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倘若神見
一
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戴森來電話告訴陸侃,法庭催問他是否有近一步的計劃。陸侃問:“如果這樣放著會怎樣?”
“現在還會算個案子留在那裏,再有一個多月沒有答複,離婚申請就自動撤銷了。”
想到兒子們對他離婚的痛苦反應,陸侃歎口氣回答:“那就先放放再說......”
陸侃嘴上告訴戴森把案子放下,自己卻根本無法放下。妻子對法庭沒有任何答複,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完全是騎虎難下的局麵。他又打電話同何醫生夫婦商量,何醫生建議他找馬大姐,畢竟馬大姐能夠和肖姐溝通。
馬大姐接到陸侃電話,一聽他打算重新考慮離婚,頓時興奮異常,連連說:“這樣才好,對你們大人好,對孩子會更好。我告訴肖姐,讓她好好認真幫你們!”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妻子就主動打電話過來,告訴陸侃她會去接孩子。從妻子輕緩的口氣裏,陸侃聽出她已經知道自己對離婚猶豫了。回到家來,妻子已經把飯菜搞整齊,肖姐夫婦和馬大姐都在等他回來吃飯。桌子上還點著紅蠟燭,放著紅酒。大家禱告後吃過飯,孩子們玩吹蠟燭,肖姐和馬大姐則接連不斷地稱讚陸侃能幹。
大家把陸侃同妻子的關係避開,隻談些輕鬆話題。稍晚馬大姐幫妻子把碗筷洗幹淨,就隨肖姐夫婦告恰?br>
陸侃看著兩個兒子睡了,走到洗漱間來,洗漱後剛擦過臉,妻子過來從後麵摟住他便一下下吻起來。陸侃把身體轉過來,手托住妻子的臉,見她這一年多也變老許多,心裏產生許多感觸。妻子把嘴湊上來,陸侃接住兩個人吻著,移到臥房床上。
親熱過妻子把頭埋在陸侃胸口,放上哭著,哭聲裏透著這許久的壓抑:“陸侃,你還愛我嗎?”
陸侃歎口氣回答:“你做得夠狠的。”
“我要你愛我呀。隻要你愛我,難道還會計較這些嗎。”妻子又過來吻陸侃的臉。
“愛不是隻有這樣的,更不是單方麵的。”陸侃撫摸著妻子的頭發輕輕回答。
“看來我們真的需要讓肖姐好好輔導一下了。今天的酒菜都是肖姐買的。”
“為什麽,你又不是沒有錢?”
“她要搞一個婚姻谘詢基金,設在日常奉獻以外的,要我們幫她一個忙。”
“提多少錢了嗎?”
“總要有兩三千元吧,讓我同你講。”
“我現在銀行裏連兩千元都沒有,你讓我怎麽給她?”陸侃火了,緊接著問道,“她究竟是現在要的,還是一開始就要了?”
妻子馬上從床上坐起來反駁道:“什麽時候要的重要嗎,人家幫了多少忙呀!”
“不行,她根本就沒有誠心幫過我們!”陸侃下床又打算去客房。
“陸侃,你不要親熱過了就翻臉!”妻子在後麵大喊起來,“我要給牧師打電話,讓他過來看看,你要離婚還和我近乎。”
見妻子真拿起電話來叫通了牧師,陸侃幾乎羞愧得暈過去。
二
牧師到來時已經快午夜了,陸侃下樓把牧師讓進門,倒杯水給他,十分尷尬。妻子在樓上喊叫:“牧師,對不起了。請你來看看陸侃這個樣子。我怎麽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他愛我呢?”
牧師在樓下回答:“嗬嗬,那也沒有什麽啦。你證明給他你愛他不是就行了。”見妻子沒有下樓的意思,牧師又問道:“太晚了,不要打擾孩子睡覺。我可以帶陸侃出去談談嗎?”
走出門外,夜幕深沉,遙遠的幾顆星星躲在雲後,淡淡星光都被雲朵遮住。陸侃詫異地問牧師:“牧師,這麽晚了我們還能去哪裏呀?”
