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我從醫以來經曆得最為嚴峻的挑戰了。而且是一個人要同時處理這麽多的危重患者,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這時我的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感覺要臨近崩潰狀態了。我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因為我隻要顯示出一點兒慌亂緊張,勢必會影響到所有Team人的情緒,事情隻會變得更糟。
我迅速重新檢查和評估了一下C和D的狀況,C目前狀況穩定,呼吸血壓正常,但是需要緊急腹部探查手術,人體脾髒脆軟,而又血供豐富,一旦破裂發生大出血,死亡率很高。這時我不得不求助本院的外科值班醫生Dr.P,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因為我知道他這個人非常謹小慎微,稍有一些複雜的病例他都不敢接。但是我又不能向他隱瞞任何信息。正如我所料,當他聽說C上了胸管引流,立刻說病人應該送到大的創傷醫院去救治。放下電話後,用現在網上一句流行的話說:我心裏麵真是奔騰著一萬個草泥馬。沒辦法,又得呼救別的創傷醫院的值班醫生。
D現在安靜了下來。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他的病情了。如果他的顱內繼續出血,顱內壓不斷升高,最終會導致腦疝,那時候誰也回天無術。緊急治療方法就是給他的顱骨鑽一個洞(Burr Hole Procedure),然後用針管把淤血抽出來。可這種操作我隻在教科書上看過,從來沒有親自操做過。可現在我已經是毫無選擇,而且必須準備好應對最壞的情況發生。我迅速走到醫生休息室,把Roberts and Hedges’ Clinical Procedures in Emergency Medicine and Acute Care的書找了出來,趕緊看了一遍這個操作。這時我呼叫的D的神經外科和B的心內科醫生的電話幾乎同時打回來了。
我隻好Hold心內科醫生的電話,先跟神經外科醫生溝通D的病情,他聽了以後,立即同意緊急轉院。我乘機向他請教這個Burr Hole Procedure,沒想到他回答說:I’ve never done this, sorry 。放下電話後,我立刻吩咐護士呼叫直升飛機救護轉院。然後又跟心內科醫生通報B的病情,B的情況穩定,血壓正常,但還不時有輕度的胸痛發作。他的心電圖也打印出來了,顯示有ST段降低,是不穩定性心絞痛的表現。心內科醫生同意B轉他們醫院的心重症監護室,同時建議給B靜脈滴注肝素治療。
但是壞消息又接踵而至,護士告訴我說,由於我們這個地區有雷陣雨,救護直升機不能起飛。而且配有paramedic (能做心電監護和靜脈藥物的救護員)的救護車整個county 隻有一輛了,另一輛要等到早晨9點多以後才行。我們現在是三個急重症患者需要緊急轉院。今天的運氣真的是糟透了。我隻能選擇先送病情最重的D轉院。但是C的傷情也是一個定時炸彈,不能耽擱太久。跟C的創傷科醫生溝通後,我當即決定叫一輛普通救護車,並給他們的值班的Supervisor 說好,我們會提供一名急症科的護士隨車運送C轉院。隨後,我又打電話給值班護士長,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派一名急症護士過來。這時已經是淩晨,護士長很為難,但是我命令式的口氣已是不容質疑。她最後答應她自己30分鍾後就可以趕過來頂班。
安排好轉院事宜。我告訴護士就在床邊時刻監護D的血壓,心率,呼吸和瞳孔大小。每五分鍾給我匯報一次。趁著這空隙,我仔細研究了一下GALT SKULL TREPHINE(顱骨鑽孔器)這個工具,它看上去跟我們平時家裏用的手工鑽頭一樣,但是它的設計有一個Stopper。我從D的頭部CT上量好顱骨厚度, 就可以把手鑽設在這個深度,這樣就不會鑽得太深而損傷到腦組織。我做好了術前一切的準備。果不其然,D一會兒又岀現情緒躁動,然後是神智模糊,他的兩側瞳孔也是大小不一。我立既開始給病人麻醉鎮痛,氣管插入,在腦子迅速過了一遍程序後,開始顱骨鑽孔操作,把顱骨片取下後,用大針管吸出了近80毫升的血液。檢查病人的瞳孔恢複正常。用鹽水無菌紗布覆蓋傷口,然後用彈性繃帶包紮好頭部。由於準備允分,這個操作非常成功。做完後,我穿的T shirt 和scrub 都被汗水濕透了。又仿佛過了好久,接D和C的兩輛救護車才先後到達。
C和D轉走後,急診室裏就像暴風驟雨過後,一下子清靜下來了。我這時才感覺到口幹舌燥,喉嚨生痛。這時已是淩晨五點多鍾,算下來我已經滴水未進地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我幾乎是一下癱坐在椅子裏,剛剛喝了幾口水。一名護士有點怯生生地對我說:對不起,還有一個發燒的兒童患者已經等了五個多小時了。我隻能再次強打精神,拿起聽診器來到小兒診室。孩子已經在母親的懷抱裏睡著了。給她做了檢查後,她的咽喉鏈球菌測試陽性,開了抗生素和退燒藥處方,給患者母親交待了注意事項後,患者岀院。這樣整個ED就剩下B一個患者了,他要等到早上九點多以後才能有救護車轉院。好在B一直狀況穩定,現已入睡,給護士交待檢測血凝時間,繼續心電監護,並且每一小時做一次心電圖。
我現在也隻能是稍微地喘一口氣,因為我還要完成這些病人的所有電子病曆,所有的口述醫矚都要核對後簽字,而且每個轉院的病人還要單獨岀一份轉院報告。我打開水龍頭,用涼水衝洗了一下臉,然後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後,打開電腦開始工作。好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再也沒有新患者進來。當早晨七點半Dr.Z來接班時,我已經在做最後一份病曆。Dr.Z退休前曾是一所芝加哥醫院ED的director, 經驗非常豐富。我看到他後如負釋重,開口就說:“you can’t imagine how happy I am to see you ” 。他問我:“had a rough night ? ”我把B的事項交接完畢,又給他簡述了一下一晚上的經過。他笑著說:“you earned your money”。
從醫院走出來,才看到這是一個雨過天睛的夏日清晨,天空湛藍,雲淡風輕。開車經過一個很美的小城downtown時,我感到饑腸轆轆,隻好停下車,走近了一家餐廳,為自己點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一個看上去非常年輕的waitress微笑著給我端來了一杯咖啡,我望著窗外街道門前擺放的鮮花,和三五成群說笑著走過的行人,感覺是那麽的美好祥和,仿佛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喝了一口濃香的咖啡,愜意地閉上了眼睛,內心享受著這暴風驟雨後的片刻寧靜。
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