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無數人問過無數次:是不是每天騎馬上學?一開始聽得我直楞,後來就忍不住笑。有一次反問:你是不是每天去放牛?輪到對方楞了,說他又沒住在鄉下。對哦,我也沒住在山裏、沒住在草原。騎馬,那是坐著寶馬去兜風,我倒是想!
烏魯木齊是塊寶地,作為曾經的牧場,周邊有很多風景秀麗的景點可以騎馬,最著名的有天池,還有南山。南山是天山山脈在烏魯木齊南部的一段,聽起來像一座山,其實是由很多組山群連成的一大長片山區,散布著雪峰、山穀、雲杉、綠草、溪水、氈房,幾乎處處是景,其中的好幾段都是夏天避暑、冬天滑雪的好去處。從小到大,每年夏天都去山裏的某一處,或某幾處納涼,印象最深的有:飛流直下70米懸崖的白楊溝瀑布、河水環繞陡峭如壁的照壁山(如今叫天山大峽穀)、如茵綠草映襯黃花灼爍的菊花台、群峰疊嶂中野花斑斕的苜蓿台,等等,風光無限。
既然去山裏就免不了騎馬,因此有機會做過馬背上的少年、青年。很喜歡馬,著迷於馬的眼睛,溫柔得就像是情人。喜歡聽馬鳴蕭蕭、馬蹄嗒嗒的聲音,喜歡騎在馬上哄著它聽話,夾一下雙腿讓它跑,拉一下韁繩讓它停。馬背上沒有繁文縟節,隻管無拘無束地敞開心扉融化在山林裏,感受天地間真正的自由,拍拍馬頸,在藍天白雲下、在林邊草地上,迎著風任性地策馬奔跑,恨不得就這樣一直奔向陽光。在這樣的互動中跟馬就有了默契,有時下了馬,通人性的大寶寶像戀人似的把臉伸過來蹭個不停,依依不舍的樣子讓人不忍心道別。
給遊客騎的馬通常都是馴化過的性格溫順的老馬,基本不會有事,不過我碰到過一次例外。那天,正愜意地在馬上不緊不慢地遛彎,走著走著馬突然驚了,我一發覺不對勁就趕緊趴下,緊緊地抱著馬脖子,拚命揪住馬鬃,感覺隨時都能被馬給顛下去,嚇得閉上眼隻想著絕對不能鬆手,別的什麽都顧不得,眼瞅著快要支撐不住了,馬突然自己安靜下來,耳邊還回響著剛剛呼嘯而過的風聲。萬幸!有氣無力地下了馬,差點沒站穩,骨頭被顛得像要散架,衣服袖子和側衣角都成布條了,是方才馬離樹枝太近給刮的。衣衫襤褸地定了定驚魂,腿還是軟得走不成路,一抬頭,發現周圍一堆人正緊張地看著我,呃,那個,甭看了,我老人家沒事啦。馬主人也嚇壞了,跑來直道歉,還說我命大,幸虧這匹老馬沒太大脾氣,驚得不算厲害。我氣急敗壞地瞪著那匹馬,它似乎也知道幹了壞事,眼神裏帶著歉意地低下頭,像認錯的小孩子。它好像還記住了我,之後載著別的遊客過來過去時還都扭頭溫順地瞅我一會兒。哼,少來,我可再不上你的當。
新疆最有名的馬產自伊犁昭蘇,體格健壯、俊美,被漢武帝賜名為“天馬”,如今又被選為國家儀仗馬隊的種馬。另外還有牧民喜愛的蒙古馬、阿拉伯馬等品種,隨著他們走天涯。生活在西域大地上的牧民都喜歡賽馬,在空曠的草原上舉著馬鞭你追我趕、群情振奮,賽的是好馬的體力和耐力,更是騎手的掌控力,奪得第一的都是族群中的偶像,那匹馬也被人們記住,津津樂道到下一次比賽。
