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紅無關膚色
一
無論種族膚色,誰的血都是紅的。一早梁喬輝到鎮裏血站捐血,看著周圍不同膚色的人臂腕上鮮血的血液分血漿和血清分別流入兩個血袋裏他心裏不禁感歎。他一般半年會到這個血站來捐一次血,起初捐血三個月後血站會打電話來約他捐,他也試過每三個月捐一次,後來覺得太容易疲倦就改成半年一次,血站的工作人員掌握他規律後也有不再打電話叫他。今天一早他把兒子闖闖放在幼兒園就開車過來了。血站裏人還不多,護士從他左手中指上采過血樣後送他到手術床邊,老相識古巴裔的維克托已經躺在一張床上,見他到了舉起右手打招呼,隔床的黑人傑西也朝他點點頭。這兩個人幾乎每次都是清早來這裏,時間一久幾個人就熟悉了。維克托是開餐館的,捐過血休息一下就去店裏;做保安的傑西一般在下了夜班的路上來,捐血後再回家。梁喬輝舉手衝他倆打過招呼,便躺在床上等護士抽血。護士過來道過早安先抽十毫升血留做化驗,便把粗針頭插到他左臂上開始朝血袋裏抽血,邊把一個矽膠球放在他左手裏讓他擠壓,以加快血液流出速度。
“看到了嗎?我們的血都是紅的。”他們幾個人經常在捐血時這樣開玩笑。一品脫的血液可以挽救兩個人的生命,有陣梁喬輝正因為申請專利的事情同迪克生悶氣,似乎隻有來這裏捐血是件具體真正有意義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是拿獎學金讀下來的學位,現在理應做些事情回饋社會。
“你最近好像很忙,不見到我們餐館來了?”維克托在一旁問他。“哦,我已經自己做了,剛開頭事情實在太多,哪天中午去你那裏吃飯。”梁喬輝笑笑歉意地回答,“總算開始搞自己的事業了,等我安排好請你們過來看看。”“噢!那真是太好了,祝你好運!缺保安時你可不要忘記我呀。”傑西咧開嘴大聲笑道。“嘿,我女兒特麗莎昨晚說要請個中國男朋友來開化妝舞會,結果很晚才她一個人來了,很鬱悶的樣子。我問她又不肯說。”維克托稍微欠下脊背,把頭轉向梁喬輝問,“你聽說哪個中國人找個西裔女朋友了嗎?”
“嗬嗬,”梁喬輝咧開嘴模棱兩可地笑笑,心想這個鎮還真是太小了,薑邦興居然在泡維克托女兒,支吾道:“等我打聽清楚告訴你。”
昨晚梁喬輝拿上琳芬找出的深綠色褲子追出門去的時候,薑邦興已經把車開到街口了。他急急忙忙追上去與薑邦興並行,舉起褲子來示意他停車,薑邦興得意地用手指著臉上畫的唇印朝他做鬼臉,就是不肯停車。到一個路段不能再並行了,梁喬輝隻好跟在後麵,打算等他停車再把褲子給他。可這家夥停在一座公寓前就匆忙跑了進去,梁喬輝隻好坐在車裏等他出來。不久就見到從樓上窗子裏仍下來一堆衣物,再看到薑邦興出來時身上就隻剩下一條短褲了。薑邦興跳到柵欄裏把衣褲拾起來,見到他隻罵聲“這個潑婦!”連衣褲都顧不得穿就開車跑了,今天一早給他打電話根本找不到人。
這件事情真是就這麽湊巧,偏偏特麗莎就是維克托的女兒。梁喬輝心想,這件事情找個機會問準薑邦興後要同維克托好好談談,薑邦興有家有業這件事情一定要讓特麗莎清楚。他一方麵不希望見到薑邦興拋妻舍子在外麵這麽胡混,另一方麵也不願意見到特麗莎攪入這種誰都無法預料結果的事情裏麵。三個人都輸血後就坐在取血間外麵的小餐桌旁,從冰箱拿出點心和礦泉水邊吃邊聊,梁喬輝急著要去公司等候州政府勞保安全局的人員來檢測,說幾句話大家約定周五在維克托餐館午餐見,就同他們告別了。
二
梁喬輝到公司看看表,見離州政府勞保安全局人來還有十多分鍾,就坐在辦公桌前把收到的應征秘書的簡曆拿出來翻看,他仔細一份份看著,見一個叫珍妮的履曆很好,大學是學公共關係的,畢業三年多一直在一家半導體公司工作,這是她第一次要跳出來。跟在簡曆後麵的推薦人名單也看上去也很可靠,都是她現在公司的各級老板。他把這份簡曆分開放到桌角,見咖啡杯距離太近擔心手碰杯上會把簡曆濺濕,就把杯子拿過來喝一口放在另一邊。
