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吃過阿圖什新鮮、熟透的無花果。阿圖什位於新疆的西南端,離喀什很近,比烏魯木齊晚一個時區,自一千多年前引入波斯的無花果之後,阿圖什便成了西域赫赫有名的無花果之鄉。
一直對無花果念念不忘,緣於阿圖什的一位柯爾克孜族大哥。他屬於聰敏過人那一類的語言天才,古文的功底、對漢語的運用比絕大多數漢族人還好,談話中盡顯睿智,還總引經據典地用些長篇大論的宏文。
第一次見麵是在庫爾勒開會,我們分在一個小組,會上、會下都在一起。因他說話咬文嚼字的像掉書袋,小組裏另一位組員聽著費勁,便諷刺他把一句簡單的話給說得那麽複雜,他則得意地把這當作恭維,繼續大段大段旁征博引地賣弄他的文采。我在一旁連連讚歎:實在是有天賦,而且記性真好,那麽大段的古文呢!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中我就一直拽著他,他走哪兒我跟哪兒,聽他高談闊論,間歇地同他鬥嘴,激烈之處都情不自禁哈哈大笑,甚是暢快。
有一次在走廊上,我正興高采烈地跟他講著話,不小心被人撞了個趔趄。那人其實也隻顧著說話,沒在意地繼續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他在旁邊立刻就沉下臉,大步走過去擋住那人,一定要人家道了歉才罷休,然後轉頭柔聲地問我疼不疼,又用他那本身學醫的目光審視著我,斷定我確實沒事才舒了一口氣,那嗬護的神態令我動容。從小就盼著有個哥哥,眼前的他仿佛就是了!他也的確待我如兄:幾天的會議期間,他細心地盯著我的飲食,唐僧一樣地囉嗦著營養成分,防止我胡吃海喝,頭疼我隻要是好吃的就沒個哈數地往嘴裏塞。看他與嫂子的合影,標準的才子佳人,他也滿臉的知足,說等孩子長大了,就專心地養花、讀書、寫字。
離開新疆的前一天,我焦頭爛額地辦理房產轉讓、搬家、收拾行李,一堆瑣事。腦子裏正盤算著還有哪些事要趕緊做完,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搬家公司的人到了,打開門一看竟然是他,滿頭大汗地抱著一個紙箱子。原來,他天還沒亮就跑到阿圖什郊區的無花果園,摘了一箱熟透的果子,馬不停蹄地扛上飛機,一下飛機就直奔我家,接下來還要趕去開會。他放下箱子,顧不得擦汗,著急地囑咐道:果子是熟透的,不能放,一定得兩三個小時內吃完。看我點頭答應,他立刻就笑了,這才連忙說開會要遲到了,來不及喝水,轉身就往樓下跑。
我拿起一個果子放進嘴裏,甜糯的就像微凝的蜂蜜,入口即化、滿口留香,跟店裏買的太不一樣了,簡直甜到骨子裏: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樹上的糖包子”,而其濃鬱的清香則順著口腔充盈到頭腔,再沉入心脾,讓憨憨的“糖包子”帶上一股清奇的仙氣。這是伊甸園才有的果子啊!我幹脆就拿它們當飯吃,又趕緊把剩下的放進冰箱,卻還是擋不住這些嬌貴的寶貝迅速壞掉。挑出一些留給父母,第二天一大早帶著其餘的飛到北京給弟弟時,已經全部壞光。我既心疼又沮喪,弟弟善解人意地說:看到就算吃到了。
那是滿滿的一箱情誼啊,我竟然沒顧得上請他吃頓飯。本想一到美國就給他打電話,當時的話費是一分鍾三塊多美金,猶猶豫豫地摳門了一陣兒,終究沒打,又過了些日子,那個小小的電話本居然找不著了。幾年前,試著打電話到他原單位,人說單位早已打散重組,查無此人。唉,人生諸多遺憾,下次回去無論如何也要去趟阿圖什,找尋他、見他一麵。
這些年,曾買過無數次無花果,甭說不像阿圖什的味道,就連普通的水果甜味都不夠,肯定是為了存放,在半生不熟的時候就摘的。
一個朋友家裏有棵無花果樹,連續好些年眼睜睜地看著樹上結滿果子也沒能吃到過,去年總算從鬆鼠和鹿的嘴裏搶了幾顆下來。我聽著心裏一動,在網上研究了好幾天,最後選定加州一家農場的網站預訂了一棵,介紹上寫著是伊朗品種,猜應該跟阿圖什的差不多。等過了幾個月收到後一看,是個帶著根、光溜溜的細直杆,有點疑惑到底還活沒活著。拿起附帶的說明書,上麵印的全是我不認識它、它也不認識我的字母,弄不清到底是阿拉伯文還是伊朗文,不禁好笑,賣家真不拿我當外人呀,可這疫情期間,我到哪裏找人翻譯。算了,種樹不就那麽回事嘛,找了塊陽光充足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地刨好坑,拿過樹根比了比大小、深淺,墊好營養土,就種了進去。之後每日惦記著,又多操一份心。
