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直想寫一篇文來紀念我的外婆,我的外婆,一個像多鶴一樣的女子。關於我:全職家庭主婦,一日三餐,家有二子,2+和12+,還有疲於網上教課的老公,還在住院的公公,以及需要時時被關心一下的婆婆。白天屬於自己的時間太少,不能靜下心來記錄,晚上又失眠,長長久久的失眠呀,晚上也不敢寫,怕越寫越失眠。失眠不能眠,半夜躺在床上用手機在我的微信群裏,一字一句地敲下了下麵的文字。以此紀念我那可敬可親可憐又可愛的身世像多鶴一樣的外婆。)
外婆是外公在國民黨軍隊從四川撤離時半路救回來的。
那時外公被部隊抓了壯丁,外婆在戰亂中與家人走散……那年外婆大概十二十三的樣子,外公十七十八左右。戰爭是可怕的,戰亂讓百姓流利失所,家破人亡。
在那無完衣遮體,無食物果腹的兵荒馬亂中,有些人再也回不去家……在這樣的戰火中,四處奔波著想要掙紮著活下去已經很艱難,和家人緊緊攥著這的手又被慌張逃串的人流無情的衝開……想大聲呼喊對方,卻無聲(不敢)無力(餓的)……而這樣的分離也成了再也回不去,見不著的分離,生死相依卻一輩子的分離……這樣的“離”,是世界上最長的距離……
出生在1920年左右的外婆,滿身滿眼都是故事呀!外婆與"多鶴”,她們應該是可以讀懂彼此並心心相惜的吧!外公與“富貴”也可以(多鶴是嚴歌苓《小姨多鶴》裏的多鶴,命運多舛,卻不輕言放棄!硬著頭皮將苦難的人生活成大寫的奇跡!富貴是餘華《活著》裏的富貴,大富大貴的開始,大悲大喜的轉折,再然後靜靜地過完餘生)。是的,外公也是地主出生,富了幾代不詳,隻是破敗的比較早(遠遠早於那場驚心動魄的“文化運動”),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場幸運的破敗,因為他幸運地淪為了中間派,既不是左派也無法右派。嗬嗬,好機智的一派。
回到外公英雄救美那一段吧。
你救我於水深火熱時感天動地,我願意以身相許且不離不棄。是的,外婆願意嫁給外公,可是外公卻不是她一個人的外公。外公被抓壯丁之前,家中已有嬌妻,而且脾氣嬌氣。無處可去,無人可依的外婆,哪怕受氣也要生死相倚。
找個好人就嫁了吧,不愧是我的外婆,真的是機智如我……
然而,一山豈能容“二虎”?也許外公與外婆在千裏逃亡的路上達成了真正的生死相依的默契......在外公與大外婆的各種鬥智鬥勇之後,大外婆認可了我的外婆,但是不容許她存在於同一個屋簷下。大外婆也機智呀,以為眼不見,心不煩,在加上時不時的霸著外公不放……唉,外公隻好偶爾跑到外婆家來探望,天黑就得回家,因為家有一“虎”,性猛!