“麥當勞,這附近不是有家麥當勞嘛。”牧師回答他。
牧師同陸侃走進麥當勞,買了兩杯咖啡,找座位坐下對陸侃說:“陸侃,你必須要有耐心,要知道你們已經分開太久了,她性格變化要慢慢適應。”
“我是真沒有兩千塊錢給肖姐的呀。”陸侃訴苦道,把肖姐要搞婚姻輔導基金的事情對牧師講了。
“什麽?這不是荒唐嘛!”牧師氣上來了,“教會本來就不大,我都不敢勸人們捐款,她要兩三千元做什麽,有那麽多人讓她做婚姻輔導嗎?”
“就是有的話,我現在也拿不出那麽多錢呀。家裏妹妹還要看病。”陸侃抱怨說。
“有可能她一開始就向你妻子要了。”牧師幫陸侃判斷,見陸侃點頭,又接著說,“現在的情況,你也不要死心眼。她不是沒有當麵向你提嘛,說不定是知道你根本拿不出來,指望你妻子給她。你就含糊答應你妻子,但是不要在肖姐麵前顯示出你知道,這樣時間久了,她必會找你妻子去要。我這樣講你明白嗎?”
陸侃搖搖頭不平地說:“牧師,你該說話的時候就應該說話呀,這些事情他們太過份了。”
牧師沒有明顯反應,用手指敲打著桌麵慢吞吞地說:“唉,現在兩岸三地的女人,你真拿她們沒辦法。豈不是奇妙!”
牧師又同陸侃聊聊老年活動計劃,陸侃提醒他再有兩三次就想不出去哪裏了,牧師要陸侃盡快找機會問一下附近另一間華人教會,學些經驗。
陸侃見太晚了催牧師回家,牧師送陸侃回到家就道聲晚安告別。
第二天馬大姐打電話到公司勸陸侃盡快把離婚申請撤銷,陸侃把肖姐要錢的事情講了,問馬大姐是不是早就知道。馬大姐吃驚地回答:“居然會有這種事情!那她還要我幫忙幹什麽?這是什麽道道,你現在不要理她。如果她真幫你們調節好了,給她三千塊錢也比用在打官司上值,但是現在不要許諾她。你再問問何醫生,看看他是什麽意見。”
“何醫生還會有什麽意見,他知道了就會主動把錢送去。先不要同他講,看看肖姐到底要怎麽調節。”陸侃回答。
陸侃剛放下電話,戴森又來電話催問陸侃下一步計劃,陸侃又如實把肖姐要錢的事情講一遍,問戴森應該怎樣處理。戴森調侃道:“嘿,牧師的主意最好,說不定你妻子不肯拿錢,肖就和她疏遠了。但是肖是目前唯一幫你們調節的人呀,她退出了,你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麽?給她三千塊錢,倒比用在打官司上值得,問題是你一要有錢,二是她真心幫你們和好。現在就答應給她錢,是不是太早?”
“那麽奉獻怎麽抵稅?”陸侃再問。
“按你的收入,其中百分之三十可以退回來,這還是因為你有房子貸款利息可以抵稅。不然的話,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單拿奉獻的數目去抵稅。”
陸侃經過同這幾個人交換看法,心裏有了準主意,繼續讓肖姐輔導,看她下一步做什麽。
肖姐的輔導還是同以前一樣,話講得很明白,等陸侃要找機會提出今後把夫妻兩人的銀行帳號並到一起,她馬上就把話岔開。再往下就開始建議陸侃和妻子都要有手提電話,白天打一打可以聯絡感情。陸侃回答:“我唯一沒有電話的時間就是上下班的路上,根本用不上。”
肖姐又說:“現在的治安很差,白天就有人冒充搬家趁沒有人時進來搬東西,值錢的首飾可一定要收好。”
肖姐這話給妻子一個機會,她馬上接過來抱怨:“還提什麽首飾。還是剛來打工那會兒他心血來潮,從回國人員免稅店給我花三百塊錢買個鑽石戒指,現在連真假都不知道。”
肖姐笑笑說:“一般不給退的鑽石首飾真的不多,可要小心。”她又把話題一轉說,“那就把錢捐獻給神啊,反正退稅還都會回來,很劃算的。”
陸侃心裏暗道,看來肖姐的這個輔導,是不見真的給她錢不會好了,但是真給她錢就保證會好嗎?
