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寫於10年前的回憶稿,歲月如梭,又是10年過去了,偶爾看到有人回憶77年的高考,這才讓我恍然大悟原來今年是恢複高考的40周年了,再仔細查看回憶一下,陝西77年高考是在當年的12月9-10號,整整四十年了,感慨一下,將舊文重新發一下,希望大家別嫌棄,回憶一下那段難忘的日子。
1975年,我中學畢業後,下鄉插隊。在農村的那段日子裏,我有一個最大的心願,就是上大學。
在文革中的70年代初期,根據當時毛主席“大學還是要辦的……”的最高指示,大學開始恢複招生。那時上大學的基本條件是必須有兩年以上的工作經曆,包括在農村插隊;其次是要個人所在單位的推薦。就是說,必須是表現好的青年。同時,招生還要進行考試,就是數理化和語文的文化測驗,考試成績也要作為招生錄取的條件。
與此同時,71年到72年發生了後來被稱為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事件。當時的學校開始抓教學質量,所以我在70年上中學以後,還是實實在在的受到那股“回潮”的好處,數理化也還算學了一點東西,受益匪淺。
不過好景不長,1973年,遼寧發生了知青張鐵生的白卷事件,從那以後,大學招生考試就廢除了。此後,上大學就隻剩下被推薦這一條道路了。
1975年,我在西安的一所中學畢業後,插隊下鄉到陝西關中地區富平縣。當時我們30名知青被集體安置在一個大隊的科研站,說是科研站,其實就是所在公社大隊,用國家撥給的安置知青下鄉的經費建立起來的一個專門安置知青的據點。單獨劃出30多畝土地,派幾個農民領導帶領我們經營這30幾畝土地。
這樣的安置方式也就是從75年開始實施的。此前知青插隊全部是安置在村子裏麵,三五個知青搭夥生活。時間久了以後,就發生了不少事情,一個是福建的李慶霖因為兒子在農村插隊生活極度困苦的事情給毛主席寫信的事件;另外就是在農村、生產建設兵團的知青特別是女知青受到迫害和蹂躪的事情,當時中央發了文件,抓了一批人、還殺了一批人。後來就出現了湖南的株洲經驗,就是集體安置知青的做法,我就是這個經驗的受益著。
為了能夠被推薦上大學,下鄉以後就開始拚命的表現,盼望著兩年以後可以被大隊和公社推薦,當時也不想什麽考試的事情。可是來年有一次回家,遇見幾個中學同學,談起我們年級另外班上的一個同學,下鄉到大荔縣。在那裏,發生了一件事情。當時中國科技大學在陝西選拔學生,很多人參加了一次數理化的考試。我的這個同學,考試成績非常好,但是因為當時下鄉時間隻有一年,所以學校無法錄取,但是約定來年一定錄取他。這是我第一次聽說中國科技大學,同時也很驚詫的得知學校錄取還是要進行文化考試。所以這次回插隊地方時,我就帶上了當時保存的中學課本和當時新華書店能夠買到的數理化叢書。勞動之餘,開始複習文化,特別是數理化。
很快就發生了毛主席去世、粉碎四人幫的事情,情況開始發生變化。77年的夏天,大約已經是八九月了,有一次見到我父親,他告訴我,大學招生可能會有大的變化,要進行文化考試,而且很可能就在當年就開始實行。於是我一下緊張起來,開始加大複習文化課的時間和力度。但是那是能夠擁有的資料太少了,就到處找同學借,此時這個消息實際上已經在社會上廣為流傳了,很多人都在準備,資料就更難尋找了。
到了10月初,正式的消息公布了,大學招生通過考試進行錄取,並且就在77年開始實行。不久又公布了具體的考試時間,就在12月的某日,我實在記不清楚具體日期了。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所有的人都是全力以赴的準備著,這是文革後10年來第一次高考,10年的畢業生都想在今天實現上大學的夢想啊。當時我請假離開插隊的地方,回到家中進行準備。我還是幸運的,據說許多人想要準備複習,單位或者大隊不準請假,隻好下班以後,熬夜奮戰。
開始報名了,在填寫報考誌願時,盡管有可以參考的大學名錄,我還是在第一誌願上填寫了中國科技大學,那時我甚至不知道這個學校其實是中國的最高學府之一。
其實我很喜歡文科,但是經曆過文革的人們重新開始思考價值取向,陳景潤正在被作為青年的偶像。被文革中猛批的白專道路和數理化似乎重新開始吃香,我的父親也希望我考理科,認為那是一條正路。
77年的12月(最近網上查到是12月9-10日),我參加了那年的高考,在我插隊所在的地方。考場設在離我所在大隊20多公裏的地方,我和另外一個插友,提前一天步行到考場所在公社,參加了兩天四門的文化考試,政治、語文、數學和理化。說實在的,那個考試的試題,用今天的眼光看,簡直容易的一塌糊塗。那一年高考試卷是各省市自行出題,我對自己的答卷還算滿意。一個多月以後,高考榜公布了,我所在的公社有7個上了初錄線,我也名列其中。當時確實很高興,但是遺憾的是那年,官方不公布考生的成績,所以無法自己判斷以後的事情。
