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言世

小說,詩歌,散文,文學評論,菜譜,還有雜耍
個人資料
by心言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長篇小說 <<禱告>> 第一章 家庭暴力

(2004-11-06 10:19:50) 下一個
第一章 家庭暴力
  
  一
  
   陸侃拿起電話報警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警察來了就會把妻子帶走。其實他臉上隻不過被妻子兩巴掌打出一點點淤傷,想不到該州的法律是,隻要報警就要把施暴方帶走,保釋後限製雙方接觸,直到施暴人完成家庭生活心理學習。這是個高大的三十幾歲男人,四方的闊臉上濃眉聳立,鼻直口正,很好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背寬腰直,一副雄赳赳的男子漢氣概,卻對家裏的事情十分無奈。
  
   起因是一個多月前感恩節假期,陸侃被妹夫電話召回國。妹妹和妹夫下崗後就在廣東台商鞋廠打工,半年前覺的身體不適才回來。妹妹幾乎是全身癱瘓了。在那個鞋廠每天十二個小時,每個星期七天的工作量早已把她拖垮了。就是這樣每星期八十四個小時的工作,每月的工資也不到八百元人民幣。妹夫本來是國營大廠的技術骨幹,在這家鞋廠作廢水處理的組長每星期六十個小時工作,每月也隻有一千四百元人民幣的收入。那台商本來是六個人到大陸創業,現已發展成六千多人的企業,整個管理階層仍隻有二十幾個台灣人。妹妹做得實在太累,本打算回家休息幾個月再回廣東,但是一病就垮下去了。陸侃到家時妹妹已經在省城確診是正戊烷中毒。妹夫把陸侃從美國召回來的目的,就是請他代他們去廣東找那家台商索談賠償。陸侃帶妹妹和妹夫去廣州省職業病院再確診為正戊烷中毒並開了診斷書,就去見那家台商。然而並不象陸侃想象的容易,乏善可陳的勞動生活環境,雜亂無章的管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鞋廠的粘結劑已更換幾個月了,沒有物證是不行的。陸侃就這樣一拖再拖,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從這個台商那裏要到一萬元人民幣的補償。
  
   “孩子,你如果每個月給你妹妹寄過五十美元來,她都不會去廣東打工啊!你當學生時都能從助學金裏每年省出來一兩千塊給家裏。現在工作了,收入多了,倒把妹妹忘了。”母親悲痛欲絕的哭聲撕裂了陸侃的心。三歲大的外甥扒在他的懷裏,卻不諳這傾天的災難。
  
   陸侃就這樣帶著放不下的惦念疲憊回到家裏,等待他的卻是妻子的怒氣。妻子個子不是很高,瘦削的臉龐依然顯得秀氣,隻是到了生氣的時候怒目圓睜起來,本來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大,臉上一充滿怒氣就顯示出一份不可分辯的蠻橫,時間久了年輕時的秀麗似乎已經被一種霸氣所取代,隻要身旁不再有外人存在,無論是走在路上還是回到家裏,笑容馬上被一臉冷傲所驅除,所以陸侃平時也不能真正同妻子溝通什麽。陸侃回中國的這段時間裏,逾期的信用卡帳單,水電煤氣款帳單等都已被妻子打開過了。一張隻用了二十幾元的運通卡,妻子沒幫他付結果又被信用卡公司追罰了二十幾元。但是妻子卻抓住了他的銀行帳單,怒氣衝衝地問他為什麽一下子給家裏三千塊錢。他再也抑製不住了。爭吵的淨結果是挨了妻子兩個耳光,挨了兩個耳光他就打電話報警。
  
   陸侃呆坐在椅子上,望著兩個嚇呆的兒子,長歎一口氣。他剛剛才從外州到這家公司不到五個月,怎麽對公司解釋呢?他拿起電話來,告訴部門經理保爾家裏有事不能上班了,細情到公司以後再解釋。轉身讓七歲的大兒子自己去漱洗,給兩歲的小兒子匆匆漱洗換過衣服,催著他們吃過早餐,便帶著小兒子開車送大的上學。
  