三
星期六老人們去過州長別墅,陸侃就想不出再去哪裏。向附近的華人教會打電話求教,人家很客氣地謝絕了。陸侃再同牧師和羅大哥商量,羅大哥覺得可以在室內搞個茶會。再下次,天就暖和了,可以去湖邊搞個燒烤。
陸侃為茶會做了不少準備,擔心大家不會太感興趣,就事先買了很多點心,早晨很早來到教會裏準備。到了時間,隻有牧師,羅大哥夫婦和馬大姐來了,老年人也隻來三五個人。大家坐下來聊天,人少氣氛自然就淡,時間不長就散了。
回到家裏,陸侃見這一陣子淨顧著公司和教會,家裏的家具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春天以來草地長很高了沒有時間去割,車庫裏冬天積累的鹽沙也是厚厚一層需要清掃。他先把整個房間打掃幹淨,覺得累得不行,就打算星期天跳過主日崇拜,把草坪割整齊再清理車庫。晚上陸侃給羅大哥家打電話告訴他明天打算在家裏做清潔,羅大哥嘟嘟囔囔地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讓王姐對他講。
王姐接過電話就問:“到底多少事情需要一整天?要不等主日崇拜後吃過飯羅大哥和我過來幫你做?”
陸侃連忙回答:“那多不好意思,我還是自己做好了。自己這一陣也確實太累了,所以想歇著慢慢幹。”
王姐沉吟一下說:“好吧,不過你下個星期來教會就說生病了。”
“至於還要詐病嗎?”陸侃不解地問。
“就說是病了,這樣好交代。”王姐再鄭重囑咐道。
到了下個星期天陸侃再去教會,果然一下子發現好幾個人對他臉色變了。首先是師母,“陸侃,家裏的房子很大呀,打掃起來還要一天的時間。男人幹家務就是比女人強,你妻子上個星期還和我們誇你呢......” 再有就是那幾位同工會的教友,陸侃平時打電話商量讓他們出車帶老年人出去從來都是一口拒絕。這天看到陸侃,也一個個鄙夷地轉過臉去不理他。 他不禁內心產生很大的壓抑,心想幸虧還沒有先開口說自己上個星期天病了。
肖姐的輔導仍然還是老樣子,說著話就慢慢轉到奉獻上了,妻子在旁打邊鼓,不停讚賞肖姐費了不少心。陸侃終於意識到肖姐的這個婚姻谘詢基金,早在她去何醫生家上門要給自己做輔導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那麽妻子當時搞出的那個訛詐式的離婚申請,至少肖姐是知情的了?想到這裏心裏頓時氣憤難耐。
中午吃過飯,陸侃同牧師和羅大哥商量過下個星期六的燒烤,就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幹等著妻子同許姐肖姐幾個人聊天。何醫生見他無聊便陪他等著,許姐先生,肖姐先生和另外幾個教友興致勃勃地打乒乓球。眼見五點鍾過了妻子還沒有回家的意思,陸侃再也忍受不住,便找岔對大兒子嚷,兒子一頂嘴就在孩子屁股上打了幾巴掌。妻子馬上嚷開了,“大家看到了吧,他這個人脾氣就是成問題,還有暴力傾向。沒人怨枉他吧!”
陸侃真是又傷心又氣憤。孩子八歲了他還從來沒有打過一巴掌,哪怕是這一年多壓力再大的時候。他對妻子沒好氣地說:“你就沒有時間觀念,幾點鍾了還不回家,孩子明天還要上學的!”
妻子毫不在乎地回答:“那麽你就不怕費油開兩個車來呀,現在不是早到家了嗎?”繼續同許姐說笑。
陸侃見講不出道理來,又不願意讓妻子總是同許姐肖姐幾人在一起,臉氣得憋得慘白喘著粗氣,靠牆角蹲著發不出一聲,何醫生過來拉他出去了。
四
何醫生把陸侃和孩子送回家,陸侃便匆忙給孩子們弄晚飯。飯後陸侃把大兒子的作業拿出來檢查,讓兒子把忘掉的補上。自己抱著小兒子在一旁看著,拿個風車給小兒子吹著玩。大兒子把作業補齊,遞給陸侃檢查,陸侃見兒子的字比往常都工整,讚揚他一句,就勢在兒子額頭上親了一下。
大兒子馬上就哭了,撲在陸侃懷裏連聲喊著:“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陸侃驚異地把兒子摟住問:“爸爸誇你,你怎麽還哭啦?”
