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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大河之戀 (2 稿, 全文完)

(2015-03-30 22:03:58) 下一個

中篇小說: 大河之戀 (2 稿, 全文完)

十五


我度過多少歡樂的時光,多少時光也抹不去思念的哀傷


從草原回來就再沒有收到紅英一封信,無奈之下隻好求巴特爾大哥過去尋她。巴特爾大哥來信說,原來紅英一家住的房子沒了,下麵的煤窯經過那裏,突然就在一個下午塌陷進去,幸好當時屋裏沒人。他囑咐我不要惦記,人還都在,已經在旗民政局登記了,等他們找到就通知他。

這樣我寒假就又回來,看到了那些煤坑。旁邊的幾個牧民都不讓我走近,說塌陷的時候根本沒有前兆,說塌就塌了,人畜都曾這樣埋在裏麵。也曾經試過用車拉土填,但因為重更容易陷進去。於是塌陷的煤坑就這樣裸露在天空下,看上去像一塊塊疤痕
,扶不平深深刻在人的心上。我放眼望去,這樣傷痕累累的草場更本望不到邊,少說也有幾平方公裏。更讓人憂心的是,那些沒塌陷的煤窯還在照常開工,就像根本沒發生任何事情。頓時,我心裏一片冰涼。

好心的牧民們安慰我說, 他們都看到過紅英一家,要我不要過於擔心。於是我來到旗民政局。在這裏,如果我不說是從美國來的話恐怕坐一天都沒人搭理。等了兩個多小時,一位漢族局長才露麵,客氣握手寒暄後認真地告訴我,紅英一家還都好,舍己救人的英雄怎能讓人忽視呢?除了國家按月發的六十二塊研究生工資,民政局還特別補貼三十塊錢,就是不知道人在哪,這些錢都讓民政局存銀行了。局長豎著大姆指認真地說:"好人哪,像龍梅玉蓉那樣的英雄,旗裏正打算樹立她當新長征突擊手呢。”

“那麽能不能禁止私人煤窯呀?”我打斷局長的話說,“這裏的土質根本不適合井下采煤,這樣蠻幹不是有沒有效益的問題,將來對子孫都是說不清楚的。”

局長緊張地搖搖頭不讓我說下去,尷尬地笑笑說:“這是改革呀,讓一部人先富起來,誰擋道就得下台。我們也是為子孫造福嘛。。。。。。”看著他言不由衷的樣子我沒再說什麽,把地址留給他,反複囑咐一有紅英消息立即告訴我。

局長認真地應允了,說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失望。臨了又問能不能找到外商投資,資金到不到位都沒關係。隻要把合同簽了,這邊就活泛了,工資獎金都可以漲上去,還有幾年免稅。我隻好苦笑著解釋自己隻是個學生,根本接觸不到什麽商
。今後多留心,如果遇到合適的人一定會介紹過來。

這樣離開時,我心裏還不敢有一絲僥幸,不能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能幫我找到紅英。

接著的寒暑假我又往返幾次,但都沒有結果。學校這邊我這個可憐的導師,足足留了我五年,畢業還想讓我給他做博士後。我婉言謝絕說想出去換個課題學些新東西,這樣就去了一個國家實驗室。這期間單位幾個同事都來信讓我留下來等等再決定要不要回國,告訴我現在我們那種企事業都靠不上的研究單位麵臨空前的生存危機,所裏腦子活絡一點的年輕人都跑到深圳和海南島去了,剩下的也無事可做。國有企業更是困難。

當時的網絡已經很發達了,自己也常上網查國內的招聘啟事,專業雜誌上的更是每期必看。有次真的見到科學院某研究所的用人啟事,卻是一盆冷水。那上麵列出的條件和年齡要求,除非是科大少年班的從大學到博士後沒有任何耽擱,而且還要有名導師指導發表過有份量的論文,否則根本不要去想。曆史上華人留學生隻有兩人能滿足這樣的條件,就是錢學森和楊振寧,其它任何人都不合格。想想自己三十五歲就已經成了國家的無用之才,心裏很是失落。於是做過一年博士後就應聘去了一家航天公司。拿到聘書時我心裏萬分感慨,自己怎麽從小就是國家的無用之人呢?高考那年春天空軍招飛行員政審不合格,大學畢業工作時英語考試合格又得不到出國機會,就在出國與否兩難取舍時又發生了那場風波。現在有了博士學位也有研究成果卻"老"了。再想想紅英的情況,我決定先留下等找到紅英就接她出來。

這樣
工作前又回去把自己的情況向旗民政局匯報一下,再次囑咐他們一定要幫我找到紅英。到了公司有固定地址又馬上寫信回去,每天下班都覺得會有紅英的信來,接到信就回去接她。

一天下班
突然見到郵箱裏熟悉的國內信封,頓時喜出望外,立即打開一看是燕子的經濟論文,之前聽說過她這篇論文獲得了孫冶方經濟科學獎,但從未有興趣關注過。再看信封沒有寄出地址,隻能判別是從校一帶的郵局寄來的。我心裏頓感悲喜交織,直覺告訴我紅英還在,可能一直都知道我的地址然後告訴了燕子。我的朋友堆裏,不可能有人去找燕子。

 

燕子的信封裏除了那篇論文沒夾帶任何隻言片語。那篇文章不讀我都猜得到,是我們在一起的短暫時光裏討論過的話題。隻是她充實了很多,看得出是做過基層調查研究,把我們以前的討論論證過才寫的。我心裏不禁感歎,燕子終於變得踏實,比過去有勇氣和擔當了。可是,既然紅英能把我的地址給她,為什麽不來一封信呢?