緊接著,到縣裏參加了高考體檢。
那一年,還是要進行政審,這是我最為擔心的。我的父母親出身都不好,我的爺爺當時在單位也還沒有解決他的曆史問題。我下鄉所在大隊的負責人到省城來,在我母親的單位提取政審資料。在我母親單位開具材料後,我和母親去火車站送他,其間提出看一下單位的材料是如何寫的。這位農民大叔很仗義的,撕開信封,給我們看那份材料。我的母親不過是區辦工廠的一名普通工人,但是家庭出身是地主,由於我父親家裏成分是富農,我母親就一直填寫家庭出身是富農。可是這個工廠當時政工科的負責人開具的證明這樣寫道“……家庭出身,自稱富農……”。看到這樣的字眼,我的心裏很沉重。我們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當時家庭出身真的是一個很沉重、很沉重的壓力和負擔。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著學校的錄取通知。
78年的春節是幾月幾號,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春節前,大學的錄取通知開始發放,不時傳來某個同學、某個友人的孩子拿到了錄取通知,這個時候,我的心情就更加緊張。每天的事情就是一天幾趟的到門口等郵遞員的到來,那真是望眼欲穿啊,躺在床上已經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做夢,好幾次覺得已經拿到了錄取通知,再一想,哦,是夢,或者是幻覺。
78年的春節就是在這種焦急和鬱悶的心情氛圍中度過的,期間幾位中學同學拿到了錄取通知,興高采烈的到學校去報導了。而我則返回插隊下鄉的地方,為78年的高考進行準備。
至今,我也沒有明白,那一年為什麽沒有被錄取?是政審沒有過關?還是報考的誌願太高,分數沒有達到?這已經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迷了。幸運的是,從78年開始,高考的分數開始公布,政審的尺度開始放寬,錄取過程開始有點透明了。
78年春節後,我返回插隊的地方,一邊勞動,一邊複習功課,準備參加78年的高考。
我們是知青集體點,開始的時候是大隊派的當地農民為我們管理食堂夥食,但是因為當時的物質條件很差,所以夥食質量也不好。許多知青就提意見,不久大隊就決定讓知青自己管理夥食,專職的炊事員也選派兩名知青擔任。所以在下鄉三個月以後,當時大隊就決定由我來擔任食堂管理員,這樣就幹了大約有不到半年時間。但是這個工作實際上是一個兩麵不討好的角色,不久同樣的原因,一些知青不滿意夥食質量,於是就又換了另外的知青來管理。就這樣不到兩年時間,就換了大約四五次人,平均每人也就幹上不到半年時間,甚至兩三個月。食堂管理員成了換崗最頻繁的工作,這個工作,大家常常不滿意,管理員自己其實也很辛苦,受不了委屈,隻好大家輪流幹。
這一年回到知青點,大隊又來找我,希望我重新出山,再次擔任食堂管理員的工作。實際上那時大隊已經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擔當這個工作,考慮了一圈,還是認為我當時其實幹得不錯。同時也誘惑我,說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有時間複習功課。想想也是,不過我也借機提出了一些條件,那時我們的食堂管理員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還要幫廚。為了有更多的複習時間,我提出不幫廚,隻是管理夥食,當然還包括采購和磨麵。在農村,糧食是小麥和玉米,食堂沒有糧食了,需要提出小麥或者玉米,到附近的生產隊磨坊把它們磨成麵粉,每次磨麵,需要很長時間,甚至一個通宵。隊領導答應了我的要求,於是我又幹上了食堂管理員的角色。當然這樣一來,我就有了更多的學習時間,還是比較合算的。
於是那一段時間,我抓緊一切時間複習功課。經過77年的高考,社會上各種複習資料和書籍層出不窮,各省市77年高考試卷也匯編成冊,還有的人翻出了文革前的高考卷子,更有些大學出了一些模擬試卷。當時能夠弄到的資料統統來者不拒,看啊,背啊,演算各種習題,常常幹到深更半夜。那時農村用電不正常,經常停電,備用的就是煤油燈,一晚上下來,第二天鼻孔都是黑糊糊的。那時候腦子也好像比較好使,我可以一邊複習功課,一邊聽廣播,音樂甚至新聞,兩不誤,神不神?後來不行了,畢業工作以後,我也嚐試那樣,根本不行,無法集中精力去做好主要的事情。
那個階段,精力好像特別充沛,實際上是一種精神、一種信念在支撐著,那就是我要上大學,我要離開農村,我要回到城市去工作,去掙工資,而不是每天勞作隻能夠掙到幾毛錢的工分。有一次到附近的鎮上采購,走進小小的新華書店,發現有一套“高等數學”上下兩冊,猶豫了一會,我買下了這兩本書。以後又抽出時間自學高等數學,到我高考以前,已經學了微積分的內容。
