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來電 第六章 穀底

小燃最終沒有堅持到絕處逢生的那一天，他辭職了。

宣布辭職的那一天，莉亞在休假，收到電郵，她立馬衝到單位，約小燃到他們最喜愛的越南菜館吃飯。小燃胃口一如既往的好，點了份豬扒蛋飯，吃的津津有味。莉亞問, “你辭職的時候，他們怎麽說？”小燃回答，“什麽反應都沒有，他們早就等著我辭職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繼續找工作嗎？”

“沒有打算，我好累，想休息一下。“

那天很冷，莉亞去吃飯的時候心情恍惚竟然開錯了路，隻好把車停到比較遠的地方。告別小燃，她獨自走向停車場，寒風刺骨，她覺得那堵看不見的牆又升起來把她緊緊包裹，比以前更加寒冷，冷到都可以聽見骨頭根根爆裂的聲音。她想起小燃美美的吃完一盤飯菜，心滿意足的對他微笑著，說，“你知道嗎，這是這麽久以來我最開心的一天，我終於可以向這場玩弄權勢，殺人於無形的遊戲說‘不’了。我曾經覺得自己很幸運，剛結婚就找到一份這麽好的新的工作，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充滿希望。但這份工作讓我明白，能夠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比拿一份死工資更加來的更有意義， 而我內心的喜樂也證實了這一點。”

小燃開始於陽光明媚，草木逢春的六月，結束於寒風凜冽，漫長寒冬來臨之前的十月，僅僅不到五個月的時間。莉亞想打回電話給那個陌生人說，“你說的對，沒有人留的住，都會走的！”

小燃通告他的最後一天是一個星期五，那天正好也是一個實習生的最後一天， 他們為他轟轟烈烈的安排了一場午宴，唯獨沒有提到那也是小燃的最後一天。可是他提前一天就離開了，沒有告別，就請了個病假。那天莉亞出了兩起小車禍，無傷大雅，主要是驚嚇。午宴之前，代理埃文職位的女經理把絕大部分小燃的工作分給了莉亞，作為“懲罰”，誰讓你這麽不會站隊呢，你最好朋友的擔子就由你來擔了。

冬天如約而至，這個冬天格外的冷，莉亞被繁重如山的工作壓的喘不過氣，莎令玫依舊風光無限的出席各種會議，一遍遍的刷新她的存在感。莉亞唯一能夠舒緩一下壓力的地方就是單位地下室裏麵那個陰暗狹小的健身房。他們中午有一個小時的午休，莎令玫就是利用這段時間去接近各種高層，或者被莉亞稱為的“幹媽”們，她們被莎令玫的淒慘身世說的動容，暗中調動各種資源幫助她，以示正義感。而在這個健身房裏，有一個雷打不動堅持打卡的男人，就是莎令玫的“幹爹”。

他叫亞裏斯，個頭不高，身體非常結實，有著鷹一樣異常精銳的眼神。莉亞其實早就見過他，剛報到的那年，莉亞報名了一場講座，就是亞裏斯主持的。亞裏斯嗓門不高，但聲音穿透力很強，加上他銳利的眼神，一開聲便全場鴉雀無聲。他其實講的是最枯燥的財務話題，可他另辟蹊徑，一開口就講故事，且講的繪聲繪色，讓人一聽就身臨其境，然後借著故事情節他自然帶出講座的話題，令聽者動容，從頭到尾都緊緊抓著他們的注意力。

這就是莉亞對亞裏斯的第一印象。能夠在這麽大的機構開講座，可見亞裏斯地位不菲。最關鍵的是亞裏斯掌管所有對外的合同簽約授權以及財務分配權限，包括莉亞和莎令玫手裏所有的項目，所以說亞裏斯是背後的大老板。莎令玫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層關係，她早就有了一套計劃去接近他。這個計劃就是去參加亞裏斯主持的一個星期一次的對管理層的培訓工作。參加這個培訓等於拿到亞裏斯手頭的第一手內部資料，那合同，預算以及資源分配等等的內部消息就一並到手，簡直沒有比這近水樓台更加劃算的事情了。

還有一個額外收獲就是跟著亞裏斯練口才。亞裏斯的口才真是了得，什麽枯燥的話題經他渲染就是層次分明，動感十足，和他對話等於外加一堂免費的‘口才與演講’課，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範例。每次和他開完會的人都帶著滿臉的笑容和滿足感離開。

這個時候莎令玫的‘幹媽’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令到她順利進入培訓，而且為期一年，還有進階班，循環不息。像莎令玫這樣無孔不入的天天對著亞裏斯，幹女兒這個身份可謂手到擒來。

亞裏斯的一大愛好就是健身，他每天都在同一時間準時到達健身房，這個時間段和莉亞剛好重合。莉亞卻是個複雜的綜合體，一方麵她受前一份工作的傷害太深，覺得高層都不會搭理像她這樣的無名小輩，另一方麵她傷感於小燃的離職，久久不能走出陰霾。小燃臨走留給人事處一封信，提到莎令玫經驗不足，卻靠著旁門左道上位。他去反映，不但沒有回應， 反而倍受打擊報複。這種‘不幹不淨’的工作場所讓他感覺受傷害。而這‘不幹不淨’四個字也深深的觸動了莉亞。她想既然亞裏斯是莎令玫的幹爸，那和‘不幹不淨’四個字也脫不了幹係，她一定要和亞裏斯劃清界線。如果亞裏斯不是想象的那樣，那她也不希望被亞裏斯鄙視，覺得兩個女孩在玩著同樣的手腕。

