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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著胡著,就洋了

(2023-10-19 16:16:48) 下一個

以和為貴、溫良恭儉的中國人在曆史上對待外部的事務也有比較自大、傲慢的一麵,也難怪,雄踞世界的巔峰三千年,《山海經》就已經以自我為中心,之後更是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地叫著,胡來胡去的叫得順口,直到十九世紀中期被洋槍洋炮打趴在地上,開始仰視外國的一切。由此,那些跟胡有關的稱呼,胡著胡著就變成洋了。

 

小時候管連衣裙叫洋衫子,西紅柿叫洋柿子,土豆叫洋芋,洋東西可真不少。洋蔥這一沾滿洋氣的詞在新疆倒是聽不到,人們按其特征給它起了個很形象的名字:皮芽子。胡蘿卜顯見是很早就傳入中土了,不然也會稱為洋蘿卜。不過在新疆,胡蘿卜這個稱呼很少有人用,作為為數不多的寶貝蔬菜之一,又有偏紅、偏黃兩種顏色,新疆人通常就叫做紅蘿卜或黃蘿卜,講究一點的做抓飯時兩種都放,色澤更誘人。

 

胡笳早早就記載入漢文的文獻中,不過並未在漢地流傳開來,在胡地也幾近失傳,幸虧由阿爾泰山一帶的圖瓦人保存下來。但波斯、西域的艾捷克胡琴卻成功地傳到中原,搖身一變成了家喻戶曉的二胡;嗩呐則扯著大嗓門震耳欲聾一聲響,把中原人震得找不著北,想不出該叫它什麽好,幹脆直接音譯吧。琵琶就更不用說,騎在馬上彈的粗放型樂器被溫婉的江南女子演繹得想不起它的前世。中土的樂器也沒閑著,木質的鼉鼓到了西域變成鐵質的納格拉鼓,在大漠邊可著勁兒地展現著威力;女媧發明的笙也傳到龜茲的樂舞中,在繁複的七音中繼續流轉。起源於希臘、元朝時名叫“興隆笙”的管風琴曾從歐洲傳到西域、直至元大都,可惜後來在西域和中原都失傳了,成為文字記載中的古代樂器。絲綢之路上這樣的來來往往,是該稱為胡化、洋化,還是漢化?互通有無,乃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於是有融合,於是有進步。人類學家、藝術史家盡管仔細研究其中的來龍去脈,其他人嘛,好聽就行、好用就行,何必有分別心,畢竟,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國內現在流行一種玎璫玉鐲,幾個纖細的晶瑩玉鐲為一套,跟飄飄仙袂的薄紗漢服搭配,走起路來環佩玎璫,甚是悅耳,也很古風。說起來玉飾不止漢人喜歡,胡人,或者按姚先生的說法,古代的洋人,也喜歡。在絲綢之前,那條路可以稱為玉石之路,新疆出土的文物中玉器絕對不可缺席。早先生活在西域的多是印歐人種,也有古羌人。羅布泊小河墓地的女子們用羊毛線串起顆顆玉珠打盼自己,死後帶進棺材,愛美到了骨子裏。有趣的是,這個夏商時期仍處於母係社會的族群都長著藍眼晴、高鼻粱,確實稱得上是古代的洋人,但其實這是個混血的族群,年代越早混有的東亞血統越多,從下葬方式及陪葬品來看,東亞血統含量越高地位就越高。不過年代近一些的則是白種人血統增多了。這是什麽化呢?幾千年後,到了近代,西域大地上的白種人隻剩下帕米爾高原上的塔吉克,這又是什麽化?

 

“洋”本意是大海,給“洋”字賦予外國的、外來的意思始於明朝鄭和航海時期,最早隻是按地理方位而言。大航海拓展了久居內陸的國人的視野,開始把生活在東邊的洋、南邊的洋、西邊的洋一帶的人對應地稱為東洋人、南洋人、西洋人,外貿而來的貨物也就成了洋貨,代表貨源的方位,當然也暗示著新奇,就如同現在人們在World Market一類的店裏買到沒見過的進口物件,覺得少見、稀罕而已,盡管喜歡,並不崇。真正崇洋的心理當然是始於鴉片戰爭、尤其是第二次鴉片戰爭戰敗以後。那麽之後的“洋”,包含些什麽呢?似乎從人到物、從精神到物質、從科技到文化、從飲食到歌舞,包羅萬象,代表著現代化,暗示著高級、高等、高貴。

 

海洋藍是醉人的顏色,洋氣,自然賞心悅目。土氣又何嚐不可以?一雙紅紅綠綠的繡花鞋拿近了仔細看,花瓣上的根根絲線、葉子上的條條脈絡,細節之處見真章,屋裏還有熏香,精致、講究得明明是小資情調的鼻祖。大地色係的服飾接近土色,風衣、大衣配上絲巾也可以優雅得不要不要的。泥巴和成的磚塊土得掉渣吧,可你看那吐魯番的蘇公塔,藍天下矗立著二百餘年的莊重、典雅,夠洋氣!

