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海

故鄉的海

心言

 

第一次見到海，是在我的故鄉。年幼的我隨父母下放回老家，便認識了那片海。北方的海。

我馬上就明白了我是這片海的兒子。故鄉人濃濃的長眉，茂密的發須都在我的臉上頭上體現出來。可是那張就是曬不黑的臉，常常讓鄰裏們驚訝，“這孩子這麽白，會不會貧血呀？”

他們輕易不稱我孩子，因為我家在村子裏輩分很高，尤其有長輩在的時候是沒人敢稱我孩子的，但是從自己的這張臉上我感覺到他們看我的不同。不服氣的我就拚命想證實自己也是一樣的村裏人。

壯年人是要出海的。婦女和年長的也要海河灣裏撲魚，種稻，料理屋內外的各項事務。村裏的孩子們常在大人拉拖網的時候一個猛子從後麵鑽過去，從網兜裏掏出條魚來。我也學著從網後麵鑽過去，氣量不夠嗆水讓大人們給網了上來，便成了玩伴們常說的笑話。最後終於從網裏掏出魚來了，但臉還是曬不黑，還算不上是海的兒子。

天冷結冰的時候也要下水的。那時候二鍋頭是最好買的白幹，吞上一口跳進滿是冰喳的水裏，心裏熱乎乎的。抓上來的魚就在地鋪裏用火烤著吃，吃得滿身是油再從水裏出來身上都不沾水了。等人們吃飽喝足睡著了，我就在煤油燈下看從舅舅家背來的古書。鄉裏們便有了這樣的結論：喜歡讀書的孩子是曬不黑的。

我也和大人們出過次海。那時十五歲的時候，纏著大表哥講父輩們自發遊擊隊打鬼子的故事，瞞著父母讓大表哥用麻袋背到了船上。那才認識了真正的海。如果你從沒有坐過揚帆的木船，從沒有讓海浪從頭到腳打個痛快，從沒有看到太陽從海天混一的遠處滿悠悠地爬上來，再惡恨恨地曬得你無處躲藏，那你就從沒有見過真正的海。就是那兩個月海上的漂流，讓鄉裏人終於承認了我也是這片海的傳人。

父母這兩個月的惦念化成了兩張洗衣板。快五十歲的大表哥和我各跪一張直到深夜。等父親看到我一整書包記下的手稿，才激動地哭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父親流淚- 大表哥說對了，父親知道我為什麽跟他出海就不會生氣的。父親當年就是青紗帳收割以後，跳海逃過日本人的追撲，爬上了一條它鄉的船。後來在它鄉辦廠，收留了逃亡來的鄉親。

我的小說隻開了一個頭便恢複高考了。我帶著二斤二鍋頭的酒量進了大學，也帶去的故鄉的海腥氣。盡管隨後父母也回城了，我還是每個暑假都回老家，去看故鄉的海。

那片滋養我的海，那片讓我心血澎湃的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