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個人資料
正文

《星級男人通鑒》第49章 半瓶子醬油

(2023-11-29 16:29:14) 下一個

邵艾被錄取的藥學係全稱為“藥學、生理學和生物物理係”,位於波士頓大學醫學院。醫學院離主校區四公裏遠,附近適合普通留學生居住的公寓不多,還好邵艾並非來自普通家庭。早在七月份,父親已拖熟人在醫學院步行範圍內的公寓樓租了個兩臥兩浴的套間,月租3500美金,衣櫃、洗碗機、微波爐,連不鏽鋼餐具都給提供。

為何要兩室一廳?因為邵艾母親打算寒假時過來住一個月。當然邵艾自己也存了想法,方熠預訂的公寓在麻省理工旁邊、查爾斯河北麵,也許過不了多久他會考慮搬過來與她同住。誰料想最終搬到了地球的另一麵。

替邵艾找房子的熟人是波士頓兒童醫院的女員工,丈夫在國內時曾在邵氏藥業任過職。夫妻倆比邵艾大十來歲,孩子又小,估計平日也沒時間走動。於是父親又聯係上老家江蘇新垛鎮的一個朋友,那人有個外甥女叫薑玲,在東北大學念碩士。薑玲老公在麻省理工讀了好幾年博士了,倆人都靠獎學金過活,日子本來就緊巴巴的。去年初生孩子後沒錢送全托幼兒園,暫時由公婆來美照顧。

“哎——邵艾你說你,來就來,幹嘛還拿東西?”薑玲開門將邵艾讓進屋裏時,說道。

邵艾安頓下來後的那個周六,帶上給薑玲買的一套雅詩蘭黛護膚品和給寶寶買的衣服,來到一座私人出租的老舊townhouse。一樓和地下室住著別的租客,薑玲家在二樓,號稱兩室一廳,其實是一室一廳外加一間閣樓。閣樓裏能放進張雙人床,隻是屋頂是傾斜的,人站在地上不能直腰。

屋裏沒啥家具卻四處堆滿雜物,包括成箱的嬰兒尿布,邵艾猜想那是因為儲藏室不夠地方。曾聽父母說起過,好公寓的判斷標準之一是多儲藏室、大衣帽間這些隱形設施。把不想擺出來的東西都藏起來,家裏才能保持整潔。

薑玲比邵艾大四歲,是那種身上看不見肉、皮膚也較幹的骨感女人。頭發黑亮但怎麽梳也不熨帖,用皮筋紮成馬尾後還在發梢鬢角處紮煞著。作為全職工作的幼兒母親沒時間講究穿戴,站在柔順披肩發和及膝格子裙的邵艾身旁像是兩代人。

邵艾進門時薑玲還差兩個菜沒做完,請她在客廳沙發上稍坐。

“唉,王啟他們導師變態的,”薑玲返回廚房前簡要介紹道,“周六也逼學生做動物實驗,他得再過會兒才能到家。我婆婆那什麽、上周回國了,家裏有位長輩身體不好。現在就公公在,白天幫著看下小孩。還好這兒離我學校近,中午都是我買好飯送回來。”

邵艾沒來波士頓前聽人說過,東北大學在華人圈裏又叫“F2大學”,因為前來就讀的好多是哈佛、麻省理工的學生家屬,拿F2陪讀簽證來的美國,也不知薑玲是不是這種情況。這些家屬們學習也不錯,但不是誰都能進那幾所頂尖牛校。相比之下東北大學的入學門檻低許多,排名也在全美50上下,算好學校了。

當下獨自在客廳裏靜候。公公和孫子原本在裏麵一間屋裏待著,沒過多久寶寶忽然抓著隻小玩具汽車搖搖晃晃地跑出來,見到邵艾時瞪大眼睛怔住了,抬起一隻胳膊指著她,滿嘴口水地叫了聲:“娃娃!”隨後趴到客廳地板上玩汽車。

一歲半……邵艾望著憨態可掬的寶寶在心裏計算著,也就是說薑玲本科畢業後沒多久就結婚了,生孩子的時候隻比她邵艾大兩三歲。而以自己目前的狀態,結婚生子還是很遙遠的事。倒不是她心急,這幾天她和方熠幾乎每天都越洋電話。通話時的她是幸福的、心安的。放下電話後不確定的種子便開始在心底萌芽、膨脹、患病,直到被第二天的電話治愈,周而複始。

“你倆各自的人生軌跡還在朝同一個方向匯攏嗎?”種子問,“還是如兩條看似在遠方相交的地平線,等你跑過去後才發現隻是視覺幻象?”

