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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舅媽和"後"舅媽
心言
照理,舅媽對外甥來說是不應該分"親"和"後"的,我這樣叫實在是跟表哥表姐們的習慣。"後媽"在他們眼裏更親近些,所以聊起來,他們就這樣對我說,你親舅媽如何後舅媽又如何,等等。
舅舅在家裏居長,長得異常魁梧,麵色通紅,人稱"小關公"。他下麵有大姨,二姨和母親。可惜大姨和二姨都是因急性腦炎早逝。一生相伴的,隻有母親這個小妹。
舅舅雖然生得偉岸,年輕時卻是個遊手好閑的末代秀才。整天帶一群狐朋狗友在酒肆論詩,每次海闊天空地聊完,賬單卻總要算在他頭上。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這些酒肉朋友日久摸出門道來,他在時讓他付賬,他不在他們就佘賬等他下次來再還。這樣折騰下來,本來殷實的家底幾乎被他掏空。母親小他十多歲,年紀不大就跟父親一起拉遊擊隊打鬼子。家裏留下這麽個混世魔王,到解放鬧土改時就所剩無幾了。
若不是那時舅舅的原配舅媽精明,舅舅的成份還可能劃上富農。但他們那村本來就略顯富庶,劃成份時起點就高了。其次,舅媽心計確實高過很多鄉村婦女。她約摩著快要土改定成份了,就先把剩下的十幾畝地在五服內都分給大夥了,然後又請村幹部和後來的土改幹部們來家吃喝,又送他們錢物。這樣這些人嘴就先軟了,剛分給堂親們的地都不究追了,也把舅舅家的錢財拿得差不多了,稀裏糊塗就給舅舅定了下中農。讓全村人既羨慕又忌妒。
我這個精明能幹的舅媽給舅舅添了二兒一女。她性子強悍,對甩手不問家事的舅舅當然無所謂,但兩個表哥和一個表姐在她強烈的控製欲下長大實在是苦不堪言。
大表哥是在十六歲時投奔到我家的。先是上學,後來在城裏的一家商業公司做科員。本來蠻體麵高興的,到二十二歲時舅媽讓他回去成親。那時還不分城鄉戶口,他結婚把表嫂接過來就是了。他本不願回去,在我父母勸說之下回去勉強把婚結了,卻和表嫂的感情日益漸深,一年以後就有了兒子。可我那親舅媽就是不讓表嫂進城,以後就越來越不喜歡,沒過兩年就硬逼著大表哥離婚。這樣大表嫂帶著兒子含怨而去,日後再沒讓大表哥看過一眼。
我記事時大表哥還著第二個表嫂來過,那時他又有了一個女兒,小我一歲,還有個更小一點的兒子。他和母親聊起來,還是忘不掉原配妻子和孩子。我大表嫂也同情地連連對母親說,"三姑,他那兒子在哪我們幫他找找,不論如何都幫他找到. 看他一天苦得成什麽樣子了。"
後來文革到來我們回到老家鄉下看到二表哥和表姐,才知道我那個"親"舅媽也如此包辦他倆結婚又離婚,也都在他們各有了一個兒子以後逼他們離婚。好在他倆的兒子都沒有走失,二表哥的兒子還時常回家看看,表姐的兒子一直在她身邊。兩人再婚以後,新二表嫂又生了兩男兩女,人也賢慧孝順;表姐沒再生育,但新表姐夫對她言聽計從,也算落下了好的結果。隻是表姐離婚後心情始終悶悶抑鬱,我們到鄉下時就已經得了甲亢,經常需要接濟。
那時我在鄉下見到的就是"後"舅媽了。她眼睛很大,卻不是很有神。整年患哮喘,咳嗽。那個"親"舅媽終究是操勞過度,操持了二兒一女結婚又離婚幾番折騰以後,自己先撒手去了。舅舅續的這個"後"舅媽前夫家是大地主,解放前就病逝了。撇下她無兒無女,卻在土改時挨了毒打,落下病根。改嫁到舅舅這等於改變了命運,再沒人不善待她。
我的表哥表姐們時常誇後媽好,到我們家來和母親聊天就是一番感慨,總說如果那時後媽在就不至於離婚,那該有多好等等。他們很少提到親媽,所有關於"親"舅媽的事情,大都是母親告訴我的。
那時我和二姐經常去舅舅家,我去就是找書看。他櫃子裏的舊書文革時都留下來了,什麽"西漢演義","封神榜"和"響馬傳"等等,都是從他那背回家的。起初不是很喜歡讀曆史,等把舊小說都翻遍了,才開始讀"史記"。那時連"鏡花緣"那麽枯糙的小說我都讀完了,可見日子有多麽無聊。
媽媽讓二姐去就是讓她幫忙做家務。舅媽身體不好,表姐兩口子什麽都不管,二表嫂又有四個孩子拖累著,舅舅家確實又髒又亂。我們都會時常跑過去看看,找到無論什麽治哮喘的偏方都帶去讓舅媽試試。大一點以後有時我都覺得一些偏方不管用,勸她別喝。她卻總是說,"我喝呀。我親妹妹給的藥一定是想讓我病早點好。等我病好了還能帶你們去外麵玩呢。"
她老人家除了身體不行,對我們這些晚輩真是好,誰說什麽都笑嗬嗬地聽著。手頭有幾個零錢什麽的都給我們分了,誰送她一口好吃的也總讓我們嚐過她才肯吃。二表嫂倔一點,但也對她向親媽一樣一口一個媽地叫著,簡直是百依百順。
我上高中的那年冬天舅媽仙逝的。大家都係上黑紗送她。舅舅家堂親全部出動了,二表哥像親生兒子那樣摔瓦盆送老人家上路,大表哥和表姐也哭的泣不成聲。舅媽走後不久,大表姐的身子就越來越弱,我大二時去世了。按鄉下習俗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在娘家安葬的,她卻非要舅舅把她葬在後媽的墳旁。
人這一生精明也好實誠也罷,走到最後能圖什麽呢? 我時常眼前還有"後"舅媽那雙大而又無神的眼睛。她雖然無兒無女,卻用自己獨有的寬厚和善良,嬴得了我們所有晚輩的尊重。
這篇屬於故鄉散文係列,一直想寫的。謝謝!:))
謝謝,長周末愉快!
謝謝留言。下班晚上一定拜讀大作。
我那親舅媽還不如喂不熟的狼。
讓我幾十年來恨得牙根癢,還要寫連續四篇博文來控訴她,見我的博客文章《故事14,我第一次吃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