“我不應該在教會裏氣你,你再打我吧。”大兒子回答,說話小手就朝自己臉上打起嘴巴來。
陸侃的心碎了,連忙抓住兒子的手說:“兒子,不可以自己打自己,懂嗎?要愛惜自己。在教會裏是爸爸不好,不該打你。爸爸亂發脾氣,爸爸才對不起你。”把兒子摟得更緊了。
小兒子在一旁問:“媽媽怎麽還不回來?”
大兒子馬上搶白:“問她幹什麽?我們就跟爸爸!”
陸侃忍住心裏的感動,把兩個孩子都放在膝上,鄭重對他們說:“以後不要這樣埋怨媽媽,她愛你們,你們隻有一個親媽,知道啦?”
“那你不和媽媽離婚啦?爸爸真好!”大兒子摟住陸侃脖子在他臉上猛親一下,小兒子接著又親他一下。陸侃的眼睛濕潤了。
陸侃把兒子們放到椅子上,去冰箱拿出冰激淩來,給孩子們各盛一勺,自己也盛一勺。做出十分輕鬆的笑臉說:“來,我們吃冰激淩,然後睡覺。”
兩個兒子見陸侃自己也吃,都大笑起來:“哦,爸爸也吃冰激淩睡覺嘍,爸爸明天長胖嘍。”
陸侃笑笑做個鬼臉:“誰說爸爸睡前不可以吃冰激淩啦?你們都這麽聽話,爸爸高興,當然要同你們一起吃。”
大兒子看著陸侃突然問:“爸爸,我們可以買一條狗嗎?”小兒子馬上跟上來:“爸爸,我也要一條狗!”
陸侃看著兩個兒子笑笑答:“好啊,哪天有時間爸爸帶你們去寵物收容站看看,有你們喜歡的就帶回家。”
大兒子調皮地看著陸侃,突然一字一句地說:“等有了狗,我要訓練它咬爸爸屁屁。”
父子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帶兒子們睡下後,陸侃打開電腦看信。他盼著阿晴的信,卻不敢過早把離婚的事情告訴她。自從上次寫信提到春天阿晴馬上問他,陸侃在文字上變得十分小心,雖然他依舊頻繁給阿晴寫信。而阿晴自那以後隻給他回了一封信,還是提醒他遇事多加小心,要當斷即斷。
陸侃心裏把阿晴的關心當成不可或卻的精神寄托,卻深知這個當斷即斷落到自己頭上,絕非像局外人看得那麽容易。兩個兒子,尤其是大兒子已經懂事了,如果拋棄他們硬去離婚,會給兒子們很大打擊。何況妻子不想離的話,又要多出一番周折。他照常向阿晴報了平安,就靜靜地坐在電腦前等阿晴回信。三十分鍾慢慢地過去了不見阿晴有信來,就“咳”一聲用指頭戳戳自己額頭,漱洗後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妻子回來了,睡在他身旁用嘴一下下地吻他的臉,陸侃驚醒過來,忙用手擋住妻子的嘴說:“太晚了,睡吧。”
周一下午戴森給陸侃打電話,告訴他法庭已經來通知,如果一個月內對離婚申請沒有舉措,案子就自動撤銷。陸侃聽後沉吟半晌,然後艱難地告訴戴森:“好吧,撤銷就撤銷......”放下電話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
五
教會裏這個周末很多事,周六要給魏平做追思禮拜。魏平是得肝癌周二去世的,撇下妻子和一個六歲女兒。他本來是來這裏做微生物博士後,軟件熱的時候一年內就拿個計算機碩士,然後在附近的一家公司裏找了份工作。他們以前也來過教會一段時間,後來忙於生計就中斷下來。魏平本來在國內時就肝功能不好,累過頭了,等去看醫生就發現是肝癌晚期了。魏平太太又找上教會,魏平也終於在臨終前受了洗。悼念儀式時陸侃哭得泣不成聲,誰知哪一天自己也會撒手而去?其實自己現在所做的,隻不過是為了兩個孩子。教會也收到一些給魏平一家的捐款,大都是以前的朋友們,有兩千元的樣子。相比之下,學校的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有一百人左右捐款,有學生也有工作的華人,達到三千多元。陸侃心裏很不是滋味,本來家裏妹妹的病也需要錢,現在蠻難的,教會並無人問起。一個同胞死去了,不論他公司的撫恤金是多少,為他捐款的竟沒幾個是平日裏把愛掛在嘴邊的基督徒! 想起以前阿晴信上提過的話,“如果你的環境也是這樣,不論你有多少借口,你不退出教會我絕不會再理你。”陸侃不由得一陣惆悵。王姐在一旁輕輕推一下陸侃:“想開些,人死不會複生。台灣今天晚上大選,你可要幫我禱告!”
