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還是把頭發散開吧,”母親對落地鏡前的邵艾說,“挽這麽個髻,太顯老了。”
“就是要看起來成熟一些嘛!”邵艾望著鏡子裏灰色西裝套裙的自己,聲調依然是小女孩在父母跟前撒嬌。要說她的五官原本是種簡潔知性的新潮美,回家住了兩個月後,臉蛋子神奇地被嬰兒肥填滿。不打扮老成一些,人家還以為她是高中生。
“可你才隻有23歲呢,”母親一身飄逸的印花長裙,心疼地對女兒說,“我更希望你像其他同齡人那樣吃喝玩樂,談戀愛——當然,我是說跟那誰。”
邵艾白了母親一眼,從沙發上拎起包,出門坐進私家車後排。今天是2004年7月20號,一個特別的日子。上周五她剛從暑期廚藝培訓班順利畢業,下月初又要陪父親去汕頭出席藥企高峰會,會議結束後她就於當地直飛美國了。接下來待在蘇州的兩個星期,父親安排她去總公司熟悉一下業務。董事會每周一例行召開薪酬與考核委員會,邵艾被準許旁聽。
幹嘛這麽急?倒不是急,主要是去露露臉。自從姑父健康狀況出了問題,總公司和各個分公司裏都有焦慮甚至惶恐的情緒在暗湧。邵氏藥業雖然是父親創辦的,但姑父一路陪著他走過來,和於伯伯二人是父親的左膀右臂。於伯伯畢竟年紀大了,上次電話中小姨父就想說於伯伯“一隻腳邁進棺材”,後半句最終雖未出口,邵艾到現在想起來還有氣。
而她邵艾作為沒有懸念的家族企業繼承人,“在讀女大學生”這個名號讓大家心裏不踏實,這也情有可原。所以剩下的兩周裏她要多去亮下相、發個言,讓叔叔阿姨們自己判斷——她邵艾是不是他們想象中那個流連於Ball場與名牌店、遇上點兒麻煩就哭鼻子的富家千金?
車開後,邵艾從包裏摸出手機,抱著僥幸心理去按方熠的號碼,那邊已經關機了。今天特別,倒不是因為初次參與董事會事務。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方熠這時應當已通過廣州機場的安檢,動身飛往波士頓了。為何要提前這麽多天啟程?卡尼教授實驗室的主力博士後最近找到了亞利桑那大學的教職,全美藥學專業排第20名的學校,算很理想的工作了。博後還有兩周就要離開波士頓去新學校赴任,卡尼教授希望他走之前能“帶一帶”方熠,幫他的這位新秀接班人盡快上手。
沒關係,他倆前後腳到而已。邵艾已經打越洋電話和公寓管理員交代過,方熠去了就住她那裏,原本也是為了他才租的兩室一廳啊!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他會每晚坐在沙發上她坐過的角落看書,用她用過的熱水壺燒水,她夾過菜的筷子夾菜。想到這些,嬰兒肥的臉蛋又滋成棉花園裏的兩朵棉花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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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剛強,你給我出來!”
七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剛強正在陸豐建設局的一間會議室跟幾個同事湊堆,分著吃鄭秘書從街邊買回來的炒粿條。光看菜式以為同廣州的幹炒牛河差不多,都放綠豆芽,吃起來卻不盡相同。粿條裏摻了油麵,口感豐富不單一。
“我一直奇怪,”剛強問鄭秘書,“粿條看起來跟河粉相近,為何吃起來要軟嫩許多?”
