得滿臉冒汗，聽了兒子的話，一股無名火霎時冒出來：“臭什麽臭？就你屁事兒多！”小柳尷尬地瞅了瞅對麵的病床一眼，發現那床上原先躺著的病人不知上哪兒去了，一床被子像癟了的布袋子，癱在那裏。他甚至溫柔地回看了父親一眼，對他沒有當眾罵自己，給他留了點麵子，心存一絲感激。
他從內心原諒了父親的粗暴，他知道父親已經被病魔折磨得失去理性了，屬於他的時間不多了。忍耐，忍耐，再忍耐，他在心裏告誡自己。
一天夜裏，老柳的臉上滲出了黃豆大的汗珠，他喘著粗氣，痛苦地在床上扭曲著，護士及時給他打了杜冷丁，但就能頂一會兒，很快，杜冷丁就失效了。此時，睡在鄰鋪上日夜照顧他的小柳也醒了，聽父親斷斷續續地對護士說：“我……想喊幾聲，撐不住了，會……會不會影...影響他……他人那？”護士和氣地說：“想喊就喊吧，不要緊的”。老柳眼光迷離地瞅著麵前的兒子，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喊出來。小柳背過身去，兩行淚水打濕了麵頰。他知道父親是倔強的，他不要在兒子和旁人麵前示弱。他悄悄走出房門，靜靜地站在樓道裏，等著，可始終沒聽到父親的叫喊聲。
老柳的氣大都灑在了小柳的身上，對來探望他的女兒就客氣多了。在他們這個家庭中是“重女輕男”。這裏麵的因素很多，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老柳認為女兒“根紅苗正”，確實是他柳家的後人。這個柳小杉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誰知道他是誰的“野種”？
柳老師心裏有一個結不開的疙瘩，就是他兒子的身世。他不止一次地在心裏盤算捉摸著孕育兒子的那段時間，正是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老婆和造反派頭頭的約會期”。他算了算時間，覺得種下“野果”的可能性極大，加上，兒子怎麽瞧怎麽有那家夥的影子，因此，一看見兒子就覺得堵心，左看右看不順眼。
尤其在兒子上中學之後，老柳對兒子那種自裏往外的厭惡簡直掩飾不了。小柳小時還算機靈，越大越顯得愚笨，而且，學習也不出彩，跟他柳雲杉當年成績優異，馳騁考場的輝煌過去簡直天差地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這條鐵律，不管用了？
盡管老柳對小柳很苛刻，但小柳對父親沒有一點怨恨。豈止是沒有怨恨，他還由於自己的“沒有出息”，給父親丟臉，而心懷內疚。他的學習成績除了語文還說得過去，其他的科目在班上總是倒著數的。與他同在一個班級的女生玲玲，也是“礦院”子弟，爸爸是燒鍋爐的，媽媽是炊事員，可人家的學習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不但老柳拿她說事兒“瞧，人家玲玲怎麽就能名列前茅？你是怎麽學的？” 連老師也不理解，“這教授的兒子咋就學不過做飯人的閨女？”
此外，在老柳的眼裏，小柳的說話與性格都成問題。照老柳的說法，就是“沒學會說話，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話‘鳥’，欠揍。” 那是一天中午，一家四口人在餐桌上吃飯，老柳又開始指責小柳的“吃相”難看，“你喝湯時幹嗎‘嘻溜嘻溜’地聽起來這樣別扭？聲音小點不行嗎？”時年十七歲的小柳沒敢吱聲，而是換了一下姿勢，又小心翼翼地埋下頭嘬著碗裏的稀湯。
當天晚上，一家人又圍在一起吃晚餐，有一盤菜是青椒炒雞蛋，老柳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感歎：“這雞蛋是個好東西，跟啥炒到一塊都好吃”，話音剛落，很少說話的小柳竟怯生生冒出一句：“跟‘敵敵畏’炒到一塊也好吃嗎？”老柳被噎得打了一個響哏，將筷子一摔，照兒子的臉上就是一巴掌，口裏還罵著：“你他媽就不知道怎麽說話！你個掃帚星！”
老柳怒其不爭，曾多次以親身經曆教育小柳：“我上中學時，在班上拔尖還不滿足，一定要爭年級第一……”他覺得兒子缺乏一種奮發向上，不甘人後的精神。不管兒子的身世多麽可疑，還掛靠在自己的名下，那就決不允許給柳家丟臉。
其實，小柳也不是調皮搗蛋、不愛學習的“熊孩子”，相反，他總是爭分奪秒地看書，做作業，溫習，哪樣都不敢怠慢。但不知何種原因，考試成績總上不去。鄭阿姨給他買了不少學習資料，對他分數的提高也不太見效。慢慢地，小柳灰心喪氣了，認為自己的智力實在一般，不是學習考試的料子。老柳也泄了氣，隻能任其發展，聽其自然了。
在小柳的內心深處，對父親還是十分崇拜的：他的父親中學時代成績出色，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哈工大，這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現在，在礦院的地位也比較高，起碼，教學上是一把好手，年年教學考核成績優秀。
在他的心目中，父親就是一棵參天的大樹，盡管他不敢去摟抱這棵大樹，但大樹枝繁葉茂的勃勃生機，直入雲霄的挺拔偉岸，卻讓他景仰與敬畏。 他想不到還有一年就退休的這棵參天大樹，就要倒下了。
父親一直像一隻雄鷹一樣，振翅高飛，心高氣傲。這麽爭強好勝的父親，在職稱問題還沒解決的時刻就折斷了翅膀是多麽不甘心呀！他算著，現在是五月份，到六月份，結果就會出來的。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心願，就是一定要做親子鑒定，在父親“走”之前要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在父親與母親多年的爭吵中，他早已覺出了父親在懷疑他的身世。
小說寫得非常的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