春去秋來,流年不在,轉眼,外婆已經跟隨外公十來個春秋,我的媽媽,兩個姨,還有幾個舅舅們也都相繼出世啦(人物出場順序跟排名先後無關啊)。清清冷冷淒淒的家裏,終於有了些許人氣,常常會有哭喊聲此起彼伏,因為餓,也因為病痛。自從家裏頭添了許多人氣之後,外公被大外婆看得越發緊了,那麽多張嘴巴等著啦,那麽多雙眼睛盼著呀......幾個姨和舅舅們當然也包括我媽,偶爾也會盼來一次我外公的探望,外公每每來探望時也會悄悄地接濟一下他這個常常會青黃不接不太像家的家。
餓可以少吃一頓呀,病痛可怎麽辦?外婆愁的呀,白天累得筋疲力盡,夜裏不得眠(不愧是我的外婆,我懂她的不眠)。麵對被各種病痛折磨的有氣無力的大姨,也不能隨便放棄,明天再向”虎“山行吧,明日複明日,一日複一日,一聽說是來求”錢“的,性命攸關也不給,再有也不給……好在外公又偷偷溜出來探望啦,隻不過這一次沒錢,就給了一個主意,”明天天不亮出門賣菜去,一筐裝著大丫,一筐裝著菜,賣完菜就把孩子留在那橋東那下麵吧,啊?!……聽我的吧,唉……“
外婆聽了,天不亮就帶著大姨去賣菜了,趁著其他孩子都熟睡著……隻是每一次賣完菜,又都把大姨挑回來了。好幾次差一點就……然而並沒有,曆經千難萬苦的外婆,她知道,也懂得,再苦,也不可以分離……是的,否則大姨也不會有機會成為我的大姨。
隻要在一起,就會有奇跡,也許是蒼天也憐惜我的外婆吧,當年救她於水火之中,而今,不能再讓她與家人走散……大姨的病慢慢的好起來啦。這個家,又躲過了一劫。
春去秋來冬又至,年複一年,日複一日,苦難爬滿外婆那滿手的老繭,心裏卻比苦還甜。外婆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孤苦淒清的外婆啦,幾個姨啊舅舅們啦也都各自長大成人啦,當然也包括我媽媽。機智如我的我的媽媽,從小就有人捧,因為他是外公的第一個女兒。大外婆家有仨,全是兒子,我外婆剛開始生了倆,對,也是兒子。
“苦難”有時隻是苦一點兒或者再苦一點兒,隻要你咬牙挺過去了,“難”就不會太難。幾個姨啊,舅舅們啦,終於長大成人, 成家,也立業啦。窮人家裏的窮有時不是隻有窮,往往也滋生富有,而這種由內而外的富有,更加的淵源綿長。
日子越來越好,大家也越發地忙碌,各種忙,外婆也忙,忙著幫各家帶孫子,還有外孫女兒們。當然也包括我媽家的外孫女兒們,對,就是我和我姐姐。幾個姨裏邊,就我媽嫁的最遠,那時外婆到我家,需要步行到江邊,渡船,再步行大約1小時才能到我家。常常會聽我媽媽叨叨......我出生那一年,1983年,冬天,大雪封河,無船可渡,以至於,從我出生直到滿月,也無人探望……我媽說是我的命太硬,比大雪封河凍的邦邦地硬還要硬。也是這種硬,幫我渡過了像大姨當年渡過的那些劫。我自生下來一直到三歲之前,都是一個病秧子,體弱又多病。好在我有與生俱來的硬,自來硬,哈哈,三歲以後的我,健康也快樂,而且常常自帶嗨點,哈哈,哈哈哈……
信與不信,我的外婆就是現實版的多鶴,苦難啊, 太多的“難”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壓趴下,卻不能將她打垮......而我也是我,在曆經種種挫折和磨難後,我過得很幸福。這是一個基本真實的故事,為了紀念我那遠在天堂的外婆,也不遠吧,因為心裏有她,所以有時也不覺得遠……嗯……故事繼續……
我出場啦,我很幸福,苦難有時隻是開始的時候苦,有的時候也會時短暫的苦,硬著頭皮,一咬牙,也就都過去了,迎來的也有可能是一切剛剛好的幸福。