鄭秘書老家是福建泉州,據他說,他三舅爺年輕時是開粿條作坊的。“這個問題好。河粉為了吃起來勁道,製作時在米粉中添了一定比例的薯粉和澱粉。而粿條才是純正無摻雜的米粉。”
此刻是下午四點來鍾,離晚飯時間還早,大家都有些肚餓,一大盤炒粿條幾分鍾內就見底了。唯一的遺憾是天兒太熱,頭頂的吊扇已經開到最大檔,剛強上身穿的短袖花襯衣還是不可避免地濕透了後背。陸豐是窮地方,上次剛強去拜訪陳市長的時候,見市長辦公室也隻是裝了台老舊的掛牆式空調。
說起這件花襯衣,剛強向來喜穿單色衣服。這件襯衣是在街邊閑逛遇上打折買回家的,二十塊都不到。同事們卻認為高檔又時髦,讚不絕口。
“呐,穿花襯衣的秘訣就是要身材好,”小邢當時是這麽說的,“像許主任這樣有骨架有肌肉,花衫能撐得起來,如果頸上再掛條金鏈,可以冒充港商。換成我這種幹癟含背,又或者肥臃挺著肚子的身材,花衫就會讓人顯得猥瑣油膩。”
小邢是剛強辦公室裏的下屬,這番話裏到底有多少真實多少恭維,剛強不好判斷。此刻聽走廊裏有母夜叉喚自己的名字,剛強拿餐巾紙抹了下嘴,離開會議桌。一條腿邁出會議室的門,伸頭在長長的走廊裏踅摸,見穿著短袖警服的郭采莉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
剛強回頭衝鄭秘書道謝,口中猶自回味著炒粿條的鍋氣,慢悠悠地踱回辦公室門口,問氣鼓鼓站在那裏的郭采莉:“找我什麽事?”
“是不是你跟……”話說到一半,女警大概意識到這個話題不適合在戶外談論,自己走進剛強的辦公室。剛強跟進屋,將門在身後關上。
這還是郭采莉頭回在他麵前以警服出現,淺藍色短袖上衣,藏藍色長褲,配動感矯健的身材挑不出毛病。就是那張臉太嫩,一雙眼睛裏倒映的世界過於簡單。如果對手是披著羊皮的狼,那郭就是做警犬打扮的小白兔。
“你是不是給後西村的人通風報信了?”她抬手拂去額上的汗珠,依然是質問的語氣,但少了淩厲。“他們村頭農田邊兒的那間磚廠你注意到了嗎?一看就有問題。我們支隊今天下午去突擊搜查,結果什麽異常都沒發現。”
“啥啥?你們剛才突襲後西村了?”剛強的表現就像聽人說起領導偷情被抓,想保持嚴肅但沒能忍住笑,“去了多少人?都什麽裝備?”
“你這是幸災樂禍嗎?”小白兔噘起嘴。
剛強尋思,這麽熱的天剛從後西村回來,多半渴了,俯身從地上的小冰箱裏取了兩罐王老吉出來。小冰箱是奢侈品也是必需品,剛好能塞進門邊擱暖水瓶和茶杯的桌子底下。在這種炎熱地區生活又沒有空調,隻能靠冰水冰塊解暑。
“我可從沒說過磚廠有問題啊,”一罐王老吉遞給郭,他自己打開一罐,“是你們自己判斷失誤,現在反倒把我給賴上了?”
“別岔開話題,就說是不是你通風報信的吧?”
“你當人家村民們傻呢,”剛強抬眼望著窗外,將彭家兄弟和黃主任那些老狐狸在腦海中像演員表一樣挨個兒過了個遍。一個人有多少心機,與是否受過高等教育沒有必然聯係。
“就算村裏頭真有貓膩,也可以在外麵搞個幌子吸引注意力啊。一旦磚廠被查,人家就知道警察盯上他們村了,趕緊把暗裏的非法生意暫停轉移。你說你們這次是不是打草驚蛇?”
“啊?那些人有這麽狡猾嗎?”郭采莉像是被手中的冰鎮飲料燙到了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啦,聰明的罪犯多了,要不然會有那麽多破不了的案?另外,別跟我扯什麽男女平等,有些事情、有些行業就該男人去幹的。都說女人心海底針,讓人摸不透,那要分什麽情況。男人在小事和情愛上大部分是天生的懶漢,不愛費神去思考而已。真到了需要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臥薪嚐膽十年磨一劍的時候,你再看?”
郭采莉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你們男人比我們女人要壞,對吧?”
“嗯嗯,差不多吧,”剛強半敷衍半認真地說,“大壞事,都是我們做的。就連曆史上被認為紅顏禍水的那些美女,她們還真有能耐傾城又傾國麽?無非是犯了彌天大罪的男人把屎盆子扣她們頭上而已。你們這次的行動是劉勳帶頭?”
剛強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天在娛樂廳外的汽車裏等候郭采莉的就是他們經偵支隊的隊長,叫劉勳。
“當然啦。”
“有沒有跟局長匯報?你們局長多大年紀?”
“五十來歲吧,你問這個幹什麽?”
剛強用右手食指敲了下自己的太陽穴,“我一個外行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們局長會犯糊塗?”