紅英始終沒有消息,我也漸漸不像以前那樣頻繁回去找她,盡管心底的思念一分都沒有減少。


我的心在思念裏煎熬著,年複一年。就在一次去舊金山開會的時候,卻神差鬼使的見到了燕子。這個世界其實說它大小都不重要,關鍵在於想見誰不想見誰。如果不去中國城買些調料和幹貨,我可能就早早去機場了,幾年的生活都是在這種單調孤單中過來的,已經習慣了。我不想錯過來舊金山的機會,但萬萬沒想到在華人超市會遇見燕子。開口與否都很難決定,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就在我剛要開口的時候,燕子轉身拉著兩個孩子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我暗自揣摩,看來燕子老了,背都顯得有些彎,都是倆孩子的媽媽了。她恐怕覺得尷尬,所以裝作看不見走了。我突然決定再停留一天,看能不能聯係到她。

回到酒店我開始差電話薄,但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燕子的名字。吃過晚飯心裏暗罵自己傻氣,衝了淋浴躺床上的時候,電話響了,是燕子。

“你,你還好嗎?”她遲疑地問。

“還好。你有紅英的消息嗎?”我有些迫不急待了。

“出來以前有,她們學校塌陷的時全校還組織過捐款。。。。。。"

"你有線索找到她嗎?”

“你說的線索指什麽? 你如果真心想找她能找不到嗎?"

一時間我啞然了。是呀,如果放下我得到的這些,就回去找她,哪怕幾個月,半年,我一定能找到她。

十六

如果把真相還給曆史,自由還給人民,我們的內心會踏實許多

我又一次踏上去找紅英的路途。我先去通遼,想找到科爾沁草原的巴特爾大哥。但到達時我的心被重重打了一拳。科爾沁草原不見了,壓上來的是滾滾沙塵。望著無際的沙海我欲哭無淚。是誰的決策? 明明知道草原開墾不得種不了糧食,卻異想天開地耕種起來,結果掀去草皮後再掩不住沙土,隻一年就讓沙漠擴展開,讓以前幾十年的防沙治沙毀於一旦。我感覺那片沙漠已經壓在心上把我埋沒,從此再沒有豪情和振奮。

我也去了父母曾經住過的院落和埋葬親人們的墳場。那個院落已經被富麗堂皇的大酒店代替了。燈紅酒綠的時候,我懷疑可曾還有人記得這個城市往昔的蒼桑;還有人願意記起那些死於日寇鼠疫和蘇軍揉躪的同胞們。我的心流著血,和著沙塵的熱浪,灼得我遍體鱗傷,那血液汩汩地從掩在心上的沙塵流出來,一刻不停息地流著,變成心上沙漠裏一道道血溝。我把手按在胸口問自己,為什麽,究竟為什麽? 這是我們父輩犧牲求索的目標嗎? 是我們盼望的繁榮嗎?

其實,我的旅美生活並非是在真空裏度過的。剛到那家航空公司時去參加專業年會見到國內曾經尊重的院士時我有過見到親人的衝動。但院士邀請我回去講學的口吻卻讓我感歎不已。我畢竟剛開始工作,還沒有多少實際經驗,難道就因為在那家公司的名氣,回去會讓他麵子上好看? 可實際效果有多少呢? 但再後來,院士的學生再來時,我已經有些成就了,可這位稍有姿色,隻比我小兩屆的女博士更想要一夜之歡。我這個不懂風情的末代學人自感落伍過時了,還覺得人家可能是對自己印像好,今後還可以做朋友。豈知人家想要的就是幹幹脆脆的一夜風流。那時我不為風情所動的,騎士般的驕傲終於在麵前的沙漠上坍塌了。我在狂風裏哭喊著,再找不到那片曾經激勵過我的親人們的那片墳塋。

到達呼倫貝爾草原時,我再也挺不下去了。這片曾經碧綠無邊,讓人敬畏的草原,如今滿目瘡痍。伊敏河流淌著化工廠排放的烏黑發臭的汙水,草原上是一片又一片挖開後又塌陷的深坑。我抓住坑邊的沙土咆哮詛咒,仿佛每個坑都傷害過心上的紅英,和每個草原上的孩子們。我坐在沙坑前流著淚喝著馬奶子酒,想讓酒精把自己點燃,或者蒼狼把自己叼走,直到在震耳欲聾的挖掘機轟鳴聲和小煤窯的爆破聲裏,在漫漫黑夜裏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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