這時梁喬輝看到一輛車開來停在門前,知道勞保安全局的人到了,就起身出去開門。
勞保安全局來了兩人,體態瘦長白皮膚的傑弗裏和粗大的黑人湯姆。兩人進來和藹地笑著同梁喬輝握手做了自我介紹,便走進車間巡視。
梁喬輝的車間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幾個電路板還是他晚上過來抓時間安裝的,都是隻拚了一半就放在工作台上,零點幾毫瓦的小型激光器和幾個示波器也都隻需要正常電源,隻有一個三英尺寬六英尺的懸浮式多孔光學工作台還沒有安裝好,壓縮空氣管從台後伸出來一英尺多長。傑弗裏和湯姆扳動幾下壓力表沒有發現什麽問題,抬頭看到工作台上的少半卷焊錫便問梁喬輝裏麵是否有鉛。梁喬輝笑著搖搖頭回答:“沒有鉛,絕對沒有鉛,這個是我們最常用的。”湯姆神態馬上嚴肅起來,追問:“你肯定沒有嗎?焊錫裏麵一般都有鉛,你這個怎麽會沒有?你有材料安全數據表嗎?”梁喬輝怔住了,這小半卷焊錫是他平時用就在公司辦公桌上放著的,搬東西時想到今後會用到就隨手放在紙箱裏帶過來了。他愣了一下分辯道:“不會有鉛的。平時我們都是用這個牌子,如果有鉛這個廠家早賣不出去了。”湯姆一聽頓時聲色俱厲地吼道:“你怎麽知道沒有呢?你有化驗單還是材料安全數據表?”
傑弗裏見湯姆氣勢洶洶的樣子尷尬地對梁喬輝解釋說:“買任何材料都記住一定要有材料安全數據表。你回頭給銷售商打電話讓他們傳真過來一份存底。”
湯姆沒有理會傑弗裏繼續追問道:“你以後會用化學試劑嗎?有沒有回收筒?化學廢料不允許倒進下水道,這方麵法律很嚴格的。”
“不會用到化學試劑的,我隻搞電路板。”
“隻搞電路板就不會用到化學試劑嗎?你難道一點鹽酸都不需要清洗焊點嗎?”
這家夥還倒內行!梁喬輝心裏罵道,馬上急中生智回答:“已經同環保部門聯係好了,等回收筒寄來就請他們過來驗收。”
“還有,你好幾個車間連一個急救箱都沒有,雇員如果頭痛怎麽辦?手被劃破,被焊頭燙傷怎麽處理?還有,你既然要用鹽酸,濺到臉上怎麽清洗?一定要安裝眼睛衝洗站和淋浴噴頭。等這些都準備好了我們再來驗收,沒有許可證之前不準開工,否則罰款!”
梁喬輝心裏氣憤地罵道:“媽的,你以為我這是要焊鐵桶啊!”連忙分辯道:“我第一年隻搞開發,不打算雇技術人員的,幹活的人隻有我自己,小心些就沒事了。”
湯姆板起臉來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回答:“你就很重要了,你是公司的所有人呀,你如果出了意外公司怎麽辦呀?你還是把這些東西都搞好我們看看沒有安全隱患再開工吧。”
傑弗裏看到湯姆不依不饒的樣子十分不安,和氣地指著梁喬輝左臂上纏的繃帶低聲問:“你胳膊怎麽了?是不是剛輸過血?”
梁喬輝馬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大聲回答:“我剛剛從血站回來,每六個月都會去捐一次血。”
湯姆板著的臉立刻露出笑容,做出很親切的樣子說:“真是模範公民呀。我就佩服你們這些人,學曆高,素質好。那麽我就更要為你的安全負責任了。”
梁喬輝氣得恨不得抓住他衣領大罵一頓,卻隻好按捺下去和顏悅色地回答:“會搞好的,根本用不了幾天。等一切就緒再約你們。”他全身無力地勉強和傑弗裏和湯姆握手告別,送他們走出門外忽然聽到傑弗裏小聲問湯姆:“你今天好像故意刁難梁。”湯姆麵色不悅地回答:“這些中國佬,挑高薪買別墅又要辦公司,我就不信他們怎麽這麽能幹。”傑弗裏故做緊張地製止他道:“嘿,說話留神,快進車裏去。”朝梁喬輝揮揮手一語雙關地說:“祝你好運,搞好了給我們打電話。再見!”
