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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係統 16 五月掃墓

(2022-09-15 20:43:33) 下一個

第十六章  五月掃墓

 

   墨蕊荌在曼哈頓長大,早已習慣了鱗次櫛比的高樓和頭頂窄縫裏的一小片藍天,但她內心深處對天高地闊、鶯飛草長的田園也充滿了向往,每每艾瑞克講起自己小時候在鄉間玩耍的快樂,墨蕊荌都羨慕不已,她特別想去艾瑞克長大的地方看看。因此當艾瑞克問她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在老兵紀念日回去給他姥姥掃墓時,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一眨眼就到了老兵紀念日。他們先乘飛機飛了5個多小時到達若弄。若弄位於內華達西北部和加州交界,是個小城市,但有大學,有劇院,有博物館,有動物園... 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因此,他們當地人戲稱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小城。

   從若弄向西駕車30多分鍾便到了艾瑞克長大的小鎮,科倫布斯(Clumbus)。科倫布斯人口不多,周邊有很多農田散布在高高低低的山腳下。艾瑞克姥姥的家位於一條小溪旁,是一棟兩層小樓,木製結構,除了房頂是黃褐色的石棉瓦,房子主體都是原木顏色,看著和自然融為一體,和周邊非常和諧。二樓有一個露台,上麵擺著兩把藤條編的椅子。

   沒有院牆,房前一大片草地中心是一個心形的花園,裏麵盛開著銀蓮花(Anemone),花瓣潔白或血紅,有墨藍、鵝黃或殷紅的花心,也有幾簇淡紫和亮藍,非常嬌豔。花株不高,但每朵花都有從根部直出的長長的花莖,在風中搖曳著,分外迷人。一樓的正門兩側有兩叢丁香,成千上萬朵的粉紫色花簇,像兩個巨大的花球,滿院子都是清甜的花香。

   島瑞絲去世後,她的妹妹島若(Dora)住在這裏。島若今年59歲,比島瑞絲小5歲,她看起來矮矮胖胖,和墨蕊荌見過的照片裏的島瑞絲長得非常不一樣。

   島若看到艾瑞克和墨蕊荌,趕緊跑上來,抱住艾瑞克,在他臉上不停地親著。艾瑞克有些不好意思,待島若停下來時,趕緊介紹身後的墨蕊荌,島若也過去抱住墨蕊荌,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你們來了,我真高興!”島若說著,讓他們進屋坐下。

   島若是個自然主義者,她喜歡采食野菜和野生的水果,她也喜歡傳統的醫術,她在後院種了很多種草藥。

   島若給艾瑞克和墨蕊荌沏了兩杯茶水,說讓他們嚐嚐自己種的茶葉。茶葉有一種濃濃的草藥味道,艾瑞克向墨蕊荌吐了一下舌頭,對著島若說味道很不一般。

   艾瑞克拉著墨蕊荌上到二樓,把她領進了一個門上有個太陽神雕刻的屋子,說這是他的房間。房間不大,但非常整潔。一張雙人床上鋪蓋整齊,艾瑞克拉著墨蕊荌仰躺在床上,異常興奮,他捧住壓在自己身上的墨蕊荌的臉說:“晚上我們睡在這裏兒吧!”這張床對他們兩個來說顯得太小了,但想著這是艾瑞克曾經睡過十多年的床,墨蕊荌特別願意。兩個人在床上親吻著,打鬧著,像兩個孩子。

   床邊有一個實木的櫥櫃,裏麵全是艾瑞克各種各樣的獎品和獎杯。靠窗的一側有一張書桌,也是實木的,樹的自然紋理清晰可見。書桌上放著一個鏡框,裏麵是艾瑞克五歲時,他和他母親及姥姥的合影。那時的艾瑞克小臉和小手都胖乎乎的,他的母親塔利亞是個氣質高貴的年輕女子,她抱著艾瑞克,眼睛碧綠,目光深邃。島瑞絲那時也年輕漂亮,笑容可掬。

   窗戶外是一棵結滿果實的櫻桃樹,果實已經接近成熟,密密麻麻的櫻桃把樹枝都壓彎了。有幾支伸到窗戶邊上,像是個農夫,在伸著手送上自己的勞動果實讓別人品嚐一樣。

   艾瑞克說,他小時候總是著急,等不到成熟就想采摘,所以他吃到了櫻桃從青澀到甘甜的所有味道。

   墨蕊荌取笑他說:“沒有想到你小時候這麽嘴饞。”

   艾瑞克伸手揪下一顆有些發白的櫻桃說這個已經有點甜了,然後放進嘴裏,咬著說甜,他又揪了一個給墨蕊荌,墨蕊荌放進嘴裏,果然很甜。

   透過櫻桃樹,他們看到一大片樹林,“那是印第安小溪,等會兒我帶你去看看,那是我的一個樂園,我小時候在那裏遊泳、釣魚、捉蝦,我的暑假幾乎天天都在那兒玩。”

   他們倆正說著話,聽到前院一陣喧鬧,他們走到二樓麵向前院的露台上,看到前院有一大幫人。艾瑞克說那都是他的親戚,是島若的四個孩子和九個孫子、孫女及外孫,他們關係都很好。

   看到艾瑞克和墨蕊荌,他們都興奮地大聲喊著:“艾瑞克!艾瑞克!”也有人說:“艾瑞克,你女朋友真漂亮!”

