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是我回答國內某著名作家,文學期刊副主編的一些問題,和大家分享一下。 主持人:可否先簡要介紹一下你自己?然後請談一下當初寫《禱告》的初衷?小說寫了多長時間? 答:首先感謝給我機會談一下“禱告”的創作動機。我心裏萌生寫這個小說的想法是在受洗不久就對華人教會徹底失望的時候,那時我腦海裏就閃現過創作火花,同時又覺得個人經曆未必能夠代表整個北美華人教會的情況。恨鐵不成鋼,當時也有過放棄工作去讀神學院的打算,但是我很快就完全放棄在華人中傳教這個想法了,主要覺得以目前華人教會盛行和宣傳的東西來看,我真正投入未必會做好。到後來搞華人聯合會失敗後我就開始深想一些北美華人的問題,那時就隨時都可能動筆了。這個小說從開始到辦華人聯合會失敗都會讓人讀起來覺得十分真實的原因就是這樣,因為都是我個人經曆過的。但真正促使我認真考慮寫是前年三月到六月份我在北美中文網站文學城婚壇上網的那三個月,那段時間裏看到有些網友個人生活受到打擊後心態變化之大很難受,卻很少有比我經曆過的事情更糟。那段時間裏我貼過“禱告”前八章的縮寫,也就是故事大概,題目叫“禱告”,後來有網友問後麵的故事,就陸續貼出“洗禮”(禱告九到十六章)和“心殤”(十七到二十四章)的故事梗概。真正開始動筆寫是前年八月份,一稿完成於去年四月份,對一個十五萬多字的小說來講時間不算短,主要還是由於起初的縮寫並沒有真正寫長篇的打算,其實也就是想訴一下苦,告訴生活中受過打擊的朋友們不要失望。我在這之前有十九年幾乎與文學完全絕緣了,也沒有把握會寫出什麽東西,所以把“禱告”部分的縮寫鋪展開成為完整的故事一開始有幾個腹稿,現在貼出來的第一章經過幾次取舍。正像一些讀者問的,“陸侃”的婚姻起初是什麽樣子,怎麽看不到這對夫妻有任何溝通交流,看不到他們之間的愛?我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認真考慮這個小說究竟要寫什麽? 我記事是文革後期隨父母下放到農村以後,起初的兩三年老家生活條件很好,鄉親們對父親也很尊重,那時農村的社會風氣還是比較傳統的。後來學大寨把農村搞得越來越窮,年輕夫婦在非常有限的衣食來源上不得不做是給孩子還是孝敬老人的艱難選擇之後。而這前不久文革批鬥時期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辱罵痛打父母顛倒倫理的事情還讓人們記憶猶新。我對村裏第一個兒媳婦罵婆婆的事情就是現在都忘不掉,當時做為“第一個吃番茄的”她當晚就被丈夫痛打一頓,也被全村人嘲笑。但是沒多久就演變成那對夫妻一塊打老母了。更讓我們那裏人吃驚的是一個從小被父親一手帶大的“孝子”,結婚有了孩子以後他老婆突然說公公趁他不在上床了,結果兩人合手打父親。那件事情是村裏人最震驚的,因為大家都知道其實他老婆爭的無非是很少一點大米給誰吃的問題。再後來年輕媳婦打罵公婆的事情就見怪不怪了。這就是我見到中國社會傳統觀念轉變的開始吧。 我是七八年考上大學的,那時農村還還苦,城裏變化更小。但中國社會逐步開放以後人們終於認識到錢的重要性,除入黨做官以外畢竟找到另外一條出路,經過那一係列變化生活到今天的中國人對二十多年來中國人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的變化體會不可能不深刻。特別是進入九十年代以來中國盛行的致富風和文化上的浮躁現像對海內外華人的影響,以及隨之出現的信仰危機和越來越嚴重的自私自利,不可能不在生活的每個角落體現出來。同時中國固有的文化傳統還無時無刻不在人們的生活和行為中反映出來,這就是“禱告”這篇小說創作的大的社會曆史環境。體現在婚姻上,背景是中國建國五十幾年從革命英雄主義到創業致富一係列變化以來根本無人問津的家庭婚姻關係,女性“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思想解放和與其並存的傳統文化裏男性夫權思想的殘留部分在一定條件下的衝擊始終沒有被放到應有的地位給予必要的分析和討論,這樣在商業浪潮下金錢扭曲人性和婚姻家庭觀念的現象就顯得不可避免了。離開這個社會背景“禱告”就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故事。