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李安和張愛玲將王佳芝說扁了，還是你一直誤解了她的愛情？

我一直很好奇，像王佳芝這樣的女子，嶺南大學的校花，兼具美貌與聰慧，但卻始終像個拖油瓶似的依附在周遭的男人身邊；生父帶著弟弟遠渡英國，娶了個白種女人，落地生根，而她卻被獨自遺留在動蕩不安的國內。

她，這樣的女子，如何看待她人生中的三個男人：先有鄺裕民，再來是梁潤生，最後是易先生。

也許仔細看她看他們的眼神，比聽她對他們說什麽還來的真實而傳神。

學生時代的湯唯不外乎是素氣藕荷色、格紋橫條紋、暗沉棉布長袍出鏡，服飾揭示當年經濟拮據的戰爭陰影，後來經曆風霜的湯唯再次穿上灰調旗袍的淒涼滄桑自成極大對比。

直到後來她第一次遇見梁朝偉飾演的易先生，鮮亮的一點白蘭色讓人眼前一亮，暗喻那時的王佳芝正從少女角色變成上海風尚少婦。

這一過程，恰好就是一個少女的情感巔峰。哪怕隻是一個眼神、回眸。

很有趣的是，在電影裏，王佳芝跟易先生肢體接觸特別多，當她頂多在珠寶店低聲叫易先生快走時，她才真凝視著他；但王佳芝卻在從頭到尾與鄺裕民眼神接觸多。

且更妙的對比是，王佳芝在與易先生肢體激烈交纏做愛的同時，卻是避免視線接觸的;但王佳芝與鄺裕民的千言萬語盡在交會的眼神之中，而鄺裕民卻是不曾趁人之危，甚至對她避嫌之極到讓她與梁潤生上床。

“色易守，情難防”一直是張愛玲對愛情的極度詮釋。

這算是肉欲與神交的對照？真實的寫出一個女子在靈與欲之間的掙紮。

這樣的安排不知是導演李安的幽默，還是原著張愛玲的趣味？在槍決前的那一眼，王佳芝看著鄺裕民，不知心裏想著的是誰?

嶺南大學女子話劇社，王佳芝的同窗好友賴秀金是話劇社成員，表演經驗豐富，亨利·易卜生的話劇《玩偶之家》裏娜拉的台詞，她倒背如流。

在鄺裕民看來，表現女性獨立意識覺醒的《玩偶之家》不過是“布爾喬亞的東西”，在當時的戰爭局勢下不值一提。兩社合並後，女子話劇社失去了以前的自我主導權，一切都隻能聽從鄺裕民的安排。

盡管賴秀金也抱怨過鄺裕民誰的意見都不聽，但末了卻加了句“隻是想到將來什麽都聽他的”，其實已經默認了鄺裕民的領導地位，更何況她心裏早已對鄺裕民暗生情愫。

鄺裕民空有滿腔的熱血，但拿不出一丁點像樣的作為。

“我們賺觀眾的眼淚，把嗓子喊啞，也不比殺一個貨真價實的漢奸來得實惠，趁放暑假，學校不會知道。”

這句話，徹底道出了鄺裕民隻愛江山不愛美人的決心。

而王佳芝那句“三年前，你可以的”，一語點出她對鄺裕民的失望。而鄺裕民口口聲聲“我不會允許你受到傷害”，殊不知傷她最深的人其實就是他自己。真正保護王佳芝不受傷害的人，不是把愛國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鄺裕民，也不是被仇恨衝昏了頭的老吳，更不是那群似是而非的同伴。

三年前，王佳芝已經把心收了回來。三年後，她又給了別人。鄺裕民遲來的一吻，真的太遲了......