   再回到家裏,陸侃頭腦裏仍舊毫無頭緒。他把電視機打開,讓兒子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節目,自己收拾房間。來到這家公司後,陸侃想看看適合長久做就買棟房子,所以暫時租了個兩臥室的公寓。進門來便是客廳,一百四十平方英尺的樣子,靠門窗這一側放著一個在外州時別人給的舊沙發,就占去了窗口這一側的整個麵積,沙發前麵的舊茶幾也是外州帶來的。現在沙發和茶幾上散落的都是他這個月以來的銀行,信用卡,電話和水電煤氣帳單,兒子坐在沙發上正拿那個罰他款的信用卡帳單把玩著,回寄信封已經撕破了。他趕緊奪過來把這一堆紙頭放在茶幾上,囑咐兒子不要動這些有用的東西。離茶幾幾步遠就是客廳的那一端,簡單的黑漆壁爐斜對著房門,距離壁爐四五英尺的地方靠牆擺著電視機,電視機上麵放個錄放象機。電視機的那一邊靠牆角有個小書架,上麵都是兒子們平時看的一些錄像帶和兒童讀物。電視機的屏幕,錄放像機上和壁爐玻璃窗上滿布塵土,地毯上散落著孩子們的錄像帶,壁爐前還有零星散布的早餐麥片,陸侃走前孩子們撒在地上的。陸侃擦淨塵土,把錄像帶和孩子們的書都放回原處,拿過吸塵器把地毯弄幹淨,就轉身收拾廚房。
  
   廚房不是很大,前麵的一個小餐廳在進門的右側,一張四人坐的餐桌就占去了大部份麵積,顯得擠擠的。裏麵稍稍凹進去一點是做飯的地方,靠近臥室走廊一側放個冰箱,體積不小,足夠裝一家四口一星期的菜食。從冰箱那側起繞牆成凹字形圍起一整排案麵,下麵是壁櫥,上麵也靠牆吊著壁櫥。案麵繞到中央的時候開了個水池,可以洗菜洗碗筷。繞到冰箱對麵一側案麵下還有個洗碗機,爐台正對著冰箱放在洗碗機旁。整個廚房站兩個人就嫌擠了,但也實用。陸侃先把餐桌擦淨,從水池下麵的壁櫥裏拿出清潔粉來,把爐台上四個煤氣盆上的油汙擦淨,爐台也反複擦抹幾遍。台麵上的汙垢都擦抹幹淨了,拿過拖把來開始擦洗地板。
  
   “啪!啪!”有人敲窗戶玻璃。小兒子騰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跑過來抱住陸侃大腿:“爸爸,警察來了,會不會給你帶走?”陸侃彎腰把兒子抱起來安慰道:“不會的,爸爸帶你開門看看是誰啊。”兒子爬在陸侃肩膀上,小手把陸侃脖子摟得緊緊的,
  顫抖著。陸侃抱著兒子過去把門打開。
  
   是牧師。陸侃去過一次教會,同這個牧師見過一麵。牧師長得人高馬大,臉龐也很方正,細細的眼睛上麵裝飾著淡黃略白的細眉毛,鼻子倒是高聳方正,嘴巴厚厚的帶著棱角,加上滿頭的銀發,給人厚道可親的感覺。牧師伸出手來,哈哈地笑著握住陸侃的手說:“你一定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陸侃點點頭把牧師讓進來。
  
   牧師反客為主,大方地坐在沙發上,又伸手拉陸侃坐在身邊。“陸侃啊,你知道我為什麽來的,我就長話短說了。”牧師目光誠懇地望著陸侃說,“她從警察局打電話來,要找人保釋,我來了解一下經過。”陸侃沉吟一下,一五一十地對牧師講述了家裏妹妹的生病經過和早晨爭吵的原委。牧師哈哈一笑道:“這算不上什麽,夫妻口角是正常的。下午開庭我去解釋一下,會有個限製接觸的命令出來,也就是你們在一個時期內不能見麵。下午開庭你是不可以去的,在家裏帶孩子吧,我再來把結果告訴你。”牧師站起身來,握握陸侃的手告辭了。
  
   陸侃見幾近中午了,匆忙把廚房地板擦淨了,長出口氣,看看兒子在那裏坐著看電視也夠久了,便抱起來帶出去吃午飯。


  
   這是個不大的城鎮,幾家公司也是近兩三年從外州搬過來的。密西西比河在這裏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岔,河水委委婉婉流過去,小鎮的主街也就分座在河岔的兩旁。隨著公司搬入,小鎮上多了不少人口,有萬把千的樣子,白天河兩岸的道路上人流車隊也顯得熙熙攘攘,購物中心裝修一新。繞水而建的街道在些許的繁華中還透露出昔日的恬靜。陸侃剛搬來時同妻子走在河邊人行道上,兩人還時常欣賞河邊秀麗的景致,慶幸離開大都市的解脫。眼見房價也隨著飛漲,兩人買房子的心一天比一天強。本來陸侃打算趁感恩節到新年這段工作比較輕鬆的時間同妻子看房子的。
  