   艾瑞克趕緊拉著墨蕊荌下樓來到大家麵前,和大家一一介紹。島若的女兒和兩個大兒子以及他們的另一半都胖胖的,看起來像中年人,但他們都快樂、外向、幽默,特別容易讓人感到親近。他們都在附近經營農場。他們的孩子們最小的兩歲,最大的16歲。可以看出他們都很喜歡艾瑞克,特別是孩子們,他們看艾瑞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英雄或大明星。最後,艾瑞克拉著墨蕊荌來到一邊站著的有些內向的一個男孩麵前,“這是我Uncle派盾(Patten),其實他比我還小兩個月,更像我的兄弟。” 派盾是島若最小的兒子,長得比他的兩個哥哥都高很多,和艾瑞克差不多高,紅頭發,白皮膚,臉上有幾片雀斑。派盾先和墨蕊荌握了一下手,然後緊緊抱住艾瑞克,“艾瑞克,我好想你!”艾瑞克也說:“我也想你!”看樣子,兩人確實像一起長大的兄弟。

   島若和她的孩子們忙活著午飯,有各種各樣的燒烤,也有島若做的野味。墨蕊荌覺得島若做的野菜餅很好吃,她多吃了幾塊,沒有想到,肚子下午便開始鬧騰起來,她不斷地需要去衛生間,有些尷尬。

   聽說艾瑞克回來了,他在附近的幾位同學也聞訊趕來,家裏來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這個小鎮是早期移民最早在內華達定居的地方,有一棟保存了200多年的石頭房子,每年五月底人們都會在那裏舉辦慶賀活動,各種演出和表演,從下午開始一直持續到深夜,年輕人特別喜歡。艾瑞克特別想讓墨蕊荌去見識一下,可沒想到她鬧起了肚子,掃興之餘,艾瑞克決定在家陪著墨蕊荌,給她看看自己小時候的一些照片和玩具。墨蕊荌知道艾瑞克很喜歡那裏的慶賀活動,派盾和他的那些朋友都要去,立即說:“艾瑞克,你去吧,拍些視頻,回來讓我也能看看。”島若正好在場,也趕緊說:“你去吧,我不喜歡那種場合,我在家陪著墨蕊荌,我們也可以多聊聊。”

   就這樣,艾瑞克和那些人都走了,屋子裏院子裏一下安靜了下來。島若把墨蕊荌領進一樓一個小一點的客廳,裏麵有一架鋼琴,兩把小提琴,牆上有許多照片,有島瑞絲和島若小時候的老照片,也有艾瑞克高中時的。島若給墨蕊荌一一介紹著。可以看出,島若年輕時雖然沒有姐姐身材好,也是一位美女。

   看完牆上的照片,島若又從櫃子裏拿出好多本影集,全是塔利亞的。島若解釋說,塔利亞的丈夫家不讓島瑞絲及艾瑞克和塔利亞見麵,他們每一年都會寄過來一本影集。可以看出影集都做工精良,照片都出自高級攝影師之手。照片裏塔利亞雍容華貴,或安靜地坐在像宮殿一樣的房子裏,微微笑著,或在豪華的舞台上彈奏著鋼琴,或欣賞著美麗的花木,都好像是在拍電影一般。塔利亞在希臘生的比艾瑞克小十歲的兒子亞曆山大(Alexander)五官頗似艾瑞克,也看起來英俊帥氣,隻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霸氣。

   在島若知道墨蕊荌是個法醫後,她突然問,如果一個人被下毒致死,一兩年之後還能測出來嗎?

   墨蕊荌說,那要看什麽毒藥,如果是重金屬類,沉積到骨骼裏的,是可以測出來的。

   墨蕊荌有些詫異,她不知道島若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沉默了近一分鍾,島若突然抽泣起來,墨蕊荌嚇了一跳。

   “島瑞絲在艾瑞克離開之後,突然特別想念她的女兒塔利亞,她不顧塔利亞丈夫家族的反對,執意去了希臘,但她沒能和塔利亞及她的外孫亞曆山大說上話,她隻被安排在一個大廳外,透過玻璃窗看了看他們。島瑞絲不死心,但她最後被強迫離開了希臘。”

   島若停頓了一下,喘了口氣,接著說:“島瑞絲回來後,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後來一直覺得惡心,眼發黃,小便帶血,到醫院一檢查,發現肝腎衰竭。臨終時,島瑞絲說她知道她自己是被人下了毒,她要我保守這個秘密,千萬不要讓艾瑞克知道,她要讓艾瑞克平平安安、快樂地過一生,以後要叮囑艾瑞克千萬不要去希臘,不要去找他的母親。”

