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鐵打的男人水樣的情 一 南方雨後的天氣會馬上變得涼爽,濕熱散後讓人心胸頓生片刻的清暢。薛奎元下班回來開車穿過鎮裏卻覺得十分沉重。本來計劃好讓傑裏米接受法律懲罰,也隻有這樣才能讓壓在梅音和他心裏的惡氣出來,但下班前傑西的一通電話把計劃都打亂了。 傑裏米背後有政客支持,明尼蘇達警方擔心打草驚蛇,堅決不同意他們的辦法。怎麽對梅音解釋呢?薛奎元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起梅音。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吵嘴,今天該是正在和諧安靜地享受生活。 前麵車越塞越多,薛奎元搖下車窗拿出根煙點上。車再不能往前開了,他氣憤地罵一句,煞車走出來朝前看,見路口出了車禍,警車和消防救護車已經把路堵死了。前後都有車,不能前開也不能掉頭,他隻好回車裏熄火,把椅背稍微放後些一支接一支吸煙。本來這半包煙已經放在車裏很久,沒用多少時間他就全部吸完了。他把空煙盒抖抖又扔回旁邊座位上,無奈地等著前麵車移動。 許久,前麵的車螞蟻般地在警察引導下掉頭轉向旁邊一條街道。薛奎元掉過車頭時無意看到路旁有個花店,靈機一動停下車。 自從琳芬生日那天在地下室無意看來梁喬輝買的玫瑰花,薛奎元就一直在想自己過去是不是有些太粗心了。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梅音知道,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麽,他始終還是在愛著她。有時夜裏從噩夢中驚醒時,他總會發現梅音在一旁流淚,自己怎麽做才會減去梅音心裏一份負擔?他開始夜裏努力保持不在倦意中睡去,摟著梅音假裝睡了,結果等她發現兩人抱頭痛哭。明天就是“七夕”,給梅音買束花吧。過了中秋也應該讓父母回去了,總讓老人幫忙帶孩子畢竟不是辦法。他腳步蹣跚地走進花店,精心挑選幾支玫瑰和康乃馨,再讓店員幫忙挑選幾樣花草搭配好,付錢走了出來。 薛奎元進家見父親正伏在桌上繪畫,一幅大張宣紙用水彩畫了兩隻鴛鴦遊於幾片青荷,荷葉碧綠,碩大厚實,托出一枝高潔的粉紅色花朵,而兩隻鴛鴦依偎恩愛,楚楚動人。他不禁覺得拿花的手抖了幾抖,下意識地要把花藏到背後,卻被正看父親畫畫的兩個孩子發現了,驚喜地大叫:“爸爸買花回來嘍,再讓爺爺畫上。” 薛奎元在女兒頭上輕輕拍下吩咐:“快,讓你媽把花瓶找出來。”說著抱起兒子走到父親身邊,“爸,你這又是給誰畫的?” “嘿嘿,誰也不給。是給你和梅音的,畫好讓你媽裱起來,明天就是‘七夕’了,父母不能總陪在你倆身邊呀。” “爸已經畫整整一下午了。”梅音從廚房遞出個花瓶,溫馨地笑著說,“你快勸爸歇會吧,飯馬上就好了。” “好了,馬上就好了。”老人笑著後退幾步,仔細端詳著畫,覺得不稱意又提筆在鴛鴦身邊加幾波漣漪。 “爸,你歇會兒吧,明天再接著畫。”奎元頓時覺得眼睛一熱,急忙從梅音手裏接過花瓶放好花,進廚房給父親端來杯茶。走到畫前他頓時被父親精心的創意鎮住了,這幅畫創意雖然簡單,但每筆都流露出老人的匠心。父母來美國這麽久,無論生活多不方便都從未說過要回去,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他把茶遞給父親時覺得手無比沉重,握住父親的手不鬆開不行鬆開也不行,隻是愣著端詳老人的麵孔,淚水在眼裏轉動。父親老了,臉上已經布滿皺紋。