   購物中心裏新開了兩三家中餐館,都是見公司搬遷到這裏來趕商機的。陸侃對這幾家餐館並不熟,其實也用不著很熟,家家中餐館的菜譜都相同,人沒進門幾乎就可以猜出菜的味道。他就近選了一家,進門讓侍應生領到一個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要了兩個春卷和一個豬肉炒芥蘭。他打算趕快吃完讓兒子回去午睡,接大兒子放學前自己把臥室清理幹淨。兒子很喜歡春卷,抓過一個來嚷著要酸甜醬。陸侃見他吃得開心,心裏的鬱悶也緩解許多,用餐刀把芥蘭切小了,試著讓兒子多吃些蔬菜。兒子小手把陸侃筷子推開說:“爸爸,我們再去麥當勞吧,那裏的木蘭玩具我還沒有呢。”陸侃笑笑答道:“多吃些菜,經過麥當勞時咱們進去買。”兒子樂得把半截春卷朝盤子裏一扔,拍著手喊起來:“爸爸好,爸爸好!我好喜歡木蘭騎的那個黑馬呀。”滿手的酸甜醬濺得陸侃臉上都是。陸侃用紙巾擦去臉上的酸甜醬,把兒子抱過來放到腿上,一口一口哄著兒子吃完一個春卷,自己胡亂扒了幾口便匆忙買單回家。
  
   安頓小兒子睡下來,陸侃開始打掃臥室。兩間臥室都不很大,他把地上亂扔的髒衣服放到洗衣機裏,拿過吸塵器把地毯吸幹淨,見兩個馬桶都積下厚厚的一層黃汙,就倒漂白粉先泡起來,自己再坐在茶幾前清理那堆帳單。他擔心會有人打電話進來吵醒兒子,便拿起來把音量調低。恰好這時電話響了,牧師問他現在來是不是方便。陸侃回複要馬上接大兒子放學回家,請牧師一個小時後再來。陸侃把帳單分類擺好,再一一寫支票裝到信封裏麵。覺得頭腦裏亂混混的,仰身靠在沙發上,閉上雙眼,試圖理個頭緒出來。
  
   他和妻子是在國內經人介紹認識的,那幾年課題實驗弄得他整天跑在外麵,婚姻的事情就拖下來了。七八年上大學時班上幾個高中應屆畢業生裏他的年紀也是比較小的,老大哥們都很珍惜上大學的機會,談戀愛都是偷偷摸摸的,他們這幾個小字輩的也沒往心裏去過。大學畢業後馬上就發覺遲了,同齡的女生裏條件好的都差不多有了男朋友;再往下幾屆大學生裏看,思維上的差異就明顯起來。他又頻繁出差,自己沒有時間,往往同事同學給介紹一位還沒來得及見麵,等他出差回來人家已經開始同別人談戀愛了。他自己的要求也蠻僵硬:同事裏不找,同單位裏幹部的親屬也不找。那時這些做法在單位裏也的確給他帶來良好的聲譽,又是業務骨幹,幾年後就熬到研究室主任,處副總設計師。但是戀愛的事情一拖再拖,願意主動給他介紹女朋友的也不多了。就在這個時候,母親的遠房親戚介紹了她同事的侄女。這個女孩子也夠機靈,剛見一次麵就自己跑到單位裏來找他,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也隻好維持下來。他覺得這個女友的一家同他交往的所有人家處世觀念都不同,首先是把錢看得太重,而且自己一家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對的,都有他們的理由。他騎虎難下,處在他的位置,公開了的女友一下吹了難免會有人說長道短,他那個位置也有很多人盯著。就這樣拖著不出半年,後來恰好有一個訪問學者的出國名額,單位就匆忙給他辦了手續,陸侃也就這樣匆忙結了婚。送走了陸侃,單位又盡一切力量幫他把妻子辦來陪讀。
  