******

見孫子離開臥室,公公也慢悠悠地跟來客廳,同邵艾打了個招呼。八月中旬的傍晚還挺熱,客廳裏老舊的窗式空調力不從心地嗡鳴著,將烘熱的空氣變為半冷不熱的溫風。公公上身穿件國內帶來的象牙色老頭汗衫,最初應當是白色的。皮膚黝黑中帶點兒暗紅,額頭上墜著汗珠。天生一副笑模樣,再加上高聳的雙眉便永久地凝成一種幽默驚奇的笑。

“要不要這個椅子?”公公問邵艾,手中收攏的折扇指著角落一把閑置的木椅,看起來有年頭了。

“呃?”邵艾一時沒反映過來。

“剛從國內過來吧?缺不缺椅子?挺結實的,35美金給你。”

“哦,”邵艾站起身,抱歉地笑了下,“謝謝叔叔,椅子我已經有了。”

“燈呢?”公公又指著一盞黑色金屬管落地燈,“15。”

燈?邵艾倒是可以考慮。來美國後住得最不習慣的一樣就是客廳裏沒有頂燈,而現有的一盞落地燈光線過於柔和。隻是她待會兒還要坐車回家,怎麽攜帶呢?

“哎呀爸!”薑玲手握兩根蔥,如京劇舞台上的旦角一樣小快碎步地從廚房裏走出,“你怎麽又賣燈啦?這燈賣了咱家拿什麽照呀?”

“廳裏不是有一盞台燈了嘛,弄那麽多燈幹什麽?浪費電。”

“不是說了嘛,烏漆嘛黑的容易看壞眼。你兒子已經高度近視了,還想孫子……”

三人正說話,公寓門從外打開,是王啟下班回家了,手裏提著薑玲事先囑咐他買的飲料和一個飯盒。王啟比太太還要大兩三歲的樣子,一看就是老實巴交不善言辭的性格,黑框眼鏡後方細眯的雙目不含精明也無攻擊性。身材不算胖,隻是已在朝著中年男人的體型發展。曾經的意氣少年每經曆一次磕碰便丟掉一隻棱角,直至成為飽滿熟糯的芋頭,讓身邊的人都跟著香甜。

邵艾本以為王啟至少會過問一下正在發生的事,不料對方隻是衝她這個客人笑著打了個招呼,就自己回屋看電腦去了。不多時,中規中矩的五菜一湯被端上飯桌。沒有山珍海味,但軟硬葷素都齊全,味道也挑不出毛病。看來平日基本上是薑玲在裏外操持這個家,這跟邵艾家的情況可大不一樣。父親是棵大樹,傘冠下除了邵艾母女還有邵氏藥業的一萬四千名員工,母親無需工作也不沾家務。

然而經曆了最近的根地清風波,邵艾才體會到母親的重要性。若父親是傘冠的話,母親就是支撐他的樹幹,沒她在他也許早就倒下了。

飯吃到一半時,邵艾去洗手間。此時公公已吃飽回房,寶寶自己在客廳裏玩耍。洗手間挺幹淨的,但就是覺得氣味不太對,邵艾關上門後發現馬桶裏的水是橙黃色的,沒衝。而水箱上的衝水開關靠著牆,若要扳動開關需將胳膊伸過馬桶。想想還是算了,反正也不是太憋,早點兒吃完飯就告辭吧。

出了洗手間,回桌旁若無其事地坐下。大概是她出來得快了些,薑玲狐疑地盯了她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麽,起身蹬蹬地走去廁所,片刻後又蹬蹬地走進公公所在的閣樓間。“爸!你怎麽又不衝馬桶?”

“衝啥?”老爺子氣定神閑的聲音,“一泡尿就下去一箱子水,多浪費?攢多了一起衝唄。”

“我說爸呀!”薑玲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好歹家裏來了客人,你就不能奢侈一回?再說了,把馬桶搞那麽髒,我洗廁所的水不叫浪費呀?”

和邵艾坐在飯桌旁的王啟聽到這裏站起身,先去洗手間按響水箱開關,隨後進了父親的屋把太太替換出來,關上門,親自做父親的工作。薑玲一臉歉意地回到飯桌,衝邵艾說:“真是抱歉啊,我公公這人心眼兒挺好的,就是太節省了。也不怪他,河北農村的,早些年生活條件苦,窮怕了!”

“沒關係,”邵艾笑了下。河北農村?心道許剛強和傅吉吉應當也是河北農村的,家裏老人都這樣嗎?

薑玲可還有一肚子苦水沒地兒倒呢。回頭瞥了一眼緊閉的屋門,壓低聲音對邵艾說:“我們原先住studio來著,就是一間大通房帶個廁所,廚房在屋角隔那麽三米見方出來,一炒菜滿屋子煙。我快生的時候把兩位老人請來,沒法住啊,搬家吧。我那時頂著個大肚子,倆老幫著王啟規整東西。你猜怎麽著?”