陸侃突然想起來,今晚是台灣選舉的日子。這些時日裏教會裏為這事討論得十分熱鬧,隻是自己被家中麻煩纏繞著,沒曾想今晚就要投票了。
星期天陸侃一早打開電腦上新浪網,馬上就看到了結果,有種意料之外又似乎意料之中的感覺。主日崇拜後,教會裏各項查經讀詩活動都停擺了。陸侃來到餐廳,見羅大哥,王姐和幾個台灣來的教友沮喪地坐在一張桌旁,同一些大陸來的教友長噓短歎。王姐見陸侃過來,馬上擁抱住他淚水盈眶,連連說:“你說他們怎麽不心齊呀,他們怎麽不心齊呀,本來不會輸的呀!這下子鬧起台獨來,又要中國人打中國人了。”肖姐依舊像往常一樣活躍,煞有介事地大聲呼叫:“動武啊,大陸的原子彈是幹什麽的?真有台獨的那天就用上嘛!”陸侃安慰王姐坐下,見牧師朝他招手,便同羅大哥等握手打個招呼,朝牧師的桌子走去。
走過許姐和她先生坐的桌旁,陸侃見隻有妻子一個大陸人陪許姐夫婦說笑,他們夫婦臉上毫不掩飾地溢出得意。師母也坐在這個桌旁。
牧師這個桌子人也不多,隻有張伯伯夫婦和肖姐先生。陸侃對大家打個招呼坐下來,牧師便問下周六烤肉的準備情況。問陸侃要不要收費,陸侃回答:“這個我做不了主,要問羅大哥才行。”
不知怎麽張伯伯一句話提到選舉上,批評國民黨太不團結。肖姐先生的火氣一下子被激起來,開始大罵大陸,並氣勢洶洶地說大陸這麽落後,台灣有什麽都會被稀釋掉,當然應該獨立。張伯伯夫婦見話題引得不是地方,馬上起身朝羅大哥那邊走去,剩下牧師和陸侃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肖姐先生見沒有人同他講話,也沒趣地出去了。
陸侃同牧師談過烤肉計劃,心想去王姐那邊,見太多人圍在那裏,自己又對選舉的事情不是很熟悉,就拉上幫他搬家的弟兄出去吸煙。剛走到外麵,就看到肖姐和先生已經要開車回家了。肖姐車迎麵轉彎的時候也不像平時那麽熱情,臉上顯露出極其不滿的樣子,傲慢地朝陸侃揮下手就把車開走了。
在教會吃過午飯陸侃就帶兩個兒子出了教會。他順路帶孩子們去看了下星期六要辦燒烤的湖邊場地,讓兩個兒子在湖邊玩了一會兒。回到家裏讓大兒子帶弟弟玩,自己又打開電腦,打算再看看有關台灣選舉的新聞。結果打開信箱的時候,見到阿晴的來信。
“陸侃,你好!
自上次你說老年活動越來越好,很為你高興。
你一直沒有提將來究竟打算怎樣同妻子生活,我看你其實心裏在回避。你不敢想這個問題,你還是在期望自己是個好父親,在社區有好名聲,但是這些同你早日解決婚姻中多年來拖下的問題矛盾嗎?
有一件事情不能再瞞你。父親從大陸進的一批貨遇到了麻煩,在四處托人的時候找到了一位大學同學,現在的主管副部長。這位副部長沒費力氣就把他的事情擺平了,他們又成了好朋友。副部長在美國有個兒子,已經是跨國投資銀行的資深經理了,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女友。父親當然提到了我。那個副部長的兒子也來看過我,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可是我不能就這樣隨他去了。我已經愛你幾年了,你能否痛快地告訴我,我們還有希望嗎?