“你什麽意思?”她警惕地後退一步,“我們局長可是好人。”
“好人,壞人,都要掙錢吃飯的嘛,”剛強將空罐隨手扔進門邊的垃圾桶,走回自己辦公桌後坐下,打算在下班前再工作一會兒。這些日子他和郭采莉也混熟了,不需要當客人那麽接待。
“幹警察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剛強拖著長腔說,緩慢的吐字同手中的奮筆疾書形成對比,“你們局長幹這行幾十年了,不可能像你這種新人每天一驚一乍的。然而警察也好,壞蛋也罷,誰也不能幹坐著不開工。所以該突襲還是要突襲,至於成果如何,能不能破到案,也不是人力能控製的對吧?”
郭采莉留在原地思索,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最終朝著剛強走近兩步。“喂,你年紀比我還小,說話的口氣怎麽跟我爸一樣?他可是名老警痞了。”
不知為何,剛強竟然想到殷廳長。殷世駒是廳長的獨子對吧,沒聽說有姐妹,眉眼也不像啊。將這奇怪的念頭拋到腦後,剛強繼續勸道:“女孩子,新鮮兩天之後還是換份工作吧。我知道你們這些新女性認為我大男子主義,可我說的是實話。”
郭采莉踱到窗邊,把臉貼到玻璃上觀察外麵正在迅速轉暗的天色,“預報會有暴風雨……喂,你將來的太太是不是必須待在家裏做全職主婦,你才滿意?”
這話讓剛強想到邵艾,忽然間有些心灰意冷。“這個、嗬……隻要她願意,我沒意見。”
郭采莉瞅了眼手表,決定離開了。臨出門前又回過身來,心有不甘地對剛強說:“我們也是為那些村民好,他們根本不清楚從他們手中收購假鈔的團夥是什麽性質的亡命之徒。根據刑偵處送來的情報,當前陸豐一帶最大的假幣購買商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犯罪團夥。幾個主要成員本是澳門人,澳門回歸後以南澳做為據點,開始在大陸從事犯罪勾當。”
南澳是澳門南部?不對,好像是汕頭轄區內的一個海島,五六萬居民的樣子。剛強自從搬來陸豐,對我國南部沿海的地理環境有了更為細致的了解。
聽郭采莉接著說:“最近一年據說幹得不太順手,四月份時走私一批昂貴貨物被警方查獲,損失慘重,目前在資金周轉方麵應當是出現了嚴重問題。根據他們最近的一係列行為分析,很可能是來陸豐這裏訂購一批假澳元,拿到錢後就撤回澳門老家。所以我們警方也打算盡快收網了。”
剛強聽完最後這段,將手中的筆扣到桌上。帶著凝重的神色離開辦公桌,來到郭采莉麵前,小聲說道:“要是這樣的話,我看不如放他們走吧。打狗留個溝,這種窮凶極惡之徒一旦被逼上絕路,什麽都做得出來。”
郭采莉沮喪地甩了下手,“媽呀,我可真是服了你了,還好你不是我同事。捉拿罪犯就是我們人民警察的頭號使命。依著你,我們白跟蹤了大半年,最後由著他們跑回老家繼續禍害人?”
一聲驚雷於頭頂上空炸響,由於覆蓋麵積太廣,緊隨其後的各種回聲如碎玻璃雨般彌漫於天地之間。進屋前外麵的世界還熱得跟蒸籠一樣,剛強此刻卻能感覺到門縫裏鑽進來的青灰色海風。
“要下雨了,我得趕緊回去,”郭采莉奪門而出。
“不聽勸,”剛強站在門口衝她的背影說道,語氣像管教逆子的老太太,“真要出了大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然而方熠根本就不可能的,她媽媽的研究直接反對邵艾家的生意,是敵對麵。這個基本上無法結成親家。公司裏的人都會寒心。
所以,接下來馬上要給他們創造些展現自己的“機會”啊,嗬嗬。
這件襯衣是在街邊閑逛遇上打折買回家的,二十塊都不到。同事們卻認為高檔又時髦,讚不絕口。————這就對啦,剛強在我心裏就是這樣,花見花開,穿啥啥貴,嘿嘿
莎莎說得對,北方的大男子主義多。不過他們對老婆的保護感很強,實誠,多半醉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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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強這種,真的不是我的菜,當朋友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