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山裏孤身與養父屍體相伴的孩童
在這深山裏住著的黎青銅和柏氏妞都是被社會和親戚厭棄的人。
黎青銅20歲時，父母都因肺病去世，發燒咳嗽的他也被診斷為癆病。在鄉紳錢好善的支持下，黎青銅的本家們，把黎青銅堵在屋裏，放火把他的房子給燒了。黎青銅逃出來後，躲在深山裏，從此不與人交往。
黎青銅45歲那年，他在一個山穀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柏氏妞。柏氏妞患有重症肌無力，因為無法生育和做體力勞動，被他婆家人嫌棄，最終因為要娶新人，她丈夫把她扔進了深山裏。
有了柏氏妞這個伴兒後，黎青銅開始精修他住的窯洞，也用獸皮和他編製的竹籃竹筐換一些錢，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兩個人在這世外桃園裏過得也算自在。
當他們撿到岷大唐時，黎青銅已經81歲，柏氏妞也69歲。一生無子的兩人看到地上哇哇啼哭的嬰兒，真是像看到了寶貝一樣。“dia躺” 是當地方言“地上躺的意思”，因為他們第一眼看到岷大唐是他在地上躺著，所以他們就叫他“dia躺”，這就是後來岷大唐學名“大唐”的由來。
雖然身體不好，柏氏妞也幫別人照看過孩子，她知道嬰兒需要吃什麽。好在他們有一隻剛產崽的大母羊，這隻母羊成了岷大唐的奶媽。
羊奶當然比不上人奶，剛開時隻吃羊奶的岷大唐生長得不好，連哭聲都弱弱的，但幾個月之後，老兩口開始給他喂一些熬得稀爛的肉湯、菜羹等副食品，岷大唐漸漸地強壯起來。
在岷大唐的記憶裏，他養父黎青銅一頭白發，但麵色紅潤，身手矯健；他養母柏氏妞行動遲緩，眼睛經常睜不開，但很愛說笑話。柏氏妞常常用一根草梗把上下眼皮撐開，看著很滑稽。岷大唐知道哪種草梗他母親最喜歡，所以他隻要見到那種草，總是拔一些回家。岷大唐那時也總是試著把草梗繃在自己眼上，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他們當時有兩條大黃狗，都非常健壯，他們分別叫他們大黃和二黃。
除了給岷大唐拱奶的母山羊和三隻與岷大唐一起長大的小山羊外，他們還有一隻高大、頭上長著彎曲羊角的公山羊。
偶爾有一隻或兩隻野狼經過，大黃、二黃和公山羊常常一起出擊，把野狼追跑很遠。
他們的窯洞裏有客廳，臥室，廚房，廁所和儲藏室。家具全是實木的，多利用自然的枝杈和紋路組合而成。因為這裏海拔高，冬天冷，黎青銅在臥室的床炕下麵建有火爐。
6歲之前的岷大唐在這裏的日子是非常快樂的。
他6歲那年的秋天，柏氏妞呼吸越來越來不順暢，她喝了黎青銅給她熬的中草藥，一點不見起色。
在一個秋風肆虐的夜晚，柏氏妞在黎青銅懷裏去世了。當時，岷大唐緊緊拉著柏氏妞的手。
黎青銅在竹林裏挖了個坑，用石頭砌了個墓穴把柏氏妞葬了。看著柏氏妞被埋進土裏，岷大唐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死亡。
柏氏妞死後，岷大唐感覺黎青銅變了，他行動開始遲緩起來，而且他常常自言自語：“快來吧，快來吧，把娃兒接走。”
在一個暖和的深秋上午，黎青銅帶著岷大唐和他們家的兩條狗，下山去了離他們最近的鷹頭壩村。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黎青銅不斷地告訴岷大唐怎麽識別方向和路徑。黎青銅賣了他編的幾個竹筐，買了火柴、蠟燭和食鹽等必用品，又給岷大唐買了一雙棉鞋。回來的路上，黎青銅告訴岷大唐，如果他死了，岷大唐要帶著他們家的狗來鷹頭壩村頭的政府大院求助。年幼的岷大唐順從地點點頭，但他並不完全明白黎青銅所說是什麽意思。
天冷了後，黎青銅把他們家的兩口水杠都灌滿了泉水，他又把他們家的四隻羊全殺了，並做成了小塊的臘肉放在儲藏室裏。他也把窯洞前牆的窗子換上了新的塑料布。岷大唐像黎青銅的尾巴一樣，時刻不離，聰明的岷大唐在黎青銅身邊總能幫上忙。
臨近農曆新年時，大雪來了，連續下了一夜，窯洞門口的積雪足有半人那麽深。
往年下雪時，黎青銅總是帶著岷大唐去外麵玩，循著足跡捕獵野兔，野豬甚至野狼。但這一年，岷大唐看得出，黎青銅沒有太多力氣了，所以他也聽話地呆在窯洞裏和大黃二黃玩。