叼羊是哈薩克、柯爾克孜、塔吉克等民族盛大慶典時的一項活動,由於對抗性強、爭搶劇烈,是男人們的大愛。在這一天,牧民們不管男女老幼都身穿節日的盛裝,遠遠地圍成一個大圈作為場地,中間留出平地、樹林、山坡、小溪等各種地形。騎手們分成兩隊,各自催動胯下馬,伴著一匹匹馬此起彼伏的嘶鳴聲,在馬群揚起的漫天塵土中奮力拚搶一隻割去了頭的羊。羊在眾人之間像籃球一樣被被扔來扔去,有時還高高地拋在空中,需要同伴穩穩地接住,再突出重圍傳給另一個人,而對方的隊員則竭力阻斷傳送,並想法把羊搶奪過來作為自己隊的戰利品。這期間考驗著臂力、戰術與合作,而驚險地歪在馬鞍一側、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羊、緊接著又利落地回到馬背上,考驗的是膽大心細、快速反應的技藝。最後,搶到羊並能保護著到達指定地點的那一隊就是勝利的一方,羊落誰手誰就是英雄。整場比賽在你爭我奪中較量著高超的騎術與速度,也較量著雄性激素,是在籃球、足球比賽的激烈爭奪之上再加上眾馬奔騰的場麵,看得人驚心動魄、熱血沸騰,稱得上是彪悍的純爺們的遊戲。
姑娘追是哈薩克族馬背上的相親大會。年輕的姑娘與小夥隨機分成兩人一組,各騎一匹馬走向指定的終點,在去的路上,小夥子可以向姑娘逗趣、調戲、甚至摟抱,按習俗姑娘不能拒絕、發脾氣。等一到終點,小夥子需立即調轉馬頭急馳而返,姑娘則在後麵縱馬緊追,一旦追上便甩起馬鞭抽打,以報複小夥子之前的調笑,小夥子不能還手。如果姑娘喜歡這個小夥子,就會把馬鞭高高舉起,佯裝要打卻輕輕落下,就如《在那遙遠的地方》歌中所唱:“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你情我意不言而喻。但如果姑娘不喜歡這個小夥子,而且他在去的路上又過分非禮,給惹生氣了,那就不用客氣,報仇更待何時,揮鞭狠狠地抽!
估計是遺傳,娃也從小就喜歡馬。那時客廳裏是地毯,三、四歲的她把家裏的唐三彩當坐騎,大小還真合適,雙手抱著馬頭,兩隻小腳丫正好踩著地,一蹬一蹬地拖著瓷馬在地毯上蹭著走。漸漸地,她越來越高,騎在上麵時腿越來越彎,往前挪動不如以前靈便了,她奇怪地看著變得越來越小的馬,皺著小眉頭疑惑不解。
到長大一些,有一天,她說想養馬。我呆了呆,一邊深呼吸一邊抬眼望青天,看見無數隻蒼天鴨。一英畝地僅夠養一匹,馬還不喜歡獨居,得兩匹,那怎麽也得有個兩英畝的院子。娃呀,你看咱左邊那家養貓,右邊那家養狗,前邊的養鳥,後邊的養倉鼠。你倒好,要馬!不如把你老媽賣了吧。娃聽了,吃驚地瞪大眼睛直發懵,想不通買馬怎麽成了賣老媽。
可還得盡量滿足她騎馬的心願。去過幾次附近的馬場,每分鍾的費用比學琴還貴,唉,認了,千金難買一笑,何況還是為了寶貝馬。可娃覺得每次都時間太短,不過隱,於是一咬牙,幹脆送她去馬場的夏令營,每天在馬廄裏塵土飛揚的,也不嫌馬糞有味,跟平時的嬌滴滴模樣簡直判若兩人,摔下來也居然不哭,還要接著騎,讓我驚訝不已。不過跟我小時候一上馬就瘋跑不同,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任馬踱步,能多慢就多慢,她自己給的解釋是不樂意用腿使勁蹬馬,說馬會痛。勸說無效之下,我也隻好由著大小姐了。
一次,去馬場接娃,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地對我說:不用買大院子了,馬場裏提供寄宿(Horse boarding)!嗯?這是個新名詞,我敢緊打聽,原來是買一匹馬放在馬場裏寄養,每個月寄宿費、草料費什麽的要五、六百,生病另算,什麽時候我想騎了,就對這匹馬有優先權,我不去的時候,其他人也可以騎。這怎麽聽都像我出錢,別人享有。娃呀,咱就算了吧,想騎的時候去騎別人的就好......