   陸侃的運氣比較好,他出來後國內的政策逐漸寬鬆了,導師希望他留下來讀博士,單位裏同意又出了必要的手續,就這樣留了下來。妻子剛來時也無可調剔,什麽工都打過,也什麽苦都吃過,他們花一美元都要折成人民幣算。陸侃每個周末也都可以賺上幾百元。兩年後妻子開始考慮給家人辦過來,興趣就移到和人打交道上去了,家裏每天的電話不停不說,妻子往往剛和這個姐妹通過話,馬上又給另一個姐妹打電話。周末也不再和他一起去做工了,改成風雪不務地去教會,禱告會。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妻子已經悄悄把他們共同的銀行存款提走一半,這才意識到潛在的危機。妻子一家三代三十幾口人,如果按她這個做法,沒有任何計劃想給誰辦就辦,不計後果地亂來,他們恐怕再也沒有安穩日子了。


  
  電話又響了,陸侃猛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拿起話筒,是牧師。牧師怕他忘記接孩子,打電話過來提醒他,告訴他半小時以後過來。陸侃站起身走回臥室,見兒子還熟睡著,找塊毛巾把馬桶擦幹淨,洗了手,過來把兒子叫醒。他怕兒子剛睡醒出去受涼,拿個毛線帽子給兒子戴在頭上,身上也捂嚴實了,開車去接大兒子。
  
  把兒子從學校接回家裏,牧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天氣涼下來,北風吹過,冷颼颼地讓人感覺到一股寒意。陸侃見牧師站在那裏凍得跺腳,不好意思地問:“您來很久了?快進屋裏麵來吧。”又轉頭對兩個孩子吩咐,“問爺爺好。”
  
  陸侃把牧師讓進屋內,讓大兒子帶小的去臥房玩,請牧師坐到沙發上便去沏茶。牧師跟著他走過來,坐到餐桌旁椅子上勸道:“你不要忙,說過話我還要去另外一家。唉,這一家一家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把整個屋子環視一遍笑笑說,“你把裏外打掃得蠻幹淨,看來你精神很好。”陸侃苦笑著歎口氣說:“沒辦法,早該  收拾一下了。”他渴切地望著牧師探詢,“今天開庭的結果怎樣?”
  
  “也沒怎麽樣,上午已經向你介紹過的,就是那個結果。”牧師稍微停頓一下說道,“有些事情還要同你商量。看你肯不肯同意?”
  
  “什麽事,說吧?”陸侃急切地問。
  
  “你們有限製接觸令,一百英尺以內不可以單獨見麵。她現在住在教友家裏,人家交了兩千美金給保釋出來了,這個問題倒不大,她不再打人不跑掉就沒事。但是她出去要用車,你可不可以給她開一部車,她要在外麵住一個月呀?”
  
  “當然了,這地方沒車哪都去不了。”
  
  “這很好。她要求見孩子,那麽她晚上回來見孩子的時候,你把鑰匙留下?”
  
  “可以,我把鑰匙放茶幾上。”
  
  “你這個人真是很通情達理。”牧師感歎道,“你們的問題應該不難解決,我先去另外一家,回頭她見孩子之前會打電話通知你。”牧師站起身握握陸侃的手告辭了。走出門又轉過身囑咐,“遇到這種事情多帶孩子們出去走走,悶在家裏會精神鬱悶。”
  
  陸侃送牧師回來,打開書包看大兒子在學校的作業。正看著兩個兒子在裏麵打起來了,小兒子捂著額頭從跑出來,抱過電話塞到陸侃手裏:“爸爸,打電話報警,讓警察把哥哥帶走!”大兒子也尾追出來叫道:“對,報警才好,反正你們也不管我,警察把我帶走了就不用上學了。你不在家沒人陪我練一分鍾算術,我總是班裏最慢的,還要帶弟弟!”
  
  陸侃心裏忽悠一下子,心想這個氣生下去對孩子影響也會很大。他把電話從小兒子手裏接過來,把小兒子放到椅子上,讓大兒子也坐在一旁,鄭重地對兩個兒子說:“對不起,是爸爸不好。一早不該叫警察來,嚇著你們了。記住,以後你們倆打架,誰都不可以提叫警察這話。”
  
  見兩個兒子都點頭了,陸侃問他們為什麽打架。原來是大兒子玩膩了,給弟弟拿個發聲的巴尼玩具,自己玩起電子遊戲機來。弟弟過去搶,他一下把弟弟推倒,額頭撞到牆上。陸侃從冰箱裏取出幾塊冰來,用毛巾包了敷到小兒子額頭上,對大兒子囑咐道:“你是哥哥,不能向弟弟動手,等過了這陣子,我幫你把課程補上。”