我複習的重點是數理化,語文我花費很少的時間。我覺得語文作為一種基礎,是無法短期內突擊的,需要靠平時的積累。我小時候喜歡看書,各種各樣的書,可惜的是那時候能夠看到的書真是太少了。最近有一個作家浩然去世了,可是你無法想像,我們這一代人有幾個沒有讀過他的《豔陽天》、《金光大道》,不過我們年輕的時候,整個社會是一片文化沙漠啊,可讀的書籍真是太少了。現在想想,真是感覺生錯了年代。當然,有時候同學之間可以借到一些那時所謂的黃書、禁書,例如《青春之歌》、《鐵道遊擊隊》、《水滸》等等。中學時,我的語文成績一直不錯,作文也還可以,所以語文不用擔心。政治需要背一些概念,所以關鍵的還是數理化。我當時的經驗就是大量做習題,也沒有人可以輔導,全憑自己理解消化。
時間過的很快,78年的高考改成全國統一考試,統一試卷,統一時間。時間定為7月上旬的三天。這一年高考又規定,如果報考重點大學,必須參加英語考試,不參加英語考試的,沒有資格報考重點大學。在中學,70年代初期,也算學了一點英語,但是回想起來也就是點政治術語,記得最牢的句子就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也還記得一些簡單的詞匯,語法是根本沒有什麽印象了,但是為了報考重點大學,還是得報考參加英語考試。
報名的時間到了,我在重點大學第一誌願添上了西安交通大學,好像是工業自動化專業;第二誌願填寫西北大學,數學專業;後麵有一個北京、一個上海,最後一個思來想去,不知添什麽好,一時心血來潮,想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於是就填寫了湖南大學,連專業也沒有填寫。當時覺得隻是好玩,完成一種任務。那時候說實在的,根本不太懂什麽專業之類,也沒有真正的理想去做什麽,當時的心願就是可以離開農村,可以有一個工作職業。
78年的高考時間到了,這次考場是在縣城裏麵的一所中學。連著考了三天,試題的難度比77年要大的多。就我而言,感覺還不錯,特別是數學,題目基本都做了,其中一道求極限的題目,我用的是高等數學的微分原理求解的,比初等數學解答方便簡潔的多。英語是連蒙帶猜考的,遺憾的是物理考試卻沒有做的很理想,其中一道20分的大題,已經作對了,但是懷疑做的不對,又改錯了。出來後核對正確答案,真是後悔不已。一個月後,高考成績公布了,我的總成績是346分,在我們公社超過分數線的十幾個考生當中名列前茅。當時陝西的初錄線是310分,重點錄取線是340分。我的數學成績86分,在當年的數學成績裏麵算是高分,當年的數學試題難度是比較大的。但是物理隻考了46分,英語也隻有區區8分,但是英語的分數卻保證了我可以有上重點大學的資格。
不久又參加了高考體檢,很快,大約是8月初,我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那一刻真是欣喜若狂,終於如願以償了。美中不足的是,我沒有得到西安交大或者西北大學的錄取,卻被遙遠的湖南大學錄取了。
我是我們知青點第一個離開農村的的,也是唯一一個考上大學離開的。回想起來,那一刻真是我一生之中最為難以忘懷的時刻。這就是我難忘的1977年和1978年。
僅以此文紀念中國恢複高考製度30周年。
* 2003年春天,在我前往英國之前,我和兩位知青插友,終身好友,回了一趟我們插隊的地方。知青點,當年的科研站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空曠的土地上現在是一個預製板鄉村企業。我們當年親手種植在路旁的樹苗,現在已經成為大樹了,有的還保留著。看望了當年的幾個與我們知青一起生活的農民大叔,他們依然住在當年自己的院落,25年已經過去了,竟然沒有一點變化。不過村落裏也有一些人家蓋起了二層小樓,一看日子就是很紅火的樣子。
** 1978年的高考,對於我們家庭而言也是有著非常意義。那時我的二姐也在農村插隊,也是在那一年,高考後被醫學院錄取,現在是一名正高職大夫。我的父親沒有上過大學,但是我有兩個叔父都在60年代初期上了大學,種種原因,他們的家庭和孩子都在農村老家生活。78年我和二姐考上大學,極大的激勵了叔父家的孩子還有我的妹妹們,在此後幾年當中,我的4個堂弟和兩個妹妹,也都在現行的高考製度下,上了大學。對於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而言,特別是生活在農村的堂弟們,放在文革期間的政治環境,簡直不可想像。
僅此紀念曾經的青春芳華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