小的時候,我很幸福,滿心滿眼裏都是幸福,有被爸爸帶著出遠門的幸福,也有吃著糖果比蜜還甜的幸福,還有外婆偶爾來我家的幸福……哈哈,外婆一來,全家樂開懷。這個和藹可親人見人愛的老太太,常常會跨著各種好吃的而來,她的那個竹籃,掀起那塊姹紫嫣紅的碎花布,裏邊全是好吃的,什麽廋肉呀,豬蹄呀,糖燒餅呀,甜麻花兒呀,偶爾還會有一整包的冰糖……機智的老太太,時兒會偷摸地從幾個舅舅和姨家裏,揣下來幾張糧票,用來接濟她這個嫁得最遠的女兒。外婆家是離縣城比較近的,所以每次來我家之前,就會悄悄地把她攢下來的糧票都換成好吃的……機智呀機智,嘻嘻……要是來我家的路上偶爾遇到個什麽熟人打招呼,外婆會機智地回應,剛買雞蛋去啦,去看我家大閨女,嫁的太遠,唉……默默的歎息裏也都是喜悅,或許也帶著一點點的自責。我媽總是叮囑我外婆“下次再來,不用買這些東西,齁沉的,讓幾個哥哥妹妹們知道了也不好!記住啦......啊?!......”。也不知道我媽這番苦口婆心的叮囑是不是真心的?外婆一來,她倆會在廚房一起做飯,一個添柴一個炒菜,聊得也特別愉快。
相聚總是短暫的,每次最多待個兩三天外婆就要匆匆地趕回去,她會擔心回去晚了,幾個舅舅家的舅媽會給她臉色。畢竟她輪流住在幾個兒子家。再後來,我們也慢慢的長大,讀書的讀書,忙碌的忙碌,外婆也老啦,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我們跟外婆待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上學的上學,住校的住校。但是每次外婆走之前,都會給我們姐妹倆偷偷地塞一點兒錢,不懂事的我們,也會悄悄地收起來並且心中暗喜,那種竊喜裏還夾雜著一種默契。不過……最後……還是會被我那機智的老母親發現,哎……“外婆很不容易的,她省吃儉用才攢下來這麽一點兒錢,你們兩個不懂事的喲……喲……”。後一個“喲”,有可能是來自我或者我姐的,其中一個人的耳朵會被我媽擰的像豬血,另一個會伺機逃跑,不夠機智的那一個會躲不過這一劫,我倆是親姐妹嘛,所以,有時候不夠機智的那一個也會是我......此刻,寫到這裏,我的耳後根的那綿綿久久的灼熱似乎還在了,唉……所以每一次,當我把我的手伸向我家老大時,我偶爾會猶豫的收回來,因為我的灼熱和他的灼熱,不一定哪個會先到……哈哈,機智的老母親呀!
對,我家老大是我外婆的曾外孫……福大命苦又高壽的我的外婆,已經變成了我兒子的曾外婆……其實外婆走之前,不隻是曾外婆,因為大外婆家的曾孫也添了兒子啦,論輩兒呢,他應該管我的外婆叫曾曾外婆。真正的四世同堂啦……
在那後來的後來,外婆已經不能獨自出門探望我們啦,外婆老啦,老得像一張舊照片一樣的單薄,走路都顫顫巍巍地……有一次,下雨天,太滑,外婆獨自去外麵上廁所,不小心腳底一滑,摔折了幾根尾骨……唉……可憐的老太太,在醫院裏受盡了各種吊啊綁的,那情形,比我當初見到我那大外婆被裹了的“小腳”時還要讓人難受……
也是難為了幾個離得近得舅舅和姨們,輪流看護……輪番伺候。偶爾也會有人發牢騷,但也不敢太張揚……我養你長大,你陪我變老……反哺的時候到啦,再不情願也得上吧……而且兒孫們都看著啦,誰都會變老呀,如今的孩子們都是有樣學樣……
我的老外婆呀,熬呀熬呀……時間的風歲月的痕光陰的劍,每一抹都那麽鮮活……
我的外婆,可憐可親可敬又可愛的外婆呀……最後變成了一堆舊紙錢……
......那墳頭上飄起的冉冉的煙,依稀可見,眼前是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外婆,再見,我麽一定還會再見,請您來世還要當我的外婆。
故事(終)
——本文寫於2020年11月19日美國丹佛時間淩晨3點,以此紀念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