娃在夏令營裏倒是學到好幾項馬術技能,誇張地說是學了一身的本事,但是後來回新疆騎過兩次馬都沒用上。第一次是在阿勒泰的小山村禾木,她和兩個表弟都正襟危坐地端坐在馬上,一個比一個緊張,幾個大人遠遠地看著幹著急,想不通如今的孩子怎麽都這麽謹慎、放不開,我尤其快吐血:昂貴的夏令營白上了?可人仨其實挺享受,盡管身體硬挺,臉上卻洋溢著夢一般的微笑,下了馬還又摸又抱的,舍不得放馬走。
後來在鞏乃斯草原的班禪溝又騎了一次。班禪溝是一片雲杉蔥蘢、綠草如茵的穀地,一條雪水化成的小溪從中貫穿,澆灌爛漫的山花。十世班禪額爾德尼曾夢到這處世外山穀,夢中還有一棵同根四枝幹的鬆樹。1984年,班禪循著夢找到了綠穀和那棵樹,在樹下坐禪、誦經7天7夜,於是綠穀就有了一個名字——班禪溝,成為佛光寶地。
我們一行人一進溝就看到馬,孩子們都歡呼起來。這次弟弟安排大人也騎,於是就都上了馬,他在最前麵撒了歡似的領頭跑。娃驚奇地看著人高馬大的舅舅像小孩子一樣放飛,而剛小學畢業的侄子也在馬上大張著嘴,差點掉了下巴,估計也從沒見過他爹這麽放肆地調皮。有個生龍活虎的大人在那引路,娃們也就跟著加快了速度,端坐著的身形也慢慢地放鬆下來。嘿,這個榜樣不錯,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天馬行空的時光,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覺真好。我坐在馬上牽著韁繩在後麵晃晃悠悠地跟著,腦子裏左思右想:當年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今後該在哪裏過?
在美國,我們有朋友但沒親戚。孩子似乎很喜歡跟親戚在一起一大家人的感覺,憧憬著還去天山牧場跟表弟們騎馬。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不知今年疫情怎樣,能不能回。小馬駒已經長大,想在哪跑、慢跑還是快跑就都由她自己來定。將來等我退休了,就每年都回天山下,想去哪就去哪,想怎麽跑就怎麽跑。
2022年3月5日
附(謝謝老鄉提供的鏈接):
冬季南山 圖片來自 https://www.sohu.com/a/296566900_228473
白楊溝70米絕壁飛瀑 圖片來自 https://www.sohu.com/a/296566900_228473
照壁山 圖片來自 https://www.sohu.com/a/296566900_228473
菊花台 圖片來自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450381
苜蓿台 圖片來自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450381
烏拉斯台空中草原 圖片來自 https://www.sohu.com/a/499460178_121124406
班禪溝 圖片來自 https://www.jianshu.com/p/b3c4e94e456e
伊犁昭蘇天馬 圖片來自 http://www.xj.chinanews.com.cn/dizhou/2020-07-13/detail-ifzxzwuy4884971.shtml
牧歌昭蘇天馬故鄉,綠草如茵的千裏草原,蝶飛蜂鳴的浩瀚油菜花田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3HdQFsQ1Jo
傳統哈薩克遊牧生活 姑娘追 叼羊 賽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OuS3hUXtpo
冰湖捕魚,雪地叼羊,冰燈雪雕……新疆竟把冰雪玩出這麽多花樣。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H04UrAxfdk
鞏乃斯的班禪溝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qpKLqtgG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