   “我今天告訴你,就是要你幫助我,實現我姐姐的夙願,讓艾瑞克平平安安地過一生。”

   這些話太過意外,墨蕊荌感到有些眩暈,但她聽得清楚,心裏明白,發生在島瑞絲身上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在艾瑞克身上,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為什麽會這樣?”墨蕊荌滿心疑慮。

   “說來話長。”島若又去給墨蕊荌沏了一杯茶,端過來放在墨蕊荌麵前,然後坐在墨蕊荌旁邊,開始講起了那些陳年舊事。

   外麵響起了燃放煙花的聲音,無數的人對著煙花歡呼著。但此時,在艾瑞克長大的房子裏,島若和墨蕊荌都沉浸在那愛恨糾纏的往事裏。

   艾瑞克因為掛念墨蕊荌,他晚上8點多就回來了,他的那一幫朋友和親戚都還在那裏狂歡著。

   墨蕊荌的肚子已經好多了,但她情緒低落,神思恍惚。艾瑞克看著她,以為那是因為她鬧肚子的原因,便勸她早點休息。他們來到艾瑞克的房間,墨蕊荌躺在床上,艾瑞克從樓下拿來一把小提琴,說他姥姥是一位小提琴家,小提琴也是他最喜歡的樂器,他問墨蕊荌想聽什麽曲子。

   墨蕊荌也學過小提琴,但學得不是太久。有好多曲子墨蕊荌都很喜歡,想了一下,她說想聽舒曼的《童年情趣(Kinderszenen)》的夢幻曲。艾瑞克說,這也是他最喜歡的一首。

   艾瑞克手中的琴弦立即飛舞起來,美妙的音符四處飛揚,整棟房子籠罩在夢幻般的意境裏。

   墨蕊荌不由得坐起身,她看著艾瑞克,像是看著一個天使。

   夜裏墨蕊荌醒來,看著身邊睡得香甜的艾瑞克,她怎麽也睡不著。她耳畔是時而激揚、時而壓抑、時而歡快、時而悲愴的音樂,好像是來自島瑞絲手中的小提琴,又好像是來自塔利亞手下的鋼琴。

 

   第二天,吃過早飯,艾瑞克便帶著墨蕊荌去給姥姥掃墓。島瑞絲的墓地是在一個高坡上,在一大片的鮮花中,有一塊白顏色的石碑,上麵寫著島瑞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這些花是墨蕊荌在島瑞絲的院子裏見到過的,是島瑞絲生前最喜歡的銀蓮花,大部分是白色的,中間散落著幾點嫣紅,遠遠看去,像是白雪中灑落著幾滴鮮血。

   在古希臘的神話裏,銀蓮花是痛徹心扉的愛神阿弗洛狄特 (Aphrodite)在她情人阿多尼斯(Adonis)被害後,把他的鮮血撒在山間變成的花,她要讓她那美得傾倒眾生的情人阿多尼斯年年複生,她要讓他們的愛萬古長存。

   在墨蕊荌眼裏,艾瑞克就是他的阿多尼斯,她雖然沒有阿弗洛狄特的超能力,她也要用自己的一生去保護他。

   艾瑞克坐在島瑞絲的墓碑前,不停地給他的姥姥敘說著他這一年的生活。墨蕊荌坐在艾瑞克身後,她看到一片鮮紅的銀蓮花花瓣被風吹起,落在艾瑞克身上,她想著島瑞絲臨終時說過的話,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到一支暗箭正向艾瑞克射來,艾瑞克身上的那瓣銀蓮花好像是濺出的鮮血,她突然心如刀絞,淚流滿麵。

   艾瑞克想著墨蕊荌在他身邊,一直強忍著淚,和姥姥說著話,他告訴姥姥他找到了心愛的人,他現在很幸福。艾瑞克說著扭頭指向墨蕊荌,這時他才發現墨蕊荌在哭。

   艾瑞克一時也控製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

   “Grandma, I miss you so much!!!”

   哭吧!好好哭吧!在我們活著的或者是死去的愛我們的人麵前,我們沒有必要偽裝自己,沒有必要壓抑自己。

   墨蕊荌和艾瑞克坐在這高高的墓地裏無拘無束地哭著,他們的淚眼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裏的親人,也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在中國浙江東溪,也是掃墓的時節,人們三三兩兩拿著鮮花和祭品來到墓地,為失去的親人祭奠。這裏的墳塚都是藍磚或水泥結構,墳頭有塊墓碑。在一個角落處,有三個長滿了荒草的墳塚,像是好多年沒有人整理過,人們好像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經過那裏時,連多看一眼也沒有。

   一陣風吹過,幾瓣血紅的野銀蓮花在空中飄蕩幾下,落在那三塊已經部分被塵土覆蓋的墓碑上,在風中輕撫著碑麵,像是在慰藉著三個孤零零的無人問津的名字:索菲、西蒙和奧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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