兩天之後，雪開始融化了，但氣溫卻更低了，窯洞內也冷得要命，岷大唐父子和兩條狗都呆在臥室裏，靠著下麵爐子裏的火有些暖氣。
農曆臘月二十七這天晚上，黎青銅半夜醒來，感覺炕上一點熱氣都沒有，他知道下麵的爐火肯定是滅了。他把兩個羊毛毯子都蓋在岷大唐身上，拿著火柴和一把幹草到外麵去燒爐子。他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岷大唐不見了黎青銅，趕緊四處找，他推開門時，發現黎青銅躺在雪堆裏，一動不動。
岷大唐使勁推著黎青銅，拚命大喊：“大！你快醒醒！大！你快醒醒！”
但是黎青銅渾身冰涼，沒有一點動靜。
這時大黃和二黃也擠在黎青銅身邊，把臉貼在黎青銅的臉上，發出細細的哀鳴聲，眼裏流著淚。岷大唐在他養母死時，看到過大黃和二黃這樣，這時岷大唐突然非常生氣，他使勁推開大黃和二黃，大喊：“大沒有死，他隻是凍得睡著了。”
說著岷大唐使勁拉著黎青銅的手往屋裏拉，才六歲的岷大唐根本拉不動黎青銅。大黃和二黃見岷大唐這樣，也立即幫忙，用牙齒咬著黎青銅的褲腿使勁往屋裏拉。冰雪的表麵滑得很，黎青銅被兩隻壯碩的狗拉著鬆動之後，一下子就被兩條狗拉到了屋裏。
岷大唐用手把黎青銅身上的雪都扒拉了下來，然後又把那兩個羊毛毯子給黎青銅蓋上。他想著，黎青銅暖和過來後就醒了。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過去了，黎青銅再也沒有醒。
岷大唐每天就和兩條狗一樣吃幾塊臘肉，水缸裏的水也結了冰，渴了，他就吃一點冰。夜裏他就和兩條狗緊緊挨著躺在黎青銅身邊，有好幾次，岷大唐夜裏突然笑出聲來，他看到黎青銅起來了，笑著向他走來。但天亮之後，他發現黎青銅依然冰涼地躺著，沒有一絲反應。這些夢讓岷大唐堅信，黎青銅還活著，隻是凍得睡著了，他有一天會醒來的。也就是這種經曆激勵著岷大唐，促使他刻苦攻關，最後成了世界上少有的幾位能成功地冷凍和複蘇動物的科學家。
六歲的岷大唐在這冰冷的深山裏，一個人和他的兩條狗陪著黎青銅的屍體過了半個多月。
元宵節的晚上，岷大唐被激烈的狗叫聲吵醒。他看到大黃和二黃都立起身扒在窗台上厲聲叫著，外麵狼嚎聲不斷。憑著叫聲，岷大唐推斷外麵至少有七八隻狼。
岷大唐趕緊起身，拿起一把剪刀，走到窗邊。窗台高過了他的頭，他看不清外麵，但他聽聲音知道大黃和二黃正在和外麵的惡狼在窗口惡鬥。
岷大唐趕緊拉過一個小木凳，拿著剪刀站了上去，他看到一隻大灰狼兩眼冒著綠光，正死死咬著大黃的脖子。岷大唐使出渾身的勁兒把剪刀一下子插進了惡狼的一隻眼裏。狼慘叫了一聲，揮爪向岷大唐抓來，岷大唐右側額頭的臉皮被撕開，劇痛難忍，他一下子從凳子上摔到地上，失去了知覺。
元月十七這天，鷹頭壩的岷大慶和岷小慶兩兄弟背著自製的弓箭，尖刀和鋼叉來這裏打獵，他們順著多個野狼的足印來到了黑岩窩。剛到這裏，他們就聽到了激烈的狗叫聲。他們來到窯洞，發現門緊緊關著，一條狗在裏麵狂叫不止。他們看到窗前有許多狼的足跡和一小片血跡，岷大慶透過窗口往裏一看，嚇了一條，他看到裏麵地上躺著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和一條狗，另一條狗正對著他叫。
岷大慶和岷小慶一起使勁把門推開，他們一進屋，那條狗就從他們跟前跑到岷大唐跟前，他們跟著狗來到岷大唐跟前，發現一個小男孩仰麵躺著，額頭皮開肉綻，一臉的血，手腳都光著，又紅又腫，有多處爛瘡。小孩的臉旁有幾塊臘肉。岷大慶俯下身子一模，發現小孩還活著，趕緊把身上的棉襖脫了，抱在岷大唐身上。
他們也查看了一下黎青銅，發現他已經死亡。
兩人一刻沒停，抱起岷大唐帶著二黃匆匆忙忙地趕回了鷹頭壩。
岷大唐在公社的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星期，漸漸好了起來， 但他額頭的傷因有皮膚壞死，需要清創，無法縫補。半年之後，他臉上的傷才漸漸愈合，但落下了很大一個凹凸不平的傷疤和半個眉毛。
黎青銅也被岷大慶葬在了竹林裏，和柏氏妞挨著。
岷大唐來到竹林裏他養父黎青銅和養母柏氏妞的墓前，把一束鮮花放在一個大理石墓碑前，跪下來磕了三個頭。眼淚湧進了他的眼眶，他在淚光了分明地看到了黎青銅和柏氏妞在笑著向他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