他們從來不互相打招呼，連最基本的點頭微笑都沒有。莉亞算了一下，他們一周去至少四次，一個月16次，那一年算下來共同並肩跑那個跑步機了將近200次，竟然保持著互不理睬的記錄這麽久。有時在走道遇到他們也繞著走，總之互相當彼此透明。一年當中他們有時會在會議室相遇一兩次，除了基本的會議話題就沒有其他多餘的半個字， 哪怕第二天在健身房碰到依然陌生人一樣。莉亞從來不顧及亞裏斯的感受，反正他不是直係老板，炒不了她。

這個健身房就成為了莉亞的療傷所，新舊傷痕都借著汗水一同流淌。她喜歡運動完以後多巴胺釋放出來的快感，不需要加薪生職，就是單純的滿足與快樂。

有一次莉亞在走廊，感覺後麵好像跟著個人， 她回頭條件反射的一笑，結果發現是亞裏斯，他也笑了，笑的很燦爛，那是他們第一次對視而笑。可第二天莉亞走進健身房還是當作從來不認識亞裏斯這個人，冷冰冰，一絲表情也沒有。

還有一次莉亞那個樓層停電了，下午下班天要黑了，她想起忘了件東西在健身房，下去拿。結果竟然又碰見亞裏斯，他那天中午沒去健身，改成了下午。健身房還有另外一個人，出於善意，莉亞勸告他倆趕緊回家，樓上已經停電了，地下室沒有光線，更加黑。她眼睛看著另外一個人，卻看見亞裏斯在旁邊很開心的笑著，好像說，謝謝你的關心。

然而這還是不奏效，第二天中午莉亞見到亞裏斯依然一張冷臉，和平時沒有絲毫兩樣。

健身房裏麵還有兩個常客，高大威猛的小彼得和英俊迷人的漢尼。他們沒有身份地位，自然入不了莎令玫的眼，而莉亞則很快和他們打成一片，後來他們三個還組團進行‘沙灘寶貝訓練計劃’，顧名思義就是練就一去沙灘就吸睛無數的好身材。

莉亞每次訓練的時候都和他們倆有說有笑，把身心和身體一並都照顧到了。

這個奇怪的機構好像處處都有眼線，莉亞對亞裏斯竭盡冷暴力施虐一事很快不徑而走，這也讓莉亞在亞裏斯的下屬中建立了極大的聲望。以至於她一進更衣室，就有人上前抱怨亞裏斯，“他昨天沒批我的假”；“我和人一聊天他就給我臉色”，言下之意就是對他更狠點。

亞裏斯的一個嫡係下屬和莉亞的部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莉亞經常和她共事。第一次見她，莉亞驚歎天下竟然有這種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這要是在古代被哪個皇帝看見了，絕對是立馬封為皇後的陣勢。於是莉亞私底下偷偷給她取了個花名，叫“正宮娘娘”。正宮娘娘的座位在亞裏斯旁邊，隔著一個擋板，人看不見，但聲音可以聽見。每次莉亞下來談工作，過幾分鍾，亞裏斯就會走出來找東西或者複印資料。正宮娘娘很緊張，悄悄告訴莉亞，即使談工作也不能太久，亞裏斯是個要求很嚴格的一個人，做事情必須高效率，言簡意賅，談完就得走。

莉亞依舊不理睬亞裏斯，明明她的項目最後都要通過亞裏斯審批。有一天亞裏斯不在，正宮娘娘的同事走過來說，我覺得亞裏斯真不是來趕莉亞走，他是好奇過來偷聽你們的談話。莉亞想天天我們在健身房見麵，你還有什麽好好奇的嗎？

話說回到莉亞自己的部門，他們最終找到小燃的頂替者，但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原因，也在五個月以後離開了。莉亞和莎令玫把整個項目組足足撐了兩年，這兩年更像是一輩子，莉亞感覺被永遠的綁在了這個走不出去的困局。

那年聖誕節，上級終於做了一個臨時決定，讓榮吉代替埃文主持管理者的工作。但莎令玫的會議流水席繼續運轉。榮吉上馬，落地有聲，原來他有著響當當的背景，而且過硬的技術能力，這和莉亞的出身極其相似。這樣莉亞在被忽視，被冰封，被冷落的數月之後終於有個高層來和她說話了。

榮吉做事有他獨特的風格，他看人眼光犀利，特別是這人是否真才實學在他眼裏一目了然。他上來首先清理門戶，掃除了一批不出活的谘詢公司，重新洗牌，招兵買馬。莉亞已經遠離做乙方的日子，但可以想象外屆聽到榮吉的名字該有多麽聞風喪膽。

在一番大掃蕩之後，榮吉有一天被大頭叫去開了一個會，一回來就找莉亞說，還記得你那個寵物天堂項目嗎？大頭要求今晚就發出去招標。那是下午四點，離晚上沒幾個小時了，再加上莉亞已經一年和乙方公司沒啥聯係了，圖紙估計都找不到了。

榮吉說那就緊急會議吧，會議之前讓他們交出圖紙和預算，明天就開。江湖人士估計這時候都知道榮吉的緊急會議就是鴻門宴，能活著走出去的很少。莉亞當然沒透露細節，就要求乙方代表洛璃馬上過來，項目要求提前招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