原諒我這樣問你,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這樣直接了當地向你要什麽。我不是在逼你,隻是很深很深地愛你,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
阿晴”
陸侃心裏好一陣感動,一股暖流從他心上緩緩流過。人到中年,自己的猶柔寡斷已經害阿晴不輕了,可是她還是依依深情。自己又能給她什麽能呢?一個一無所有,滿身創傷的中年男人,還有割舍不斷的兩個兒子? 妻子如果這樣拖著不肯離婚,以後的官司也還有打頭!
陸侃心裏想著如何該給阿晴回這封信,到廚房做飯也是心不在焉。恰好這時候妻子回來了,見飯還沒有做好就埋怨起來,聲稱吃過飯還要同肖姐等去禱告。吃完晚飯妻子照例在命令他洗過碗筷帶孩子寫作業,然後就又去肖姐的禱告會了。孩子們嚷著要看<<蝙蝠俠>>,陸侃把大兒子作業拿出來確認都完成了,就把鄰居的女兒找來,塞了二十元給她,自己便衝出家門。
他又來到密西西比河畔的那家酒店,在外麵偏僻處坐下把一杯啤酒一飲而盡。內心的失落也好苦衷也好,隻有在這個偏僻的酒吧所在能夠毫無忌諱地發泄。他無望衝著流水大聲地吼叫:“啊!啊!......"
從酒吧回到家時已經九點鍾了,鄰居的女兒正在電腦上玩遊戲,見陸侃進門來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忙說:“陸叔叔,我已經帶弟弟們洗過臉讓他們睡了,要麽讓爸爸過來陪陪你吧。”
“不必了,謝謝你!快回家吧。”陸侃覺得讓她等久了很難為情。
“爸爸剛打過電話了,沒關係的。”鄰居女兒起身出門前把陸侃給的二十塊錢放到桌上,“爸爸說了,不可以要陸叔叔的錢。”說完就跑了出去。
陸侃拿錢追出去,鄰居女兒已經跑遠了。他感歎一聲回屋,坐到電腦前犯愁。該如何給阿晴回信呢?以阿晴的聰穎和專情,其它一切辦法都不如如實告訴阿晴自己的真實想法和處境,何醫生說得對,這樣拖著隻能害了阿晴。
“阿晴,你好!
我真的很感謝你在這種情況下還處處為我考慮。其實從很久以前,我就不值得你任何關心了。走到這個地步,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以前同你講過的,正是我有這樣的經曆,才特別希望別人好。我隻能用這些許剩餘的力氣,拚命想為大家做些事,至於我自己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心如止水,難以再激起一波漣漪。
我常想自己就象是一顆殘燭,盡管會珍惜每一寸光陰,但還能點亮多久呢?況且還有兩個每時每刻都撇不下的孩子。我能夠全身心地給你應給的愛嗎?可是你卻應該得到遠比這更好的。目前的情況對你不公平,不公平啊!忘掉那條項鏈吧,那不過是我一時的激動,不值得你留戀。如果上天給你一次值得考慮的新機會,千萬不要錯過。就權且當這個大千世界裏,我從未出現過。或者就當我是你的一個哥哥,永遠的哥哥。
陸侃"
陸侃把信寫完手指按到鼠標上又拿開,拿開又放回去,不知道是否應該這樣答複阿晴。他反複思考阿晴接到這封信會怎樣看自己,罵自己背信,還是真的理解自己這片苦心?愛一個人的心情是美好的,何況這個人也愛著自己;然而愛在心裏卻又無法表達, 無疑是心上永久的創痛。他閉上眼睛沉思良久,覺得阿晴一定會明白自己的苦心和處境,緩慢把食指按在鼠標上,終於把信發出去了。
陸侃下樓走到屋外,天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的雨絲在春寒裏搖曳著落到人的肩頭,陡然增添一份冷意。陸侃站立在雨裏,任憑讓雨水浸透他的頭發,再慢慢地順著脖頸流淌到胸前,後背。他雙臂舉向天空搖擺著,像是向蒼天要一份公平他應有的公平。良久,雙手又無力地落下來,狠狠抓住自己的頭發。他哭了,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