  
  陸侃見時間不早了,就讓大兒子自己先玩一會電子遊戲。讓小兒子自己扶住額頭上的冰,從冰箱裏拿出菜來,開始準備晚飯。正洗菜電話又響了,是教會裏保釋妻子出來的許姐。“陸侃嗎,你太太要求過來看看孩子,你同意嗎?”許姐用濃重的台灣腔國語在電話裏問。陸侃稍頓一下問:“你們幾點鍾過來?” “七點鍾。”許姐答。“六點鍾怎麽樣?”陸侃商量道。“哎呀,六點鍾不行呀,我老公還回不來,沒人開車嘛。”
  
  “他幾點鍾到家?”
  
  “六點鍾的樣子吧。”
  
  “這樣吧,他到家你們就出來,我去買比薩餅,你們過來吃。”
  
  “那你是不可以留在家裏的,會去那裏?”
  
  “我隨便在外麵胡亂吃些東西就可以了,謝謝你們。”
  
  陸侃又把菜放回冰箱裏,抱著小兒子進去找大的。他把一分鍾算術在傳真機上複印幾份,定了時,讓兒子練習。見兒子做減法確實慢,就教他往加法上麵想,想幾加上減數才等於上麵的被減數,想不出來的就跳過去做下麵的。幾頁紙練習下來,大兒子不覺得難了,就高興起來。這時已經快七點了,兒子們喊餓的功夫,許姐在外麵敲門了。
  
  許姐先生先進來,這是個美國人,長得十分粗胖,個子適中,金黃色的頭發下是一張極胖的圓臉,臉上的胖肉堆起來把五官擠得小小的顯得無路可逃的樣子。他的台灣國語講得很好,十分流利。進門後讓陸侃出去,告訴他不可以同妻子打招呼,九點鍾回來。陸侃出門見妻子老遠地站在車子旁邊,稍停一下就鑽進自己車裏開走了。他去近處一家比薩餅店訂下兩大張比薩餅,飲料也訂了,付過錢,交代了路線,自己便開車在街上亂轉。他無心吃飯,覺著一點食欲都沒有,走過星巴克咖啡店停下來,要了杯咖啡坐在裏麵消磨時間。
  
  外麵開始下雪了。雪花從小到大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風也刮得越來越急。星巴克的侍應生過來客氣地勸他回家,說晚上有暴風雪,他們也要下班了。見侍應生盯著他臉目不轉睛,陸侃尷尬地轉過身奪門而去。
  
  沒有其它去處消磨時間了,陸侃擔心雪在路上積厚開車困難,便徑直開回家來。才隻有八點一刻,陸侃打開音響在車裏聽音樂,發動機開著放熱氣。他想起來妻子剛把她妹妹辦來的那個冬天,大家一塊去逛店。他堅持給快要出生的大兒子買衣服,說孩子剛出生沒有免疫力,一定要用新的,妻子堅持不許買也吵過一架。那天妻子吵鬧直到午夜,她妹妹站在旁邊竊笑著沒勸一句,陸侃無奈就開車去學校實驗室,大樓鎖了後進不了門,在停車場雪地裏待一整夜。妻子用去了兩萬來元給妹妹辦過來讀書,她妹妹上學後同錄取她的教授談起戀愛來,交給學校這兩萬元大部分都作為獎學金付給她妹妹了,但是至今有了工作還是分文不還。
  
  五
  
  陸侃看看表快九點半了,就走下車來去敲門。許姐先生走出來笑道:“哎,你回來了。夠準時,等下她們出去你再進來。”陸侃又回到車裏望著妻子和許姐出來,進了她平時開的豐田車,自己才又回屋裏。
  
  進屋陸侃一下怔住了。廚房裏,沙發上杯盤狼籍,半塊比薩餅還在餐廳地板上,被誰踢過一腳,番茄醬和奶酪抹了很大一片,這塊比薩餅也就似乎很痛苦地留下一片痕跡後從地板上滑到餐廳部位的地毯邊緣。飲料聽也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兩個兒子還在看電視。陸侃頓時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見許姐先生還要纏著他聊,便說要讓孩子們睡覺,把人送出門去。
  