薑玲伸手過來輕拍了一下邵艾麵前的桌麵,“東西都裝箱後,還剩半瓶子醬油找不著瓶蓋了。當時搬家的卡車就停在樓下,我讓倒下水道裏,把瓶子扔了就行。結果人家老爺子心疼啊,抄起那半瓶子醬油,對著嘴咕嘟咕嘟都給喝了……”

邵艾知道不應該笑,可實在沒忍住。二人嘰嘰咕咕地小聲樂了一會兒,薑玲又說:“省就省吧,主要是怕他們搞壞身體。家裏快過期的感冒藥片舍不得扔,天一冷,倆老就一人吃上幾片,說是先提前預防著。王啟沒辦法,把家裏的藥瓶藏得跟毒品一樣……王啟穿小了的牛仔褲老爺子拿去穿,據說我不在家的時候,拉鏈是一直開著的,你道是為啥?說是少拉來拉去的,可以延長拉鏈的壽命……”

聽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薑玲瞬間抹去臉上的表情,沒事兒人一樣地繼續吃飯。邵艾自忖修為不到薑玲的境界,剛好還沒去廁所,就借故離開了飯桌。

******

等回桌後,薑玲問邵艾:“哎,我舅舅說你還有個男朋友要一起過來讀書的,怎麽不帶來給我們瞅瞅?”

這句問話戳到邵艾的命門上。“他,嗯,沒能一起來。家裏出了些事,推遲一年入學。”

“哦,也是你們BU的?”薑玲問。

邵艾瞅了一眼回桌後悶頭吃飯的王啟,“是和王啟一個學校,生物工程專業。”

“那跟我還是一個係呢,”王啟立刻來了精神,“他是跟哪個導師?”

“唐教授。”

“唐教授?太幸運了!”王啟放下筷子感慨地說,“人家唐教授收學生並不多,每一個都當做未來科學家來培養,最後也確實個頂個兒拿到名校的教職,在學術界可謂桃李滿天下。再看我老板?每年烏泱泱招進來一片替他做實驗,誰是誰估計他都搞不清楚,純粹是把我們當燒煤窯的了。至於畢業後的去向?自生自滅吧。”

原來唐教授是這麽難得的好導師?邵艾這下心裏更不好受了。同在一個係,她家方熠可不是王啟這樣的悶葫蘆。方熠博學多知但從不衒材揚己,細微敏捷卻很少做口舌之爭。今天若是也在場,定會同王啟成為朋友,大學四年還沒見有哪個同學和方熠不對付的。

“可不是嘛,”薑玲接過話頭憤憤不平地說,“王啟今年都博士第六年,還不知道能不能畢業。也怪他太能幹了,有樣技術就他會,別人學不來。”

又或者其他人都故意不去學呢,邵艾心道,學會了就走不了了。問:“也是華人教授?”

“倒不是華人,是俄羅斯裔,”薑玲指著一盤紅燒豆腐說道,“太太是華人,據說一家人喜歡吃豆腐,還在實驗室裏裝了台豆腐機,學生們可以免費拿豆腐回家。”

“挺好的呀,”邵艾這還是頭回聽說這種事。

王啟嘲諷地一笑,“招生噱頭罷了,靠這台豆腐機忽悠了不少中國來的博士博後。”

“不過那個唐教授也挺不容易的,”薑玲給玩累了來找她的兒子嘴裏喂了口炒蛋,“跟老婆兩地都多少年了?做實驗忙起來也是通宵加班。她老婆在華爾街,聽說更忙。小孩眼下在國內上小學,嶽父母帶。”

華爾街?邵艾想了想,問:“紐約那邊也有幾所好學校,唐教授為啥不跳過去?”

王啟左右瞅瞅,壓低聲音,似乎是怕給唐教授聽了去。“兩年前哥大要他來著,不知道為啥沒去。”

“我看呀,”薑玲拿紙巾給兒子擦嘴,自己則撇著嘴說道,“分開久了就會習慣,再住到一起,還得做飯接孩子送興趣班,不是耽誤工作嘛?這麽一想啊,咱們也該知足了。”最後這話是對老公說的。

王啟聽了這話扭頭望向老婆,麵無表情地望了她半天,輕聲說道:“瞎說什麽大實話?”

夫妻二人相視而笑。

那晚回去後,邵艾坐在自家客廳沙發裏,思緒萬千。結了婚就等於功成圓滿嗎?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固然可悲,然而交叉後也不是就能保證擰成一股繩。還在讀書的薑玲兩口子生活拮據不假,畢業後的未來也不明朗,然而一家人朝夕守在一起相濡以沫,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反觀邵艾她自己,形單影隻地住在寬敞豪華的雙人公寓裏,她有資格去憐憫人家嗎?

注:本章豆腐機和醬油瓶、拉鏈等均為真事。

回連載目錄: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469/130301.html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難怪邵艾和剛強還沒好上,原來她出國留學了。。。以後怎麽辦呢?

“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固然可悲,然而交叉後也不是就能保證擰成一股繩。” ————可不是,寫得真好!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采心好!有空多來串門啊:)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沙發是俺的,先貼著高妹的文字呼呼呼,明天再說三道四:))
登錄後才可評論.