更進一步從近年來大陸移民海外的學人來看,他們有同台灣移民過來的一部分華人在價值觀念信仰上的衝突,對母國接受態度的差異。而且這些衝突和差異又都是過去國家不幸時曆史遺留的問題。同時作為戰敗方,很多台灣移民無法從曆史的陰影裏解脫出來,利用北美社會製度的優勢無時不在試圖影響大陸移民的觀念,盡管他們自己根本就沒有把大陸移民觀念轉化後究竟要做什麽的一個長遠計劃。 主持人:《禱告》的主角陸侃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希望把他塑造成一種什麽形象? 答:我想這還是要從陸本人的背景來看。他在大學時年紀很小,那時他那個年紀的學生在當時晚婚晚戀的社會風氣裏不可能談戀愛。再過幾年社會變了,他想找到誌同道合的伴侶很難,草率的婚姻為他的悲劇命運就留下了伏筆。同時他和一般大學畢業和研究生畢業就出來留學的人也有差別,他做過一些技術管理工作,有一定的技術專長和社會經驗,同時那個時期的政治烙印更深一些,在婚姻上的道德束縛也多一層。如果他幸福婚姻的話,沒有後顧之憂至少在專業上會有發展;如果大陸移民不受致富風衝擊像現在這麽嚴重的話,他也會是當地華人當中建立互助機製的合適人選。但是從目前北美大陸移民的狀態來看,他充其量隻能在個人專業上有所發揮,也就是說不過當個好的教授或者國家實驗室,公司或哪個研究機構的科研人員,隻要做任何涉及到需要幾個大陸移民齊心協力來做的事情,比如創辦公司或者搞華人互助這些東西,他就很可能碰壁。原因在那裏呢?這正是“禱告”探討的問題。“禱告”不同於前幾年類似於“北京人在紐約”或“曼哈頓的女人” 等小說,它是從北美大陸學者類移民生活的角度出發描寫實實在在的故事,這裏麵沒有任何吹噓,甚至在寫作技巧上都完全放棄了傳統小說的寫法而專注於構造一個可信的故事。 主持人:你喜歡阿晴類的女人嗎?生活中真有此類女人嗎?如果阿晴做了陸侃妻子,會如何? 答:如果這個小說把阿晴寫成直接來自中國大陸就有疑問了。阿晴是童年隨父母移民到香港,不能融入香港社會的條件下道德觀念基本來自父母七十年代中國的文化思想和價值觀念,到美國讀大學以後第一個男朋友又是台灣人,受到傷害後對台灣男性對女性的態度有一定了解。沒有這個背景阿晴的行為就不是很可信,盡管會感人。 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說,阿晴這個人物在“禱告”裏有幾個作用。首先,如果沒有阿晴,這個小說的可讀性會低很多,充其量不過是海外版的“活著”,讀起來會很枯燥;另外,讀者不難發現阿晴在這個小說裏和陸妻的強烈對比作用,女性和女性的對比,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念的對比等等。如果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的讀者留心阿晴背景的話,一定會這樣想:是呀,這就是八十年代中期以前中國社會價值觀念的主流呀,現在怎麽啦? 對最後如果阿晴做陸侃妻子會如何的假想我不想多說。其實我寫阿晴這個角色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不讚同任何人涉入已婚男女的家庭,哪怕像陸侃這種情況,因為一旦涉入會把事情搞得遠要複雜很多。阿晴這個角色如果讀者認真分析,會發現她其實沒有粗讀這個小說的第一印象那麽十全十美。 主持人:你怎樣看待個人與群體的關係,信仰與教會的關係?你內心深處信不信神? 答:我覺得這些問題是小說的重點,其實這個小說單寫婚姻的話采用一邊倒的寫法就已經完全失敗了。 1。文革結束後中國文化思想界開始探討自我價值的勢頭是很好的,比如當時“中國青年”雜誌刊登的潘曉來信,和很多反思文革的文學作品。但是到八十年代後期就逐步走向極端強調個人價值了,這在文學創作上表現得更加明顯,以致九十年代以來看不到多少有價值的作品。個人和群體應該是矛盾統一,互為存在的。離開群體的個人無論怎麽拚搏成功的機會和程度都要小很多,同樣過於忽略個人價值對人性的壓抑和扭曲在這篇小說裏的教會以及文革時期中國社會裏都有很多例子。 2。信仰和教會是中國知識分子需要認真理性客觀分析的迫切問題,特別是在目前中國大陸信仰危機十分突出的情況下。