梁喬輝回到辦公室低頭略想一下傑弗裏走出門與湯姆的的對話,他顯然明白傑弗裏出門後故意引誘湯姆說出那幾句話的用意,而且今天湯姆也太欺負人了,如果下次真的還是派他來怎麽辦?隻要他存心挑剔自己就永遠別想動手幹活。他把手按電話上稍微沉思一下,拿起電話給州政府打過去,指名要州務卿。電話接通後大聲叫道:“我要投訴!你們今天勞保安全局來的人有種族歧視傾向!”
三
次日早晨梁喬輝到公司邊等州勞保安全局再派人來,邊打開電腦看股票。琳芬對他講了要把薛奎元辦過來的事情之後他心裏也掛念起來,想同薑邦興好好談一次又找不到人,隻好告訴他公司的人等回來一定讓他打電話過來。他仔細看納斯達克的綜合指數走向和日成交量,並結合自己公司的股票和一直盯著尋找賣空機會的那個通訊個股,隨時尋找機會成交。他心裏壓力很大,三月份股市大跌時他在剛開始下跌時隻出手了一半剩下的股票,現在從公司辭職後可以把股票全部賣出去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利用這個機會籌集到一筆資金,隻有這樣明年才能有錢把薛奎元雇來幫他寫程序,否則他的資金隻能再雇一個銷售經理。他看到過一些技術人員憑借自己手裏產品創業的例子,不重視掌握市場結果吃了大虧。他暗自提醒自己,一定要頭腦冷靜,不然兩年的時間過去以後就可能一無所成。
梁喬輝見股價和成交量還都在穩步緩升,知道股市還會恢複一段時間,便從網上下來,出去整理一下車間,等待州勞保安全局來人。
這次隻有傑弗裏一個人來了,比約定時間早了十來分鍾。傑弗裏兩隻手各端一杯咖啡笑嗬嗬地走進來,遞給梁喬輝一杯說:“幹得好,湯姆被調到其它部門了。”
梁喬輝邊把傑弗裏讓進辦公室坐下,邊會意地回答:“應該感謝你,不然還真拿他沒有辦法。”
“咳,不要提他。上次我倆去一家中餐館,他從廚房找到個死老鼠就勒令人家停業,太過分了。”傑弗裏坐在沙發上搖搖頭說。他從手提箱裏拿出安全檢察證書簽了字放在梁喬輝辦公桌上,慢慢呷口咖啡問道:“梁,我想向公共電視台推薦你,讓他們報道一下你幾年來獻血的事情。”
梁喬輝不在乎地嗬嗬笑道:“怎麽,有必要嗎?這是我應該做的,並沒有過其它想法。昨天急得沒辦法失態了。”
“哦,不,不。我過去在血站見過你,你可能沒有注意,我一般都是周六上午去的。那天早晨是急著為一個患血癌的表弟驗血型。你知道嗎?這裏隻有你一個中國人捐血,很引人注意。後來我問了一下,知道你是按期固定捐血的時候就想找機會認識你。”傑弗裏誠懇地說。
“哦,我真的沒有什麽目的,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也比較喜歡生活低調些。”梁喬輝有些不好意思,又補充說,“我是覺得自己是拿了獎學金來美國讀書的,現在畢業了,理應做些事情回報社會,就是這些罷了。”
“可是電視台報道你可以對這裏的華人和所有亞裔產生號召力呀。再說很多人認識你以後會樂於幫忙的。”
梁喬輝明白了,原來傑弗裏也是誌願獻血的,難怪他有心幫忙。便笑笑說:“沒有必要吧。你獻血時想過要得到什麽回報嗎?”
“嘿,這個對亞裔是有幫助的。“傑弗裏認真勸道,”血液畢竟還好辦些。如果有人像我表弟那樣得了血癌呢?配血型隻有在同地區同種族的人之間可能性才會大。亞洲人應該建起自己的血型數據庫啊,現在連捐血的人都這麽少。你知道嗎,我們作為多數民族誌願捐骨髓和幹細胞的人太多了,驗血型還要收費呢。但是亞裔人少是免費的。”
梁喬輝頗有同感地點點頭回答:“是這樣。我們中國人的傳統說法是輸血要傷元氣,所以誌願獻血的人很少。等以後找其它機會吧,我覺得隻因為這點事情被評為每日英雄太不好意思了,我獻血的確沒有任何目的。你周五有時間開車過來嗎?我們有幾個獻血的朋友要在一塊吃午飯。”
“好,我回去看看這州的時間安排,如果能過來一定回來。”傑弗裏痛快地答應,又勸梁喬輝考慮接受電視台采訪。
梁喬輝送走傑弗裏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來約珍妮過來麵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