  陸侃拾起丟在廚房地板上的兩個比薩餅盒子,見其中的一個還有一塊比薩,就拿出來一張鋁箔,要包好放到冰箱裏。小兒子突然跑過來喊餓,陸侃問大兒子,弟弟有沒有吃過晚飯?大兒子回答說沒有。陸侃歎口氣拿出平底鍋來把這塊比薩餅熱了,從邊上撕下一角試一下覺得不燙,放個盤子裏就一小塊一小塊地切了,讓小兒子吃,再吩咐大的去漱洗睡覺。
  
  小兒子把盤子裏的比薩餅吃光了,還要吃。陸侃打開冰箱,見沒有熟食可以熱給小兒子吃了,就把目光轉移到地板上那被踢過一腳的半塊比薩餅上。他把這半塊比薩餅拾起來,摘去沾在邊上的地毯絨毛,熱到溫度適中,小兒子又一掃而光。
  
  陸侃見小兒子吃太多不敢讓他馬上睡覺,就抱著來到大兒子房間,見大兒子還醒著練習一分鍾算術,便走過去把被子拉起來蓋在大兒子身上,催他快睡,不要誤了明天上學。大兒子一下子拉住陸侃,把頭埋在他懷裏哭了:“爸爸,我怕。你不會和媽媽離婚吧?”
  
  陸侃笑著拍拍大兒子肩膀:“不會的,你別怕。”
  
  “可是他們剛才一直說你不好,要媽媽不服軟。”大兒子揚起頭來問,“離婚我要和你在一起,他們說我和弟弟你都要不去。”
  
  陸侃愣了一下,又緩和下來勸道:“爸爸媽媽生氣就象你和弟弟打架一樣,架打完了,你就不喜歡弟弟了?不會的。”
  
  陸侃拿出"唐詩三百首"來說,“來,爸爸考考你還記不記得這一首,‘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兒子馬上接著背出來。
  
  這首詩還是他三歲的時候陸侃教的,那時候兒子總是念成“輕舟已過半重山”。反複練習的結果,兒子牢牢記住了這首詩。
  
  陸侃欣慰地笑笑說:“看,你記得真好。”他拉過椅子坐下,把小兒子放到腿上,接著說,“爸給你們講個糊塗縣官的故事。
  
  從前呀,有個糊塗縣官......”
  
  “爸爸,什麽是縣官?”小兒子馬上插嘴問。
  
  “縣官就象是咱們鎮的市長。”大兒子搶著答。
  
  “這個縣官有一天開庭審案子,從外麵進來了一個老道和一個和尚。和尚說老道把他的鼻子給咬掉了,可是老道反過來說是和尚自己咬的。”
  
  “撒謊,自己怎麽能咬著自己鼻子呀。”大兒子高興起來。
  
  “就是呀。縣官說,‘大膽的妖道,和尚自己怎麽能夠著自己鼻子呀!’老道說,‘他站在凳子上不就夠著了嘛。’”
  
  小兒子突然從陸侃腿上站起來,一下子咬住陸侃的鼻子:“我夠著爸爸的鼻子啦!”
  
  父子三人都大笑起來。故事還沒有講完,大兒子睡著了,小兒子爬在陸侃懷裏也睡著了。陸侃把小兒子放到床上換好睡衣,給他蓋好被子,自己出來收拾廚房的髒亂。他把地板擦了,收拾起飲料聽子,垃圾扔到外麵的垃圾箱裏,再回到屋裏也覺得餓了,就拿出半杯麥片了放上水放進微波爐裏。他心裏暗想,看來今晚的兆頭不好,是不是要找個律師應變?怎麽找呢?才來這裏五個多月,鎮裏還不熟啊。就這樣邊吃麥片,邊思考著。吃完洗碗的時候,水衝濕了毛衣袖頭,才發覺走神了。
  
  電話響了,是許姐先生。問他要不要把小兒子明天送過來,陸侃正想著要向部門經理解釋一下家裏的事情,順便問一下律師的找法,就答應下來可以。
  
  陸侃剛把電話放下,馬上又有另一個教友打過來,勸他把事情看開,夫妻吵嘴生氣誰家都有,以後常到教會來,基督徒聽神的話在家裏把丈夫當成一家的頭。陸侃解嘲道:“那麽頭是不是要聽脖子的,脖子說東就東,說西就西?”
  
  大家聊了十幾分鍾道過晚安,漱洗的時候又一個教友打過來,就這樣有五六位打過電話來,陸侃隻好告饒說:“拜托了,明天還要上班。”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