盡管他平時開朗豁達看不出衰老,但在這裏沒有出去與人交流的機會,畢竟給他添加許多不便。 老人接過茶杯呷口,舉起畫說:“再涼幾分鍾就幹了,給自己兒子媳婦畫的畫畢竟不多呀。” 一家人高高心地吃過飯,又聊一會。奎元借口扔垃圾,從廚房提起垃圾袋就出了門,沒走幾步父親從後麵跟上來。 “抽煙嗎?來這個吧。”父親遞給他一支國內帶來的石林煙,“兩條煙一直沒人抽,已經變味了。抽完你就戒掉吧。”原來父親已經發現他在吸煙。 “爸,我。。。。。我沒事,你看我和梅音不是挺好的嘛。這幾天程序太棘手,喬輝又忙不過來,心裏有點上火。。。。。。”奎元支吾著。 “嗯,少抽一點沒關係。你和梅音都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父母 不能總追著問,隻要看到你倆和和氣氣地生活,我和你媽就放心了。” “爸,我以後絕不再和梅音吵嘴了,過去都是我不好。” “ 你和梅音都是光這樣說不行呀。我今天看你買花回來,就覺得你是在找機會讓梅音知道你對她好,梅音在你麵前也總讓人覺得低三下四的。無論如何,如果為梅音好,不如多給她些機會獨立做些事情,等她覺得你非常相信她,自尊心強了,才能真正體會到你在關心她。” “爸,你都知道了?”奎元立刻驚叫著問。 “知道什麽?我和你媽都知道你和梅音倆愛得很深,這就比什麽都重要了。我們來這麽久梅音很少提到她家裏,你就應該問她,看看能為她父母做些什麽。她對我們這麽孝順,能不惦記自己父母嗎?” “我明白了。以後我會把家裏的事情都交給她來決定,一定要讓她知道我愛她,相信也尊重她他。” “嗯,這才是我的兒子,像個真正男子漢。其實我和你媽都察覺出一些異常,你夜裏說夢話我們也知道。爸媽都很為你和梅音驕傲,你倆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生活裏受到多大衝擊不重要,關鍵要堅強,用對彼此的愛來鼓勵對方。梅音是個很難得的好媳婦,爸媽都覺得你做得對呀。” “可是,爸,我想替梅音報仇!”奎元低下頭恨恨地說道。 “比起好好帶著孩子生活,報仇有那麽重要嗎?如果你永遠都報不了這個仇,莫非就這樣讓梅音帶著愧疚生活一輩子?其實我看出來,現在這件事情在你心裏的疙瘩遠比梅音大,這樣下去她心裏壓力不是更大嗎?惡人是不可能逃過懲罰的,你以後總有報仇的機會,他再做案也有被告發逮捕的可能。你們能夠高高興興地生活,就是對這種惡棍最好的感化和懲罰。” 薛奎元心裏豁亮了,突然發現,父親衰老纖細的軀幹裏居然有這種堅強的氣概,也許這就是他文革時能從磨難度過的意誌吧。他感慨地凝視著老人的眼睛說:“爸,你這番話太好了。我覺得無論怎麽學,就是不像你。” 老人身體猛然一震,稍緩平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回答:“其實以你的閱曆來講已經不容易了。你很像我,連細微的神態和舉動都很像我。爸心裏真為你驕傲。” | |
二 薛奎元沒有像往常那樣拖到很晚才睡。梅音漱洗後他馬上跟著漱洗,緊隨梅音進了臥房。他躺在梅音身邊用手輕輕撫摸她全身,溫順地低聲說:“我想中秋節過了讓爸媽回去,把你父母辦過來,讓他們在這住些日子。好久沒聽你說起了,他們還好嗎?” 梅音從奎元柔和的目光裏發覺他變了,眼裏閃爍的那絲驚恐和憤怒消失了,以前平和安詳的神色又重新顯現。她不想失去這個機會,依偎在他懷裏吻著他的胸脯和麵頰,輕輕回答:“爸媽來太久了,應該讓他們回去看看。我父母都好,媽把平時給她的錢都悄悄寄我們家去了,等回去時多給他們帶回去些吧。” “可他們從來沒跟我提過,這怎麽行呢?”奎元心裏頓時覺得對父母的愧疚。 “我媽不在信上講我也不知道。