他原本該是她幸福的依歸，最後卻成了她喪命的黃泉。

如果鄺裕民爭氣點，有肩膀、有魄力、有野心一點，如果三年前那個晚上，他自私一點、勇於爭取一點，那她接下來命運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所謂的友情，所謂的真愛，甚至唯一僅存的一絲歸屬感，自王佳芝被犧牲的這一刻起，全走了樣。

當走出珠寶店的王佳芝慌慌張張攔了一輛黃包車，坐在車上，恍惚間她想起那一日在嶺南大學，她背著話劇台詞，獨自在舞台上踱步，正在二樓商量刺殺的鄺裕民和賴秀金叫她：“王佳芝，上來啊”。

原來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命不由己了，如同《玩偶之家》裏娜拉是丈夫的玩偶妻子，而她則是宏大的戰爭與愛國敘事下，無足輕重的工具人。

最終娜拉離開了那個家，王佳芝倒戈放走了敵人，她連同鄺裕民等一眾同學與這次失敗的任務一起同歸於盡。

其實說到這有一點我想提出來，強化鄺裕民的窩囊廢和老吳的不近人情，便不是不可理解了。

王佳芝遇上的這一邊，戲劇上不過合理化她走近易先生那一邊。

但是，難道不是太合理了嗎？李安確實把王佳芝說扁了！她變成一個為愛犧牲的女人，足賺觀眾一腔熱淚。原著的王佳芝，為的隻是一點真心的可能，裏麵未必一定有愛，易先生更從外形上及心態上清清楚是一個不該愛的人。為了即使百分之一可能碰到的真心。

“一切都太晚了！”而不是實實在在的肉欲，便什麽都可豁出去；這才是張愛玲的浪漫。

至於梁潤生，這個最初與她有肌膚之親的男子，王佳芝怎麽看他?

王佳芝第一次提起梁潤生的時候，嘴角不無不屑的，當賴秀金表示隻有梁潤生有經驗時，王佳芝不屑的回答：“跟妓女？”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提及我看王佳芝與梁潤生發生關係的不堪，乃至放到現在不僅兒戲簡直是荒唐。

王佳芝對這男人不要說沒有感情，在前半段戲中她與梁潤生的互動少得可憐。

梁潤生既非假扮麥先生，對她也非情深義重，光是憑著隻有他與妓女發生過關係，所以由梁潤生來“教導”王佳芝這男女之事，這實在是聽了令人發笑。

即使王佳芝不愛梁潤生，但在幾次與梁潤生“反複練習”下來，由被動的仰姿，成了主動的坐姿，如同梁潤生某次所說的：“今天你好像特別有反應！”由此可見，初嚐雲雨的王佳芝，已領略到性的美妙之處，就算是對著她不愜意的男子，仍然可以“很有反應”。

其實，就站在女性解放的立場來說，這場賭局，其實誰贏誰輸很難判定。

由此可見，王佳芝其實是挺”戀愛自主”的新女性。

也許當初未必是自願，但梁潤生畢竟開啟她認識了從不認識的、更深層的自己，包括了身體和內心。這裏，也埋了伏筆讓人對於她之後會無法抵抗易先生帶給她強烈的情欲衝擊，甚至因此而意亂情迷而覺得順理成章。

說難聽點，從不正常的“愛情”的開始，讓王佳芝在情欲上是個很重的女人。一觸即發的“欲”和長期渴求卻求不到的“情”讓王佳芝與易先生剛好幹柴烈火，湊成一對。

老吳曾說，王佳芝厲害的地方，在於她並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特務，而是一個單純的麥太太。

關於王佳芝，張愛玲在原著小說中有這麽一段話：

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衝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對於一個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倚靠、依戀的人來說，她能想到的當然就是自己。隻要可以接近易先生，那麽當年她可笑獻出的貞操便不再是白費和笑話；隻要完成了任務，老吳也答應帶她回英國。於是，一無所有的她，其所作所為在那當下都有了個自己可以接受的目的了。

就這樣，王佳芝這回不是為愛國，不為鄺裕民—而是為了自己，又再度變成了麥太太。

再來就是易先生了。王佳芝怎麽看他？這讓她“始於欲”，卻“終於情”的男子。

在原著張愛玲的筆下，易先生是個不僅不體麵，反倒有點老鼠臉的矮小白皙斯文的男子。

但實際上,李安導的易先生的確與原著裏的易先生不太一樣，畢竟梁朝偉太帥了，李安也賦予電影中的他較小說裏多了一點人性的溫柔。

對於易先生，我曾一而再再的擱筆，寫不出來。

寫不出來不是沒感覺，反而是對這個角色的感觸太深了，深到有一部分的自覺是，深怕下筆太放感情，自己性格裏某部分，那陰暗的潘朵拉的盒子就被打開，一發不可收拾。

但寫還是必須寫，畢竟沒寫易先生，不算是看過《色戒》，尤其是寫王佳芝，不能不寫易先生。

思量許久，我隻能說，他是個寂寞的人。

光聽他在電影裏，李安幫他取的“易默成”，就是個頂著寂寞的名字。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易先生隻有姓(隻有性)、沒有名，可是導演李安卻在電影版裏為他起了個全名，並留下三個線索給觀眾。