 

中土的絲綢,傳到西域、西亞、歐洲的時候就跟前些年的蘋果手機一樣拉風,至高無上地壟斷著市場。在絲綢之路上,不確定是東方某大囯還是沿途的某小國,一開始也設有貿易壁壘、技術封鎖,當時的蠶卵抽絲與絲織技術曾是一項技術機密。但一位遠嫁的公主把蠶卵藏在頭上的花冠裏,偷偷地帶到了絲路重鎮和田,於是和田的艾德萊斯綢成了西域的正統,千年來赫赫有名,而那位公主則深受當地人民愛戴,把她畫進了寺院中的木板畫裏。

 

 

西洋文明的祖師爺希臘、羅馬帝國當年視奢侈的絲綢為洋物,不遺餘力地去模仿、打造自己的絲綢產業鏈,讓其本土化,好在整個產業鏈中搶到一部分市場份額。這操作聽起來是不是有點熟悉?

 

同高端的絲綢相比,月餅的傳播就低調多了。不怎麽為世人所知的和田老月餅,外形跟中土的月餅無差,有廣式的、蘇式的,清真版,足料的核桃填滿了月餅餡,混著當地種植了千年的大馬士革玫瑰做成的玫瑰糖,那叫一個香!不知哪朝哪代的漢人留下的工藝,卻由維吾爾老鄉手工製作,代代相傳。而新疆的漢人呢,拿起簽子就能串羊肉串。是好東西就自發地去學,文化、習俗的融合就這樣喜聞樂見地在民間互通有無。

 

就讓“洋”這個詞繼續代表先進、現代化好了,歐洲的人文、美國的科技的確是人類文明的驕傲,而“漢”可以繼續代表以和為貴的融和,這融和是雙向的,是雙方自願趨同、互相包容,相互借鑒、共同發展,跟曆史上所有文明衝突比起來都足夠仁義。這才是“漢”化的功力,並且“漢”也終將達到“洋”的水準。能眼見的是中華文明的影響正隨著經濟體量的增長而擴大,隨著對貧困國家的扶持、對弱勢一方的悲憫嬴得世界的尊重。老撾國家副主席在說到老撾人民對鐵路的盼望、中老鐵路終於通車時百感交集,白發蒼蒼的老人哽咽了,令人為之動容。

 

偏偏“胡”又有另外的意思,常常組詞為胡亂、胡搞、胡整,也就是石凳的論述中所取的諧音多義,而同音近義又有糊塗。中國這百餘年來的曆史,什麽洋務運動、德先生賽先生的,以及文革與改革開放,都曾經漫無章法地四麵碰壁,甚至從民國政府就開始漢字的簡化與拚音化,到新中國繼續推廣,從國家到民間都失去本我。小提琴曾叫梵阿玲,雖然詞不達意,聽著還算有韻味,畢竟之前沒這個洋物件,而當今還有人熱衷於把櫻桃叫車厘子,喂,這不是洋化,是胡亂化,簡稱胡化。

 

一個民族在自強不息的過程中難免有犯糊塗的時候,胡亂學、胡亂化,彎路是必經之路,所謂螺旋式上升不就是一個迂回的上升過程?但隻要朝著正確的方向走,胡著胡著,就能洋了。到那時,經曆過自大、自卑、自恨的國人就該成熟了,可以真正地平視世界,淡定地麵對先進於自己、落後於自己的不同文明,不再妄自菲、妄自薄,也不妄自大。

 

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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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我的意思是說胡字並沒有從古時的月亮這個字意演變:)謝謝清漪園!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清漪園' 的評論 : 問好清漪園!“胡”字右邊的月實際上是肉,而左邊的古是這個字的發音,不是古代,所以胡不是古時的月亮:)倉頡造字的時候就這樣,沒演變。。。
snowandlotus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為人父' 的評論 : 謝為兄,這個話題很有趣:)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胡本來是個多美的字啊--古時的月亮,充滿詩意,卻生生被西北邊地一帶遊牧民族數百年的殺戮掠奪和一些現代中文詞匯給毀了,快與野蠻、原始、不文明為伍了。城裏大學問人多,一定有人知道“胡”是如何演變成現在這番模樣的。
為人父 回複 悄悄話 文筆流暢,幹貨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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