我想中國知識分子如果打算選擇宗教作為信仰的話,單獨拿出其局部正麵的一些現象偏解偏說不可以,更不能在對一個信仰發生懷疑時匆忙抓住另一個,這樣做將來如果再對新的信仰產生危機怎麽辦?而且這個過程當中如果出於一時衝動再不計社會後果狂喊狂呼過的話,所造成的社會成本自己是否認真負責地考慮過?假如對這些都有思想準備的話,本著從思想上認真探討的目的接觸一些宗教是可以的,但一定要全麵,要了解它的曆史和正負兩方麵的轉化和演變,然後再看這個宗教當前在本民族裏大多數人傳教的目的是什麽,能否在本民族的文化當中紮根等等。 3。單獨就基督教來說,我的確對進化論有很大懷疑,但是在目前基督教不過是別有用心的人製造中華民族離心離德工具的情況下,我不願做任何傳教的事情。 主持人:可否談一下,陸侃為什麽不願意與妻子溝通?陸侃有沒有受虐傾向?你理想中的男人形象是怎樣的? 答:這就是起初我被“禱告”難住的問題,“禱告”究竟要說什麽?如果純屬婚姻家庭小說的話我就沒有必要寫了,而且我個人經曆過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某些人帶著形形色色的目的卷入根本不會鬧到那種程度。不知你留心過陸生病時人家來禱告要他廉價出賣房子的情節,這個情節也被我單獨提出來寫了短篇小說“濃重的血痕”。北美華人教會這方麵的問題夠嚴重了,歸根結底還是傳教人究竟把基督教當成什麽的問題。至於家庭暴力本身,中外的習慣看法都一樣,說男性有暴力傾向很容易被人相信。這裏陸隻要還過一次手的話不僅會被警察帶走,工作也會丟掉,而且離婚後還要失去看望孩子的合理要求。要知道這個故事的背景就正是有心人要利用大陸新移民不懂美國法律的特點讓你幾代人生活都不如人。 主持人:你願意融入華人社會還是願意融入西方文明?這之間的差異到底是什麽? 答:這不是大問題。事實上東西方文明有很多雷同之處,西方文明更開放一些,比較現實客觀也比較講究妥協,這是東方文化需要學習之處。 主持人:《禱告》在很多網站都連載過。可否和我們分享一下目前網上的讀者對小說的反應? 答:總體來說大部分讀者都讀懂“禱告”要講述的問題了,還是很正麵的。一般反應激烈的是少數基督徒,這些人會跳出來罵人或者試圖誤導讀者,說陸窩囊該死等等。過去貼到前三分之一前我擔心有類似經曆的人會承受不了心理壓力結果做出極端的事情來,但讀到後半部分基本讀者都知道這個小說在說什麽,這種擔心就減輕不少。少數女性會認為這個小說把中國女性醜化了,但是隻要跳出個人小圈子認真考慮一下目前海內外華人的精神狀態,“禱告”是否反映了一些重要的社會問題和二十幾年來中國人價值觀念的轉變就很容易理解了。一般說來真正在婚姻觸礁的讀者無論男女都有很多同感。 主持人:你認為什麽樣的作品是好的文學作品?你如何定位《禱告》的文學藝術價值? 答:好的文學作品一定要接觸生活,真實紀錄一定曆史時期中社會價值和思想思維的狀態和演變,同時不能出於個人概念來圖解政治。比如浩然的“金光大道”單純從寫作角度來看是部好小說,但那是在一定時期按照政治觀念來圖解政治的,一旦過時就沒有任何生命力。從寫作上講,單純按小說理論來追求技巧不一定有必要,主要看你寫什麽,這對悲劇題材的小說尤其重要。如果你寫的悲劇一看就是編造出來的,再怎麽好都不會引起讀者共鳴。比如餘華的“活著”,無論他寫死多少人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編的,作者本人不是帶著真實感情寫,思想深度上還沒有突破八零年的“芙蓉鎮”。 至於“禱告”的文學價值,這不是我說的,要由讀者和行家評論才行。但是就九十年代以來中國文學越來越滑坡的情況來看,“禱告”有一定的文學價值。順便說一下,“禱告”為了渲染人性被扭曲壓抑下的憂鬱氛圍,有意模糊了部分人物的性格和一些場麵的動感,這方麵大家見仁見智吧。 主持人:對於《禱告》這部作品,你準備怎麽辦?出版嗎? 答:如果現在能出版當然好。說實話,我不愁“禱告”的出版問題,不過是時機罷了。 主持人:有關《禱告》,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對讀者說的話? 答:我想還是有多少文字說多大話吧。讀者的理解要來自每個人不同的生活體驗,我試圖表達的思想未必會與每一位讀者的理解相同,大家可以繼續討論。謝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