一個是易先生的書房中牆壁上的字畫上，有人題字；

一個是易先生交給王佳芝的個人名片上留有他的大名；最後則是影片末尾他批簽生死狀的簽名落款。

不過小小的弦外之音，得要心細的觀眾才能發現。

我說易先生是個寂寞的人，說他寂寞而不說孤獨，因為孤獨是自願的，千山我獨行、雖千萬人吾往矣是孤獨，而寂寞是被迫的......漫漫長夜孤枕難眠的孤單寂寞，因孤單而難以成眠就是形單影隻的寂寞。

不僅於此，李安甚至在畫麵中屢屢暗示把"易默成"呼應易先生性格上的的寂寞與孤僻，像是“默”這個字。

易先生個性黑暗卻怕黑，所以取其有個黑字偏旁的字，且怕黑需要有人、犬警戒，片中幾次帶到易先生之前都先帶到於門外守衛的狼犬的臉。

至於“成”，即使李安的弟弟李崗表示，隻是考慮平仄的原故取了上揚的第二聲。

話說回來，易先生不隻寂寞，他還很壓抑，他的寂寞與壓抑同時並存，用一種非常詭異的方式呈現在這男人身上。

在牌桌上的麥太太，跟其他三家、馬太太和蕭太太比起來，論氣勢、論行頭、論手上戴的戒指、論七嘴八舌的功力、論心機的程度，是她們的對手。

除此之外，還總是輸錢，看在易先生眼中，這樣弱勢的麥太太自然和其他的貴婦很不一樣。而易先生在牌桌上連放兩次七筒做給王佳芝胡牌的舉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易先生對王佳芝的禮遇。

在咖啡廳裏的麥太太，喝咖啡時總是不經意讓唇印留在杯上，這也是李安不止一次在電影裏麵加以強調的鏡頭。

至於易先生和王佳芝之間的進展，李安精心安排了幾場他倆相互試探、你來我往的對手戲，以及“未演先轟動”的三場床戲加以詮釋。這是在原著小說裏所沒有的橋段，但在電影中，這三場床戲卻是缺一不可。

身為一個高級特務，易先生當然懷疑過王佳芝。在試穿西裝的時候，在餐廳吃飯的時候，在深夜燒機密文件的時候，易先生都小心翼翼地用話去試探王佳芝。

麥太太經常來這裏做衣服嗎？在那些人臉上，我都看到“恐懼”兩個字。而你，都不感到害怕嗎？你總是很小心，一直都不過問我工作上的事情。

但王佳芝也是個聰明人，當然聽得出來這是易先生在試探她。而她的回答也很直接，就是一個為了得到愛的女人會做出來的回答：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在這裏等你。

也難怪易先生會對王佳芝笑說：你很聰明，隻是麻將不太行。

電影中反複出現的27套旗袍花色也是一大線索。

每次湯唯接近梁朝偉時，眼前她身穿的服飾愈見花俏。

鳳尾草、百合花、碎花、藏藍水綠色......衣服總是印著各種花紋。

這種近乎自欺欺人的僅僅是假象，唯有安靜恬然的素樸才是最真實的王佳芝。

關鍵的三場床戲，則巧妙地表現出易先生與王佳芝之間的關係進展。第一次，易先生用幾近性虐待的方式，對王佳芝所展現的是侵略、占有，以及不信任。然而盡管王佳芝看起來像是被施暴了，但她在完事之後，嘴角竟也浮上了一絲微笑。

我的解讀是，當她與易先生發生關係之後，當年犧牲貞操的“目的”也達成了。另外，對王佳芝來說，或許跟易先生的第一次才是她真正的第一次吧！

第二次，易先生還是很粗暴，不過卻已較第一次多了一些溫柔。而兩人呈現出來所謂“回形針式”的姿勢，也隱喻兩人的關係至此已經開始扭曲了。

“我恨你，我真的恨你。”王佳芝說。“我相信，我真的相信。”易先生回。

王佳芝真的恨他嗎？或者，是個愛字說不出口，所以用恨來代替呢，易先生真的信她嗎？或者，是他選擇去相信她呢？因為，她是唯一能讓他放鬆的女人易先生自己都說，輕鬆的談話對他來講，真的很難得。