爸媽都太好了,就像我的親生父母。” “嗯,晚上爸還提醒我以後多關心你家裏呢。他們原來一直都在悄悄替我做。”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這麽多年爸媽一直都把我當女兒看待,你也很好。我真是很滿足。” “爸媽確實好,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麽大委屈。我要你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拿放自如,家也要你當。你給了我一兒一女,這還不夠多嗎?”奎元眼睛誠實地望著梅音。 “哦,快別這麽說。你是我的愛人,也是少有的好父親。。。。。。”梅音把嘴貼到奎元嘴上,盡情地吻著,也盡情享受奎元的吻。 奎元久抑的雄性暴發了,他摟緊梅音縱情吻著,汗水落下來把他倆粘在一起。 梅音配合奎元歡愉地呻吟著。她期待這個時刻已經太久了,她是他的女人,一生都是;而她的奎元終於走出心理障礙。她流淚了,緊緊摟住奎元的脖子,融化在他的熱情裏。 “梅音,我一直都想告訴你,你是我心裏最美的女人,永遠都是。”奎元的興奮慢慢減低,仍然摟抱著梅音。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所以隻要想到你,我就不會絕望。”梅音吻著奎元的胳膊,柔順地回答,“我感謝上蒼,給我這麽好的愛人。也感謝你爸媽,他們心地這麽善良。。。。。。” 奎元終於枕在梅音臂腕裏安詳地睡著了。梅音用手輕輕劃一下他的頭發,在他額頭上靜靜地吻著,借著月光仔細端詳。她不打算再起身去關空調,生怕驚醒了他。隻是在愜意的涼爽中一遍又一遍吻著他的臉,用胳膊支住下頜看著他,體驗靜夜裏的溫馨。 盡管奎元五官一點都不像公公,梅音卻從未多想過。兒子像母親的也有,何況奎元的言談舉止都帶著公公的神韻,但他的粗獷卻和公公的細膩形成鮮明對比。如果下午婆婆不對她講,她絕對不會想到這一家人的血脈緣由。公公和婆婆顯然是為了讓她鼓起生活勇氣才說的,不然會守口如瓶直到老死。小時候奎元一家從省城搬來大家就絲毫沒有懷疑過,公公就是奎元的生身父親,因為他太愛奎元了。沒人想過他們搬來的原因。 奎元父親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畫家,文革前就已經在省裏頗有名氣。也正是他的專長給他帶來厄運,文革改始不久就被打成白專典型關入牛棚,而把他置於死地的就是博物館的文史員,曾經追求過奎元母親的那個文革新貴。那個造反派頭子一麵瘋狂折磨奎元父親,一麵對奎元母親糾纏不休。他終於趁留奎元母親寫交代的機會在晚上蹂躪了她,接下來無休無止地強暴她,直到在武鬥當中喪命。 奎元父親從牛棚回來時見到這個孽種已經兩歲了。他憤怒又絕望。他曾經和奎元母親商量夜裏把這個孩子綁到鐵軌上,可是轉身的瞬間孩子的哭聲喚起他的父愛,兩人把孩子又帶回家,接著離開省城。 古今中外,隻要信仰被扭曲就總會有醜惡披上它的外衣為非做歹。 奎元雖然沒有公公的藝術天分和細膩秉性,卻完全繼承了他的正直善良;而婆媳兩代在不同國度裏的經曆又驚人相像。梅音的心被震動了。既然婆婆有這麽大的勇氣把自己的遭遇說給她聽,自己就更應該珍惜生活。她感謝兩位老人,對奎元的愛又加了一層意義,也感謝在她需要時挺身相助的每一個人。中外醜惡自有雷同之處,而人們善與美的觀念又何嚐不是普世的道德?她腦海裏回憶幾年來的經曆,感動慨歎之餘更下定決心,今後無論是誰,隻要需要幫助她一定要伸出雙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