過了些天,哇,細杆上冒出了一粒粒的小嫩芽,活了!再過些天,小嫩芽變成了小綠葉,有了形狀的葉子看著就眼熟了,烏魯木齊有些民族飯館門口的大花盆裏長的就是這個樣子。心裏美滋滋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到院子裏一看,差點暈過去:小綠葉都被什麽東西給啃光了!估計是鹿。太可惡!心疼地來回撫摸著又變成光杆的寶貝苗,既是撫慰小苗的創傷,也撫慰自己的小心髒:還能長出葉子嗎?會不會過了季節?恨恨地跺了跺腳,趕緊跑到店裏買回網子,把小苗給圍了起來,然後每日巡邏,查看進展。再過了些天,謝天謝地,又有新的小芽冒了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春天結束的時候,小苗長出了巴掌長的三個小枝、幾片小葉子,可憐巴巴的樣兒,一點結果子的跡象都沒有。賣家網站上標明了第二年結果,看來今年沒戲了。
一個夏天、大半個秋天過去了,在網子的護衛下,小苗的枝杈有胳膊那麽長了,葉子也多了些。由衷地欣慰:一分照料就有一分成效,人生便有收獲。
前些天讀到的一篇文章裏有句話:春有華才能秋有實。我這春天才種的小苗,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來年能不能有春華。不對,來年也不會有,無花果嘛,應該直接就結果......這樣想著,抬腳走到小苗旁,琢磨著該怎樣護它過冬,猛然間看到枝葉間有個蠶豆大的小綠球,青澀的樣子可愛極了。又仔細一看,枝杈間還有幾個小球:哇,居然直接就有秋實了!想伸手去摸,又停在了半空,怕摸壞了。是該澆點水,還是施點肥?陽光夠不夠、風大不大、天涼不涼?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寶貝它們才好。乖,我這就去查,看看該怎麽幫你過冬。可剛查明白,還沒準備好,氣溫陡然降了下去,小苗的葉子就打卷、變幹、掉落,小綠球眼瞅著就要夭折。趕忙用碎木屑堆起來圍住,等掃了樹葉再包一層,盡量讓它在裏邊暖和一點,希望就沒問題了。
跟無花果苗同時種下的還有一棵石榴苗,也買自同一家網站,也是伊朗品種,收到時隻有筷子那麽細。大半年的時間,雖然沒見長高多少,主幹倒稍粗了點,枝條也密了。小苗靠在我插在旁邊的竹竿上,仍然顯得弱不禁風,不由得擔心明年不會開花,盡管網站上寫著明年結果。
秋冬季節的烏魯木齊街頭,常擺著一排排火紅的石榴,基本是甜的,也有少量討人喜愛的酸甜味,還有現打的酸酸甜甜的石榴汁。由於成熟晚、又經放,能一直吃到冬天,石榴得了個好聽的別名:“冬天的寶石”。據說石榴石適合冬天戴,難道其中有關聯?那些石榴來自南疆的喀什與和田,在張騫時就已經盛名,不知道再早是不是也引自波斯。
曾經跟很多人描述過石榴有多甜,隻有一位小時候隨叔叔移民來美的伊朗同事聽得懂,他會心地笑著、回憶著,跟我一起神往那份怎麽都吃不到的甜蜜。奇怪,美國明明進口著世界各地的各種美味水果,連庫爾勒香梨都有,怎麽就不見甜石榴?難到那麽多采購員都愛吃酸的?
把果樹網站的鏈接發給伊朗同事,他看完介紹驚喜極了:我挑中的無花果和石榴正好都是他家鄉的品種。三十多年前,才十幾歲的他曾陪叔叔開車跑遍了周圍的幾個州,找過很多個農場,最後隻好放棄石榴,隻買了當時僅有的一種無花果苗,如今果樹早已枝繁葉茂,每年也都碩果累累,仍遺憾不是心目中的味道。也是,美中不足今方信,終究意難平。於是他也趕緊下單,我心下甚喜:太好了,以後碰到難題就可以向他討教,要是他也不懂,還有個高手叔叔呢。
看著這兩棵小苗,心裏暗自憧憬:等樹夠大的時候,就學那位波斯詩人,在樹蔭下,一卷詩、一塊幹糧,加上夜光杯,在微風中聆聽來自家鄉的歌唱。
2021年11月18日
有機會嚐嚐山東的無花果。謝謝您的留言:)
但六七年前我有次到山東蓬萊,遇到一個農民挑著無花果賣,拿果子成熟到發軟還是呈碧綠顏色,裏麵則發紅紫色。 我買了十來個,洗淨一嚐,清甜無比,記憶中的怪味一點都沒有。或許無花果到熟透再回無怪味而可口? 還是山東的無花果與眾不同?
無花果好像生存能力出色,北到新疆山東,南到湖南與西班牙意大利都長的不錯,實在是種不錯的水果。
南歐與中東人還愛把它製作城無花果脯。無花果脯也是成熟透了的果子製成的才甘甜可口,否則吃到口離仿佛一口亂七八糟而無味道的渣子,基本沒法下咽, 而且有點生無花果的怪味。
無花果是不錯的水果,但一定要熟透了才好吃。
甜到極致,也清香到極致,混合在一起,真是好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