“不要相信你聽到的。”易先生對王佳芝說的這句話，道出了他對周遭人的不信任，包括易太太在內。可他卻對王佳芝說了，我想，他是真相信了。

他不隻要往我身體裏鑽，更要往我心裏鑽！

王佳芝對老吳這麽說著，而這句話也是她的求救訊號。

如果再不行動，她不隻身體給了易先生，連心都一起奉上了。

張愛玲在《色，戒》原著小說中提及：“到男人的心裏通過他的胃，通往女人的心要經過陰道。”

但這說法也許未盡公允，不少人都認為王、易之間已產生真情，這從鴿子蛋鑽戒可見一斑。

易太太得不到的，“麥太太”卻戴在手上。

但盡管他們存在著真情真意，這份愛也源自性。

由易先生毫不留情地性虐、二人落力品嚐各種體位花式的滋味快感，到易先生放開懷抱、放下戒心，盡情投入性愛的歡愉。

我們見證著二人於每次愛愛的廝磨中情愫漸生。同病相憐的悲劇主人翁，在陣陣恐懼中演繹著每一段戲碼，關乎生死的大舞台，秒秒驚心。

這對女人來說，性和愛本就難以分離，何況，王佳芝遇上的還是如狼似虎般狂熱的易先生。對早已失愛許久的王佳芝而言，很諷刺的，卻是一個她必須要殺害的人，給了她被愛的感覺。

那首動聽的《天涯歌女》，不但唱出了王佳芝多年來內心單純的想望，也真正融化了易先生的內心防線。

第三次，易先生不再是絕對的主導了。女上男下的體位，不停的親吻與愛撫，代表易先生已經接受了王佳芝。過程中，王佳芝雖然蒙住了易先生的眼睛，也瞄了床邊易先生的配槍一眼，但她終究下不了手。

結束之後，王佳芝流下了痛苦的眼淚。為什麽呢？因為，她知道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辦法殺掉易先生了—這個唯一帶給她愛的感覺的男人。

當他還在與王佳芝激烈狂放之時，易先生的望著對方的眼神混和著如小動物般乞憐似的神情，足以激發任何女人最原始的母性去灌溉他的空虛。

但他十足男性昂然的身軀卻又蓄藏即將爆發的能量，足以讓任何女人折服這樣能讓人欲生欲死的男人。

尤其是，他多情還愛落淚。

無疑是他對這女人已到了極度信任的地步，才會讓她看到他如此脆弱多情的一麵。

空虛的寂寞用乞憐的無辜眼神展現，蓄勢待發的肌肉被堅硬的線條製衡，陰晴多變的性格以脆弱溫情的淚水洗滌。

易先生的寂寞與壓抑，用兩麵手法俐落的表現出外在與內心的掙紮，在李安的作品下一覽無遺。

王佳芝到底愛不愛易先生？

也許要扯到王佳芝在銀樓出聲警示易先生快走，以免被刺之後，明知臥底事跡敗露的她，為何不服毒藥自盡?

有人說她對鄺裕民仍然有情，明知將死也希望在死前見他最後一眼，所以不願意在見他之前服毒自盡。

況且在電影最後，也的確讓王佳芝在死前見到了他，她看他的那一眼，我找不出眷戀，說幽怨還比較貼切。

那，王佳芝究竟為何要出聲警示易先生，之後又究竟為何不服毒自盡?

男人的情濃在上床之前，女人的愛在下床後開始。

老司機的我不信王佳芝在幾次與易默成翻雲覆雨、幾度春風之後，她還能顧得了什麽除奸殺敵大計。他像條蛇似的從鑽進她的身體開始，接著鑽進她的心裏、她的靈魂，這時的她再也不顧什麽愛國大計，她隻是在他堅毅昂然的身軀下，意亂神馳、婉轉嬌啼的女子。

這時，她隻是他的女人而已。

李安將買鑽戒的過程一分為二，更見從容，所言甚是，但他遺漏了很重要一點，便是王佳芝救易先生一命的那句說話“快走”，在電影中一共說了兩遍。

第一遍出口，易先生好像聽不真，待她再說一遍才如夢初醒，下樓，為什麽呢？

答案當然便是跟最後一場他坐在人去房空的王佳芝床上，輕撫感受她殘餘的體溫，雙目含淚，盡現影帝演技的安排息息相關。

李安要觀眾認定易先生是一個真心愛著王佳芝的男人，所以王佳芝第一句說話他不敢相信。

因為張愛玲原著是從女人角度看，李安則在電影中加入了男性角度。

然而，說得更清楚一點，張愛玲說得其實是男女之間的權力關係，李安卻扭轉來說一個愛情故事。你會問難道張愛玲不也說愛情嗎？對，但她著力的是反動的愛情，李安的卻是愛情通俗劇。

“快走！”背負間諜的雙重身份的王佳芝，你幾乎無法狠心怪她，你隻能感歎這個角色非湯唯莫屬。

唯有她與梁朝偉同處時我們才會看到外表光鮮亮麗的麥太太，反而每每湯唯孤單寂寞都隻是素衣示人。燙發留髻的富家太太，在張愛玲筆下不過隻是為愛情而葬送生命的女人。

因為在她出聲警示那時起，她就已經從複雜的特工身份，全麵地還原成最簡單的隻是易默成的女人。

無論如何，易先生畢竟還是批了處決的公文，即使王佳芝希望用退還鑽戒喚起易默程顧念兩人之間曾有的溫情。

但畢竟，男人不是女人。我隻能說，論欲望王佳芝對易是折服的；論愛情，不能否認易對王佳芝是憐惜的。

但論這場賭局，王佳芝，女人，最後還是輸給了愛情。

食色性也。

寓言故事的總結永遠是：這個故事是教訓我們什麽……寓言是協助超我告誡世人何謂道德的同謀，我們從發人深省的故事中領略處世之道，並同時被潛移默化種種意識形態。

電影《色，戒》成就了另一個寓言，把“性”述說為“死亡”的圖騰，沒有叫人膜拜，卻警戒世人“色字頭上一把刀”。我們驚恐“愛”的威力無邊拂遠，從而修身再齊家，不容自己越雷池半步。

所以值得注意的，還有原著中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後，下樓時惦念著有沒有人會處理掉自己，心慌意亂下截車離去。

目的地是愚園路。張愛玲順手交代那裏是她一個遠房親戚的家，她要到那裏避避風頭，靜觀其變，活脫脫是一個張式人物。

現在電影要去的目的地卻是易先生金屋藏嬌的地方，說明了王佳芝背叛了同誌之後，想著的是會和這男人走下去。

事情敗露後，王佳芝從領口取下藥丸（這又是電影所加），但沒有吞下，為什麽呢？因為，她不舍得離開幸福的可能王國。

李安整理出那三場性愛戲和單純聚會的關係，沒有性愛的聚會還要唱一首歌，歌還要是《天涯歌女》，還安排易先生聽後感動下淚，明顯看出李安心恐觀眾不夠聰明，誤會他們隻有性欲沒有性愛，特此安排。經他改造後的易先生，更有人性。

張愛玲的王佳芝是屬於當下的，李安卻讓她憧憬未來。一個更易理解代入的王佳芝，難怪要找天秤座的湯唯來飾演了。

最後，得知一切的易先生，仍然槍決了那六個人，包括王佳芝在內。為什麽易先生下得了手呢？因為，他和王佳芝之間的感情是很低調的、是見不得光的。一旦漢奸與特工的戀情浮上了台麵，盡管易先生不殺她，日後必然也是危機四伏，特別是易先生的特務地位。

所以，與其說易先生下得了手，不如說他不得不下手。

“你的戒指。”張秘書帶回王佳芝的鑽戒給易先生。“不是我的。”易先生回。

這段話其實頗耐人尋味，從政治麵和感情麵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我寧願相信，表麵上是易先生礙於特務的身份，必須和那群愛國誌士劃清界線才因而否認那隻戒指，可在易先生的內心，那戒指永遠是屬於王佳芝的。

最後一幕，易先生的眼眶泛著淚水，以及回頭望了一望那張充滿王佳芝氣味的床，說明了他對王佳芝真實的愛。

這是王佳芝的故事，也是無數在黑暗中行走的易先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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